“上述罪行，盘竹难书。古语有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今天老夫主持的不仅仅是我徒孙的公道，更是天界、秩序之公道。”
老者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等待着什么。
他站在审判台上，扫视着台下的人群。
或许他希望这里人群能有点反应，可大家眼中只有恐惧，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老者似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当然不明白。
身为神明的他，怎会在意那些卑微的细节。
可麦卡心里清楚。
少年杀死的混蛋究竟祸害了这学校多久，伤害台下这群同学多久，大家都清楚。
如果不是因为老者身为神明的身份，强迫他们，或许还会有几个同学不畏惧麦卡是恶魔的身份，而欢呼几句呢。
老者恼怒地拧了拧脖子，继续说：“恶魔觊觎魔神之位，是我等天生之仇敌，尔等苦心求学，为的就是维护秩序，”他转向麦卡，“切勿被这些邪物迷惑，等时辰到了，务必不要移开眼睛，好好注视着它的结局！”
全场还是保持安静，老者有些纠结地摇摇头，但也不多话，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一坐下，马上就有好些人围上来，一阵吹嘘。
老者对这些马屁精视而不见，转向一旁的手下道：“罗丽绮毕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事就到这小子死掉为止吧，不要再牵扯太多了。”
“遵命！”手下模样的人听到老者的安顿后，鞠躬褪下。
得知罗姐不会有事，麦卡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就说吗——少年忍不住吸溜下鼻子——罗姐安全了，这就好，现在只要阿妮尔还有茉莉她们能摆脱干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少年心中却涌起一股悲凉感。
自己短短十六年人生，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这森特城。
留下的痕迹，也只有烙上杀人恶魔的刻印，或许还会被记入课本也说不定。
他想起了父母，结果脑海中的画面始终是母亲决定离开家，去追那个男人的一幕。
离去的母亲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背着剑离开了家。
然而此时此刻，背负着十字架，跪在全校师生面前的少年最想对父母说的话，竟然也是‘对不起’三个字。
甚至对那个丢下家的男人。
少年也想说一句。
“对不起，爸爸妈妈，儿子没办法再见到你们了。”
他试着动动身体，可惜还是那令人痛苦的分离感。
身体完全不听他的掌控。
少年仰起脑袋。
那些和他对上视线的学生很快就垂下脑袋。
人群里他看到了纳海文兄弟，他俩还是一脸木然。
他还看到文文，少女还是那么胆小，不敢看他。
不过看到那两道泪痕，麦卡还是微微翘起嘴角。
也罢。
少年把视线转向天空，望向家的方向。
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还是忍不住望向那个方向，好像自己还能回去似的。
他望得出神，却猛地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这边飞快靠近！
那是什么？
少年痛苦的心脏开始猛烈抽动，明明不算热，他却满身大汗。
最后他瞪着飞来的东西，张开了嘴巴。
粉色的巨大身影，一对仿佛要遮蔽天空的蝠翼，用力呼扇着；硕大的头颅上，张着血盆大口，尖牙利齿里外两排，看上去可以咬碎世间的一切。
“龙！是巨龙！”
人群里有人喊道，瞬间，不需要任何指挥，只凭人类本能的恐惧，学生们，甚至老者的大部分手下都望风而逃。
巨龙猛地俯冲过来，那气势连身为神明的老者也不得不双手护在身前，才避免被吹飞的下场。
而巨龙一开口，麦卡差点哭出声来。
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那巨龙吼道：“就是你个老王八蛋欺负我儿子吗？！”
——————
“龙！为什么森特城会有这样水平的巨龙！不可能！”老者瞪大了眼睛，明显后退了两步。
阿妮尔没有立刻进攻，而是把之前一直藏在怀里的爪子伸出来。
紧接着，麦卡就看到黑发的茉莉从爪子上跳了下来。
少女眼中含泪，似乎忍耐着什么，然而看到那带血的银白剑刃，以及微微颤抖的手。
