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部的异常没有让我吃惊太久。
将不理解的事置之不理,是我——不,是利贝拉的一贯作风。负责照顾我们的菲欧露常会诟病这一点,但无可奈何,我们总会为其他事而分心。
“原来你不只是怪胎,还是怪物咯?”珀蒂亚装傻般打了个响指,“白子的王?”
自己的戏言从他人口中吐出,这让我下意识地撇开视线,反倒是白子的小女孩先我一步替我进行了反驳。
“塞菲先生虽然是怪胎!但不是怪物!”
虽然人性的一面得以被肯定,但社会性上仍然存疑吗?
我一时哑然。
“不是怪物……白子连怪胎都不是。”我揉了揉洛娜的头——她身高连我胸口都不到,连弟弟席多都比她高一点。
她听到这句话只是低下头,看来我没能说服她。
“把同胞当做异类排除的人才比较奇怪。”这句话几乎要随口而出。但我止住它,因为那一定会马上被驳倒。紅渊的利贝拉自身,正是从未被接受过的英雄,一个出色的反证。
珀蒂亚打破这沉默。
“你要是真货的话就行行善事来成为我的功绩吧——但怎么看把利贝拉的家伙交上去也只能起到反效果呀。”
“功绩……说来你到底是?”我有些后知后觉,毕竟一开始就是听到对方的声音来到此处,名字与身份倒成了次要。
珀蒂亚闻言指了指自己。
“我吗?负责讨灭异端的狗群——‘罪犬’骑士团的一匹哦?当然那边躺着的两个只是散工。”
一边吐出自我轻蔑的话语,她拉下脖间的装饰束带,在那美丽的假花下,是一条冰冷的拘束带。所谓罪犬,并非是指白子。
“异端?”
“嗯?也对,你在家耍废一年所以不知道也不奇怪——在这一年里白子被王国与教会正式认定为异端了……”她笑出声来,“不过也不用担心啦~虽然说是讨灭,但只要对方顺从的话,成为骑士团的一员又或者去紅渊带开荒都是被容许的哦?”
侥幸幸存的平民成为战士又或者去往紅渊?
原来如此,真是效率与环保兼备的手段。
“那么,洛娜?脚给我看看。”
接不上话的我决定转移话题。
“老师?不用管这个女人吗!”席多傻眼瞪着珀蒂亚,毕竟刚才就是她带着两个人来抓捕他们的,更何况现在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但回答他的却是洛娜。
“没有珀蒂亚小姐的话你根本没法把我带出来的,席多。”她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弟弟的搀扶,晃晃悠悠地来到我面前。
洛娜实在是过于冷静了,还是说心不在焉呢?我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来。
“席多,想要生气的话等到被背叛再说吧。”我听到珀蒂亚的声音来到这里并被她帮助——眼下我有足够理由对其放置不管。
“所谓背叛的前提不成立嘞~”毕竟本来就不是友方。
不理会笑眯眯的珀蒂亚,我小心翼翼地将洛娜的纤细的脚置于手中观察起来。
受伤的是左脚。
从脚踝到露出的小腿部分,那上面就好像被什么缠绕过一样,而沿着扭曲着的痕迹,皮肤全都消失不见——现在来看的话,已经整个肿起来了。
“藤络虫……”我将女孩的裙子向上提起。但中途被珀蒂亚用手刀狠狠砸了头而不得不中止动作。
“你在做什么呀利贝拉的小子?借着治疗的名号性骚扰?”
“抱歉,只是想看上面是不是也有伤,但……”我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擅长治疗术式。
“塞、塞菲先生很擅长治疗术式的……不过看伤口的话……还是先说一声比较好……”插口替我说话的洛娜红着脸撇开了头。
“对呀!老师的治疗术式很厉害哦!老师才不会性骚扰呢你这尖酸的女人!”
“诶尖酸?我觉得你也多替自己的姐姐注意一点比较好哦——不过你擅长治疗型的术式?”
我也十分惊讶。
抽象的说,所谓术式的锻炼本质在于令身体与精神的性质接近术式本身。本质软弱之人无法令风火为其伤人,虚情假意则无法带来治愈——什么人使用什么术式,这种效仿远古圣贤得来的力量就是如此理想化。
一个人当然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利贝拉的后代擅长治疗型的术式?
