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安静下来,等克莱斯勒的光完全覆盖住我们与几个引路人,那些被钉住、束缚的人形便彻底丧失了挣扎能力,只是偶尔的抽搐能证明它们还未消亡。
我瘫坐在地上,没有从任何人的脸上看到惊讶的神情。待杂音消退,脑海中也化作一片寂静。
最终我只得再看向洛娜,她颤抖着抱着手臂——上面的藤蔓肢节正在慢慢消散。
不要看这边……
感觉到我可能有些惊讶的视线,洛娜心中发出这声音。
随着她放下手,那些束缚住引路人的藤蔓也逐渐散去,但在光术式之中,它们顶多也只能做到蠕动身体。看到这幅情景,我晃过神来。
这一切都是洛娜所为。
“你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白子这幅模样吗,利贝拉的次子?”阿贝尔缓缓走到身边,“看来您一年内都于家中闭门不出的消息是真的呢。”
“你知道了?”我正要伸手褪下斗篷的帽子,却发现那早在刚才的动作中滑落了。
我握起一束发丝,红色中掺杂些许苍白。
但这个人看出我的身份应该是在那之前。
“卡雷斯特——这个边境地区拥有鬼衣的人可不算多。”他将剑收起,向我做起亲切的解释,“而且,那副即便不听人说话也能给予信任——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和你兄长缇兰谈话时也是如此,你们利贝拉都喜欢自作主张吗?”
他话锋一转。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
“目中无人?”讶异于他的评价,但我最终判断这不是现在应该争辩的问题。
我向洛娜走去——但发现我的意图,洛娜就向后退却几步。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嘞……”珀蒂亚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她仍然不愿意开口出声,“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哦?”
失算——没想到这个死宅的常识比我还弱……
“洛娜……”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们在强调什么,洛娜的能力确实异常,或许那就是她与席多能从这森林逃出的理由。
但不知道的事就先放一边如何?我只是想道谢而已——
脚下突然震动起来。这不是地震,开始活动的是脚下名为藤络虫的“森林”自身。
“这样啊,那个女孩的时间到了呢。”身边的阿贝尔如此说道。
珀蒂亚僵住了身子,
下一秒,一切又安静下来……另一个声音从心间响起——伴随噪音。
终于……我的……“道标”。
大概是因为被克莱斯勒的光所笼罩的缘故,我才发觉到,不知何时月光已经消失,我们的周围已经彻底为黑暗所包裹。
错觉一般,洛娜身后的那片黑暗似乎蠕动起来,它一点一点犹如黑色的泥浆般渗入光所笼罩的界限,转眼已然将洛娜簇拥。
“那个孩子的‘墓碑’竟然就在这里……”珀蒂亚的声音。
墓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身体向洛娜跑去——却被阿贝尔带着锁链的右手横腰打中。
“唔……你在干什么阿贝尔!”
“既然你不知道的话,就稍微安静一点看着吧——那就是我们白子将会迎来的结局。”
结局?
我挣扎着起身,却看见洛娜冲我摇了摇头。
“塞菲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呀……这样的话……”女孩勉强挤出笑容,“这样的话那种玩笑还是不要随便开比较好啦……”
白子的王什么的。
“毕竟,塞菲先生可不是怪物~”
我想起了阿贝尔之前的话——将来的同伴?
一个晃神的瞬间,黑暗将洛娜包裹,接着地面再次震动起来——直到黑暗褪去,夜空重新显露。隐约中我看见无尽蠕动的藤蔓与飞散的泥土……刚才将那一切遮挡的,大概是藤络虫的“躯体”。
没有注意到席多的哭喊,我只是像个傻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倒不是吃惊于眼前的情景,这样的怪物对过去的我而言也仅仅是棘手的程度,自己的妹妹米拉现在每天都与赤藤骑士团一起同这种家伙交手也说不定呢?
我只是字面意义上,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英雄”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才对。但我只是……只是……
不自觉地,抓紧了胸口,就好像要让自己感到痛楚一般让指尖深深陷入其中——我啊,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啊。
“嗯?是叫塞菲……对嘛?”阿贝尔从容的转过身,但与我的麻木不同,我显然能够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笑意。
“你和你的兄长不太一样,也许和利贝拉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呢。”他流露出的讶异并无虚假,语气比起讽刺更接近单纯的惊讶——可我此时仅将那当做不合时宜的调笑。
我就是缇兰·利贝拉,除了这具身体与拥有的力量我和过去有什么不同?根本不应该有所不同不是吗!还是说,我本就该是如此……如此麻木不仁的人吗?