麦卡知道。
茉莉又为了他而杀了人！
“茉莉，你去救麦卡，我要亲口咬死这老头！”阿妮尔丢下这句话，抬起巨爪猛挥向老者。
伴随着一阵尘土飞扬，砖瓦横飞，阿妮尔已经追着被拍远的老者而去。
茉莉三两步就跑到麦卡身边，少年只觉得眼前闪过两道白光，那束缚自己的奇怪锁链就被斩断。
而就在他因为没有了支撑，险些扑倒在地时，少女正面抱住了他。
“茉莉……”少年也想拥抱茉莉，但他看了看伸出的那只恶魔化的手臂后，还是换成了人形的那只手臂，“谢谢你来救我。”
听到少年的声音，茉莉开始抽泣。
少女索性丢下长剑，用力搂住麦卡的脖子。
明明只是个女孩，但麦卡却觉得茉莉异常沉重。他听到茉莉说：“好奇怪，我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可是一想到你，我就，我就……”
少女把脸埋到麦卡的脖子里，麦卡则用那只还没恶魔化的手轻抚茉莉的长发说：“我懂，你只是想当英雄而已，是我害了你……”
少女默默摇头。
感受着少女发丝掠过自己的鼻尖，少年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力拥抱她。
他心中感情五味杂陈，一个女孩为他，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未来，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放弃呢？！
“谢谢你，茉莉。”少年吻在少女的黑发上，“原谅我太迟钝，没有早些注意到你的心情。”
听到麦卡这么说，茉莉猛地抬起头，苦笑着摇摇头。
“所以说我才觉得奇怪，明明想起爸爸就怕得要死，可一想到你，我就觉得自己一定能瞒住他……”
少女还想说下去，但是麦卡已经用自己的嘴唇含住了她的唇。
爱意瞬间盈满少女惊愕的眼瞳，随即紧绷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陷入麦卡的怀抱。
“不用瞒也可以啊，我会好好给他解释，告诉他，他的女儿究竟是多么棒的一个女人！”
接着，麦卡重新驱动身体。
虽然感触断断续续，但身体已经开始听他的使唤。
下一秒，伴随着少年一声惊天怒号，黑色的巨大身影再次立于森特之上。
世界没有变得猩红，意识还是属于自己，那渴求杀戮的声音并没有回荡在耳边。
然而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在少年体内奔流。
感受着那股纯净的力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少女，又轻轻把少女捧在手心说：“我去去就来。”
少女微笑着点头，跳出恶魔的手心，重拾起地上的长剑说：“我也不会干等着！”
说罢，两人同时冲向与阿妮尔缠斗的老者，就像两颗相互吸引的恒星一般。
——————
“嘎嗷！”阿妮尔身形巨大，但动作绝不笨拙。
她从头到尾都压制着老者，然而老者那一脸余裕，怎么看都不像是被逼到绝路。
就在巨龙又要拍到他时，老者突然举起双手。
下一瞬间，一层透明的金色外壳竟然隔开了阿妮尔的爪子，还把巨龙推开了一段距离。
紧接着，之前没有逃走的那十几个男人冲向阿妮尔。
阿妮尔不知其中有什么诡计，略微收缩身体，准备迎敌。
可男人们并没有发起进攻，只是围在巨龙身边。
与此同时，老者高呼一声：“发动！”
男人们立刻撕开上衣，将自己的胸膛袒露，回应老者高呼：“吾命为吾神！”的同时，将右手没入了自己的胸前。
阿妮尔愣了一下，接着瞪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们，咆哮一声：“血之禁锢！你这老混蛋！”
结果不等她飞离地面，那些男人的身体仿佛变成了喷泉泉眼，鲜血立刻冲天而上。
而伴随着血液沾染阿妮尔的身体，巨龙竟然一动不动，发出痛苦的低吼。
等到鲜血停止喷涌时，巨龙已经完全被一层血膜包裹，就像裹上一层通红的保鲜膜一样。
看到这一幕，老者有些不满地说：“死了十几个人，竟然才只是困住你，真是了不得的畜生。”
阿妮尔颤抖了下，但很快又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麦卡和茉莉已经冲了过来。
少年抬起巨大的拳头，直冲老者面门。
“你对我妈妈做了什么！”
呼！
老者微微侧身闪过了麦卡的拳头。
“漂亮吗？没事，很快她也会下地狱去陪你！”
说着，老者那诡异的拳头一收，又要砸向麦卡的心脏。
吃一堑长一智，少年似乎早就等着这一手。巨大的身体向后一爽，老者的拳头在距离他身体只有几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来不及他感叹，一旁的茉莉也欺身而上。
