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明石家的志贺神社遭遇的治安事件，我尽管给出了基于我个人层面的猜测，但终究要靠正规的警视力量来恢复秩序。好在这些监控资料也能由他们的专业人士进行分析，倒不需我们的唇舌参与其中。不过，志贺神社终归是人流频繁的地方，也是这起事件的发生地。在警方调取了监控资料离开之际，他们向明石宫司表示了一些增强警戒的建议，这些也通过明石同学转达给了我。
神社这种公共场所诚然是小偷小摸下手的好地方。然而，既然这一点在所共知，来到这里游览的人们也势必会加强防范。从结果上看，反倒使有心人寻找下手目标变得更为艰难。不过，终归是建立在庞大的人流基础上，就算乘以了一个较低的概率，绝对数量还是使有心人颇愿在这里等待。尤其是神社这种地方。
神社在现代已然蜕变为一种人文景点，但终究还是有一定文化和宗教传承在内的。故而，神社也汇聚了不少怀有一定信仰，或是病急乱投医的人们。这二者一来心思专注，一来心情波动巨大，反倒是有心人更容易下手的目标。抱持这样的想法，我便给明石同学提了这样一条建议：让警戒的力量更多地集中在心神不宁的游客，亦或是信仰坚定的常客上，这些人正是我所判断的重要目标。
第二天，我自己也造访了志贺神社。访问的缘由，是明石同学在得到我的建议后，便自己留意了这些我指出的重要目标。也正因此，她得以注意到一个这样的来客：根据神社的工作人员介绍，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相同的一个人来抽签，然后将签纸挂在御导绳上。十余日的到来已经让工作人员记住了他，毕竟这个年代，信心如此虔诚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明石同学得知这个情报后，便认为，他正是我所说的，属于“信仰坚定的常客”这类需要加强防范的对象。不过，明石同学在拆下他挂上的签纸检视时，却不免有些诧异。
“嘉茂同学，志贺神社使用的就是普通的观音签。你也知道，凶签极少。然而，这个人把自己的签在绳上挂了一整排，我解开一看，赫然全是各种凶签。所以，我想请嘉茂同学来看看，毕竟十几天连抽十几张凶签，这概率已经低到令人难以置信了。”
“尽管概率极低，但终究还是会发生的。”我虽然在言语中同样表现出了对低概率事件不至于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般性认识，但终究还是相信这个事件必然发生的。我一边向明石同学作出解释，一边匆匆赶去志贺神社。
我坚信“最坏的可能一定会发生”，也就是所谓的墨菲定律。从我游玩那个武将收集游戏的经历看，我对低概率事件深有体会。比如，名古屋山三郎这张卡需要在特定的一关反复尝试攻略，得到这张卡的几率，数据站的平均数据是30%。因此，普遍观点也并没有将它当作特别的稀有卡。然而，我却反复打了五十遍这一关才拿到名古屋的卡。每一次刷关，都可看做结果互不影响的独立重复试验，那么，五十遍还没有这张卡的概率是百万分之零点零一。然而，这一个已经低到可以忽略的概率，偏就在我的身上生效了。自此之后，我便成了墨菲定律的坚定支持者。
这次的抽签也可以看做独立重复试验。假设一套观音签也是七成吉签，三成凶签，连抽十次都是凶签的概率便是万分之零点零六。这对于来客仅限于霞浦一带的志贺神社来说，也的确是一个相当低的概率了。不过，既然有了百万分的概率都被我撞上的经历，这个万分的概率倒也没有令我太过惊诧。思考间，我已经走上了志贺神社的山道，在挂着一条条抽出神签的御导绳旁，见到了明石同学。
“这就是那个人抽到的神签吗……”我望着的确是成排的凶签喃喃自语。明石同学久在神社，对签纸的内容都很熟悉。因此，她只靠签纸露出的信息便能判断内容，并没有破坏扎起的纸结，我到现场后，从纸扎的方式也得以旁证，这的确是同一人所为。由于这个人近段时间每个工作日都来，隐然已成为神社人员间日常讨论的话题。从他们的谈论间，我得知，这个人是个中年男性，每日到神社抽签的时间大概稳定在七点左右。
“还有一个比较值得留意的特征。”明石同学告诉我。“他每次来抽签的模式，在工作人员的留意下，似乎也很有模式：抽一张签，摊开来看看上面的字，然后打开手机翻了翻，摇摇头，把签纸系在绳子上，最后转身离去。整个过程都显得一脸沮丧的样子。”
“一脸沮丧？”我又被这一线索激起了灵感。“我在之前只是单单将他作为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在当时这个背景下，我对此竟还不是很相信。倒正是这个线索给了我一个解释：他接连十多次抽签，倒并非什么信仰虔诚，而更应该是排遣自己的压力吧。不过，从每次都抽到凶签的事实看，他的压力恐怕反倒是越来越大。”
“那么，如果他今天来了，要不要做些什么手段，保证他抽到吉签呢？”明石同学问道。由此也可以看出，神社的抽签也和我家的占卜一样，总有着各式各样的手段。虽然它们不常被使用，但也必须承认，不要轻信旁人鼓动你抽签后得到的结果，这往往是旁人和抽签点的占卜师或神职人员串通后，用特定手法制造出的结果。
“这倒不急着这么早下结论吧。至少也得先判断一下，这个人到底为何心情沮丧，又为何要频繁地抽十几次签。不过，十几次凶签的概率为何会降临在他的头上，这倒是我无法解释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一边沮丧一边来抽签呢？”