虽然是名声在外的英雄世家,可实际上利贝拉从未出现过善于此道的人。应该说,利贝拉是“生理上”不可能达成这点的存在。
在心中发出嗤笑,我如此断言。
“席多?我之前是你的老师吧——剑术上。”
“嗯?嗯……保护姐姐的技术,老师是那么说的,不会是忘记了吧?不会吧?”
“你觉得老师的剑术强吗?”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镇子里专门教导剑术的人都没在你手上过三招哦?”
“这样啊。”
最少也比那几个圆环底层强上不少,而且十有八九是对人剑术——如此前提下,却擅长治疗术式?姑且一试好了。术式的锻炼在于身体与精神向术式本身的接近,既然如此,这具身体也该擅长治疗术式。
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洛娜的脚上,那伤口果然也蔓延到了膝盖之上的部分。
“晨曦与夜降临此处,愿伤痛归于永恒……”
中途,我停止了咒诗。
状况超出预想,说到底那已经不是擅长的范畴。仅仅是生起念头,根本不需要咒诗的辅助,从我手间伸出的术式带已经掩去那些伤肿。当我停下那半吊子的咒诗时,洛娜脚上只剩下浅浅的疤痕。
并非擅长,而是异常。这具身体根本就是方便的道具。
仅仅在刚才一瞬间展现出的术式运作说不定就要接近低程度现象级的地步——再向上的话,就是连生死都能够替换的概念级了。
发现洛娜就要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舒展了眉间露出笑容。
“怎么样,洛娜?能好好走路了吗?”
女孩歪过头看了看抬起的脚,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趾然后放回地面垫了垫。接着露出了笑容。
“嗯,已经完全没事了!谢谢,塞菲先生!”
“那么,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之前去了那片森林吗?”
藤络虫,渊民的一类。卡雷斯特作为边境要地,三面为紅渊带所围,但本身却有圣物保护所以不必担心渊民的侵袭——反言之,洛娜他们不可能是在这里受到渊民袭击的。而藤络虫的话,附近仅“存在于”北面的森林。
“说来也是,之前我是在森林边缘逮住这个小女孩的……你们为什么会在那乱晃呀?”珀蒂亚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席多警戒地盯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自己的姐姐。
不想……被塞菲先生知道——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眼前的洛娜低着头,两只手不自然地紧紧握起。
“嗯……那就说说你们现在要去哪吧?”
白子是渊潮的幸存者,亲人被杀死,家园被毁灭,只有自己存活于世。在此之上,更没有接纳他们的地方。这两个孩子至今为止都是如何生存的?之后呢?
“……”但洛娜仍然沉默着。
“没有想法的话不如跟我回去吧,这次连同席多弟弟一起?”
“怎么可能和你一起!我们要回森林那——”
“席多!”
洛娜喝住弟弟,但这次席多倔强地回视她。
“只靠我没办法带姐姐回去啊!难道真的要跟这个女人走吗!”
女孩撇过头,却没法反驳。
“森林那边吗……”我按住两个人的头直起身来,“嗯,那就去吧——那里是你们两个人现在可以回去的地方对吧?”
身为异端的现在还能有归所吗?老实说我也很好奇。
席多点了点头,但洛娜担心地看向我。
“塞菲先生……你现在看上去,真、真的……很弱哦?”
这担心不免辛辣,但我没感觉到她内心的排斥。
我不是没考虑过让他们两人先住到利贝拉的家中。
但对于向伤痕累累的米拉露出麻木笑容的自己,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不能忘记我现在只是暂时得以“解放”,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发出邀请,我担心会令两人陷入更深的泥潭中。
不过。
“不过在出发之前……要先回去一趟呢。”
“目的和地点都不知道,利贝拉的怪胎你认真的?”珀蒂亚双手抱臂,看白痴一样看向我。
“白痴的血会遗传吧,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倒不完全是调侃,从刚才开始,这身体的行动言辞似乎就向着席多的愿望——带姐姐一起回去——产生反应了。但可能是因为我也抱着类似想法,所以异常并不明显。
“遗传……”
珀蒂亚的眼神掠过复杂神色。那一瞬间从她那确实传来了某种心声,却因为过于杂乱无法听清。
“不一起来吗?”我向她发出邀请。
“你会后悔呀。”珀蒂亚嗤笑般回应,跟了上来。
这句话表里如一,她是认真的。她也许对白子的归所也相当敏感,从她的身份而言这并非好事。
但我也有不得不叫上她的理由。
“那个……良宵苦短,为了尽快解决眼下的情况——珀蒂亚小姐,你知道我家怎么去吗?”
不信任的眼神与心声汇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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