和随意应对麦卡不同，对待茉莉，老者竟然面露苦色，只闪躲，并不反击。
少女手起剑落，招招致命，愣是逼得老者节节败退。
“你这丫头！什么来历！”闪过茉莉的一剑，老者跳开一步问道。
“是来要你命的！”
茉莉答道，一剑取向老者的喉咙。
老者一抬手。“雕虫小技！”瞬间就用手抓住了茉莉的剑不说，抬起右脚，砰的一声，把麦卡也踹飞出去。
恶魔少年被踢飞了至少一百米远，撞进教学楼里，连带整栋教学楼都开始坍塌，给他埋到了废墟下。
老者转而望向茉莉，看着少女，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突然道：“难道你就是茉莉？！”
“啊？”茉莉回了一声，继续拼命想夺回长剑。
老者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深吸口气缓缓道：“现在回家，我既往不咎，包括我另外三十七名弟子的事，我都不会怪你。”
“……”少女惊呆了，然而手上的力道还是不肯放松。
老者面露苦色摇摇头说：“培育了十年，才得到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能在这毁于一旦，听老夫的话，回家，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你鬼话连篇什么，”茉莉继续用力，剑刃微微向她这边靠了一些，“本小姐可不是临阵退缩的畜生，倒是你，敢不敢松开手，和我继续打啊？！”
“哼。”老者哼笑一声。
“你笑什么笑！”
“我笑你一介勇者候补，竟然要与神一较高下。不过是我用来培育圣剑的苗子而已，见了真正的主人还不跪下？！”
“哈？！”茉莉更加用力，改用双手握住剑柄，“你是我的主人？我还是你妈呢！”
“找死！”
砰！叮！
一阵闷响之后又是一声脆响。
少女猛地踉跄，险些撞到地面时，麦卡接住了她。
然而少女手中的长剑已经被老者用手指捏断。
此刻，老者正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茉莉和麦卡。
麦卡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只是看到茉莉没了武器，忙把少女送到身后。
老者看着两人笑了笑，摇头说：“结果圣剑的苗子却和恶魔混在一起，真是莫大的讽刺，看样子果然还是要带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啊。”
麦卡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老者说道的圣剑，突然让少年想起了什么。
他看了看茉莉，吞了口口水，接着问老者：“你们……难道，茉莉是刃？！”
“刃？”茉莉疑惑地盯着麦卡，而麦卡下意识搂紧茉莉，又问了一遍。
老者明显很惊讶，但只是几秒钟后，他又露出那一副余裕的表情说：“原来如此，果然是忍研.布雷德的儿子啊，看样子你老妈告诉了你很多东西吗！”
“你这王八蛋！你真的把茉莉做成了刃？！”麦卡抑制不住怒火，他紧紧搂住怀里的茉莉。
茉莉不明所以，捶了下麦卡的胸脯问道：“你和他说什么呢，什么刃不刃的……”
“茉莉！”少年的吼声打断了少女。望着少女那惊惧与疑惑交加的表情，麦卡吞了口口水说：“那家伙，那个老王八蛋把你做成了武器啊！茉莉，你是一把武器啊！”
“武……武器？”
“是的，没错，”老者把双手背在身后，“从无数儿童中挑选适合移植刃魂，只要经过合适的培养，迟早会变成传说中的圣剑，啊对了，”老者又对麦卡说：“罗丽绮和你妈妈也是这个计划的实验者，虽然成功的只有你妈妈一个人而已。”
少年忍不住流泪，恶魔化的他，红色的双眸流下的泪水也是血泪。
他说：“我原以为那都是妈妈的故事，没想到那全是真的，你们，你们究竟杀了多少人！”
“多少人？杀？”老者吐了口口水“为了秩序，不过牺牲点人命而已，反正人类这种生物，放着不管也会自行繁殖而已。”
“你们难道就不会难过吗？！这就是你们夺去大家未来的理由吗？难道说，这整个森特城，都是为了这所谓的圣剑计划？就像曾经的四王国一样？两亿生命就是为了一把圣剑？！”
老者张大了嘴巴，接着开始鼓掌。
“看样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区区恶魔竟然知道的这么多，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秘密？！”麦卡瞪了眼茉莉，少女已经完全陷入茫然，眼神徘徊在他和老者之间。