“我觉得还是得从最可疑的疑点入手。他在抽签中，其他过程都满足沮丧的正常表现，但唯独这个‘看手机’，令人感觉异常的违和。它并不在抽签的正常流程之内，却和签纸共同引发了这个抽签人‘摇头’的动作。每天看手机，而且也不是打电话或是发短信这种需要长时间操作的动作。‘在固定时间掏出手机看时间’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么他便应该是看某种订阅的信息。例如手机报一类的。
“这个人到来是在七点，非常守时。他的年龄显然超出了学龄。如果他的职业自由，怀着某个目的来连续抽签，势必不可能次次准时。所以，我对于这个人职业的推断，是他供职于某个作息规律的单位。由于现在的企业竞争力较大，以年届中年的他，要想连续十几个工作日没有加班任务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倾向于将他定位为公职人员，并且这个部门贯彻准确的作息时间，他才得以每天准时出现在神社。
“既然是公职人员，福利待遇等等都是旱涝保收，既不必期待额外假期，也不需担忧突然削减。而且，公职人员的社会地位和名声也都是有保障的，只要自己没有出过丑闻，就算得过且过也依然能在社会上的人际圈抬得起头。而且，公职人员的任务并不繁重，除非因为自己的怠惰而积压，但他已到中年，好歹在单位里也有后辈，根据帕金森定律，他大可以将自己的积压推卸给他的职场后辈去完成。所以，工作、社会都不可能成为给他施加压力的原因，他的压力应该来自于家庭或是个人这种内部因素。
“这种因素可以是家庭成员纠纷，可以是个人负债，可以是情感或仇怨等等，都有可能引发他的失落和沮丧心情。如何进一步确定，便是根据他排遣这种消极情绪的方式——频繁前来神社抽签。当然，单一的一次抽签并不能证明什么，以上的任何一种理由都可以成为抽签的动机，而关键就是频繁。频繁，代表着这个人没有死心，也说明他在抽签的这十几天中，他每天都在得到关于这个机缘的最新进展。由此可以得知，这个机缘会频繁产生变化，他也时刻关注着这个变化。
“基于这一点，便可以联想到他每日被催债，或是每日被寻仇等等。但同样基于一个考虑——他每日来定时抽签，便又可以将这些可能排除。催债和寻仇等行动，都是怀有极其强烈的情感冲动的。一方在得不到满意的交代前，势必不会轻易结束一天的对话。这些类似的行动，由于‘每日产生变化’这个限定，不少都能得出‘交流双方的情绪很激动’从而推导出‘结束时刻决不能每日一致’这个结论，进而和他能保证每日定时来抽签的事实相矛盾。所以，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关注一个每日变化，但不受他影响的信息，而这个信息又和他的生活有某种切身的利益。想来想去，也只有股票符合这两条了。也就是说，这个每日来抽签的人是位股民。
“推出是股民之后，看手机的动作也很好认定，他是在看当日的盘报或是其他什么股票信息。而摇头的结果也很明白：当日的股市又没有好结果。而他每次来这里抽签，或许心中默问的事情就是明日的股市运势吧。”
“厉害厉害，嘉茂同学不愧是嘉茂同学。”明石宫司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讨论的人群中。“小雅不过是抱着好玩的心思打听一下你的想法，可嘉茂同学居然把这个还没见过的人都描述得栩栩如生了。”
“宫司先生，您过誉了。”
“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也是关于这个人的。”明石宫司捻着唇边的胡须说道。“注意到这个人近段时间常来我们这抽签后，我也找了个机会向他打听。结果便和嘉茂同学说的一样，他手机上正是股市信息，他问的问题也就是股票的运势。不过，他却告诉我，他并不是因为陷入股市的下滑无法自拔而沮丧，而是因为一个连续的短信而在困惑。”
“困惑？”
“他说，这十几天来他每天都会接到某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当日股市分析。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分析预测得异常之准，每天的涨跌都预测正确。于是，他便打算依照陌生号码提供的联系方式购买正式的证券分析服务，从而进入股市。但他的家里始终不同意这个做法，所以他才来神社求签。然而，无数次的结果都让他失望，所以他才在一直犹豫。”明石宫司讲完了这个故事，又道。“由于这些可能涉及隐私层面，所以我也一直没和大家说。虽然这个短信的方式一看就是骗人的，但能做到连续十余次的预测都准确，也难怪这位先生会产生进入股市的冲动啊。”
“这个倒也没什么难度，只是又一次的恰好罢了。”
“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第一天，给一万人群发股市会涨，给另一万人群发股市会跌。第二天，按照结果，在正确预测的一万人里，挑五千人发股市会涨，挑五千人发股市会跌。第三天，再在正确的五千人里将涨跌各发送至两千五百人的手机上。以此类推。只要基数够大，连续十几天预测正确完全可以做到。只不过，偏巧又让这位先生遇上了而已。”
“那么，我们要不要把这个真相告诉他？”
“他既然被这种手法骗到，这种解释或许不会令他信服。明石同学，神社的抽签不是也能做手脚吗？只要继续让他抽到凶签就行了。”
“为什么呢？”
“每增加一天，骗子群发的人数就要多上一倍。这个基数终究会超过骗子群发工具的极限。只要时间再长一些，这个人自然便会察觉到诈骗信息的疏漏从而醒悟。与其费尽口舌让他相信小概率事件降临在他身上，倒不如用手段让他为更小概率的事件而惊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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