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白子的末路而已。”
“白子不应该只是侥幸幸存的一般人而已吗?”我不自觉提高了音调。
但阿贝尔没有动摇,即便身为白子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动摇的理由。
“嗯,一年前的认知——即便再怎么足不出户,信息封闭到这个地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他自说自话,并未期待我的回答,“如果以这个认识来看,白子确实只是受忌讳而已。”
“但听好了塞菲,在这一年中得以确认的是,白子是终有一日会成为渊民的……非人。”
他们或许无辜,但成为白子就必然有原因存在。
很不幸地,世界中某个渊民已经将其视为“躯壳”。变化并不是马上开始,但总有一天,那渊民会寻觅而来。两者处于较近距离时,白子能驱动这渊民的力量,但当渊民真正找到白子,它就会将白子吞噬,化作躯壳。
人类外形的,躯壳。
而披上躯壳的渊民,将很大程度上不再受圣物制约。
“那只要……把他们切实地保护起来不就行了吗?”
“森林外的那片空地你看到了吗?”阿贝尔突然问道。
我疑惑地点头。
“即便明知渊民不会逾越这片区域,但也没有任何人会靠近那里。”
他要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但青年没有停止。
“已经有城镇因为白子毁灭,他……我们不再只是受忌讳而已。”阿贝尔稍作停顿。
我们与怪物无异——他如此补充。
“墓碑是……”
“白子的墓碑——那个渊民相遇时,身为人的我们就已经死了。”
“那把他们集中起来隔离到他处呢?”撇开头,我只是继续发问。
“白子诞生于渊潮——你能想象有一天渊民借用自己的身体再次开始一场杀戮吗?这些情报公开后选择自裁的白子不在少数,而更多的则因为憎恶自己的命运而成为了犯罪者。”阿贝尔就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就算白子什么都不做,其存在自身就足以动摇人心。”
“这是个才刚刚脱离混沌的时代,人心比你想象中要脆弱。即便毫无理由,我们已经成为渊民的同胞——成为它们渗入城镇最为隐秘而致命的道具。”
“那将那渊民打倒的话——”
“塞菲·利贝拉,既不行动,也不逃跑,仅仅是发问。”他走到面前看向我的眼睛,“你在寻找去救她的理由吗?”
“再让我说一次,你简直不像利贝拉的人。”阿贝尔转身,锁链之间叮当作响,“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你根本没有理由去救她——”
“你说呢?那边的小鬼!”
我听见拔剑的声音,由缓变疾。
“如果你说……你说应该去救的话,我这就为你们指引道路——如何?”阿贝尔严声喝问,神情中只有了然的悲伤。
席多低下头,双手将斗篷边抓皱抓破,却一声不吭。
为什么?我并不明白。
“塞菲,看吧,白子正是即便被救赎……也只会感到痛苦的异类。”阿贝尔提起剑,一挥,金色的光刃便自剑的轨迹向席多袭去。
“阿贝尔……!”我赶不上那道光刃,甚至,无法迈出步伐。
在场没有任何“声音”。
但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席多面前,她竖起剑,缠绕剑身的数重术式带将光刃滞住。是珀蒂亚,她看上去早有准备,那几重术式并非一瞬之间能够完成的工作。
少女咬牙将剑压下,被撤销的光刃掀飞数层落叶,也将她的兜帽吹落。
“阿贝尔副团长……”
青年没有太过吃惊的样子。
“珀蒂亚,你在重蹈覆辙。”那声音令少女脸色发青,“去救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获救的人,没有意义。”
“……”她只是紧紧抿起双唇。
“阻止他们迈向末路,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存活至今的理由。”
阿贝尔立于幽暗森林中唯一一处温暖光芒的中央,冷彻的声音伴随他身侧的烈风传向周围。克莱斯勒的青年如果打算认真应对,珀蒂亚不可能再做阻拦。
他不是这一代英雄后裔中最擅长战斗的那个,但毫无疑问绝对实力凌驾于大多数同龄人甚至资历者。
要过去才行——但手脚都无法移动。我无法好好驱使自己身体,究竟发生了……
不,只是又回到了原样。
原样,一年中持续着的模样。
有“声音”就受到驱使,没有“声音”就无法行动……啊啊,这就是傀儡。
没有“声音”就无法行动。
“珀蒂亚!”在感到即将连同语言能力都失去前,我高声道。
“在心里喊我的名字!让我来帮——让我马上去救你!”
在少女看傻子的眼神中,我也想起了自己现在根本是个菜鸡的事实。
不过没事,我好像是不容易损坏的粗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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