“是啊，你不想知道，你怀里的小姑娘，牺牲了多少人命吗？”
“……闭嘴。”麦卡开始颤抖，他忙想要捂住茉莉的耳朵，少女却用手拦住了他。
接着老者缓缓说道。
“十万，不对，好像是十三万来着，啊，那姑娘的家乡，那个城市似乎是又十三万人口来着……”
老者还想说下去，麦卡已经冲了上来。
抱着茉莉的他抬起蹄子，狠踹老者。
但老者纹丝不动不说，还笑着对麦卡怀里的茉莉说：“听得到吧？那些声音……”
“别听他的，茉莉！”
可还不等少年阻止，茉莉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
“不、不要，啊！啊！！！”
她抱着头拼命挣扎起来，仿佛有什么裹住了她。
少女哭喊着，声嘶力竭。
麦卡已经顾不上老者，他拼命呼唤茉莉，只求少女能睁开眼睛。
然而少女挣扎得越来越强，最后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硬，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茉莉！求你了茉莉！求你醒醒啊！”
“哼，看样子需要继续调试啊，不过算了，先处理掉恶魔吧。”
“王八蛋，你这老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少年起身一拳，老者只用一根手指就挡住了他的攻击。
少年又是一拳，老者还是用手指格挡，接下来的每次攻击，他都用手指挡住。
虽然少年的力道透过他的身体，将地面震裂震碎，但老者根本没受到什么伤害。
麦卡的体力越来越不支，可一回头看到痛苦的茉莉，少年还是强忍着痛楚，拼命攻击！
呼~~呼~~！
少年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随之视线又开始变得通红！
杀！杀！杀！
那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回响，甚至意识已经开始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老者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他只听到自己的耳边全是杀戮之音。
杀！杀！杀！杀！杀！
“杀！！！”
清脆的女声瞬间把少年渐行渐远的意识拉回身体。
紧接着……
“呜！呜啊！！”老者惨叫出声，“怎，怎么可能！我是神！怎么可能被凡人伤到我！”
麦卡喘着粗气，他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直到老者第二次惨叫，少年才看到那猩红的身影。
“杀！杀死……杀死……杀！！”茉莉背对着麦卡，可那混身上下裹附的红色能量所散发出的血腥，即使是恶魔的麦卡也为之胆寒。
‘刃根据鲜血不同，会成长为不同的模样’
回想起妈妈的这句话，麦卡看着茉莉已经用断掉的长剑在神明身上，斩出了数十道伤口。
‘嗯，会变成圣剑，或者魔剑’
“魔剑……”少年喃喃自语，“茉莉……变成了魔剑！”
——————
凌乱的操场遍布尸体和鲜血，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以及远处正缓缓逼近的军队。
麦卡身高超过两米，硕大的犄角自前额伸出一部分后转回耳旁，乌黑的肌肤覆盖着强大的肌肉。
一双偶蹄下，是黑发少女满眼通红持剑半跪。
恶魔与少女和什么对峙着。
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老人混身是血，到处都是切割留下的伤痕。
麦卡也混身是血并不比对方强多少。
然而将死的怎么看都是老人。
“老夫的尊严！神明的尊严不容践踏！”老人怒吼着双手平举，颤抖地推出一个犹如太阳般的光球，瞬间吞没了怪物和少女。
这是他最后的抵抗。
只见麦卡用自己的身体硬接住光球，两者碰撞的一瞬间，整个城市都开始颤抖崩塌。
他大喊：“就是现在，茉莉！”
少女闻声而动。
噗呲！
名叫茉莉的少女，手中长剑贯穿了老人的胸腔。
老人睁着眼，怀揣着不甘与耻辱，轰然倒地。
而恶魔走到他身旁，一把抱住了还打算继续刺他的少女。
他抱着黑发少女，怀里的少女仿佛狂人一样挣扎着，挥舞着手中长剑。原本惹人怜爱的脸庞上满是疯狂与泪水。
这便是打碎谎言的代价，是恶魔麦卡一手造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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