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叶从睡眠中苏醒。
她用迷离的双眼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才清醒了过来。
门外，女仆轻轻叩了叩门：“砂叶殿下。”
砂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进来吧。”
“失礼了。”女仆告了一声罪，进了房间，开始伺候砂叶洗漱穿衣。
一如既往的早晨呢。
砂叶坐在梳妆柜前挑选着首饰，女仆则是在她的身后用黄铜柄的鬃毛梳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今天有什么预定的行程么？”砂叶随意地问。
“午课之前是政治，舞蹈和战场礼仪的授课，十三时之后前往礼堂，十四时之后没有预定，直到晚餐之前都是砂叶殿下的自由时间，”女仆低声说，“早餐在半个小时后准备好。”
“早餐就不必了，替我沏一杯红茶。”砂叶挑出一个水晶耳坠，递向身后。女仆替她戴上之后，将镜子推了过来。
镜子里的红发女孩有些没睡醒的样子，半开的眼睛透出淡漠和还未成熟的妩媚。
就在几年前，这镜子里映出来的还是一个脸蛋圆乎乎的小女孩，个子矮矮小小，眼睛大大的。
砂叶呆了一瞬。她常常会觉得，镜子里那个不停变化的人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人。头发长了，脸上褪去了婴儿肥，睡衣下的身材也有了些起伏的线条。
不过砂叶没有外面贵族少女的那种怀春心思，更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美丑，她仅仅是惊讶于自己的变化。
女孩长大真是一件很快的事情，有时候连自己都来不及察觉。
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女仆撤下镜子。
“白石小姐昨天去了迪安塔尔使节暂住的庭院，似乎进行了什么交涉的样子。”女仆边为砂叶穿衣边说。
“白石？”砂叶疑惑地回头。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砂叶产生触动的名字。
女仆为砂叶理好袖口和鞋带，再替她戴好发饰，便退到了一边。
温热的红茶被砂叶一口饮尽，驱散了睡意。
砂叶径直出门。身后女仆静默地站立，像一座黑色的雕像。
白石在斯莱茵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她是唯一一个与砂叶之间不存在阶级和身份的人，因为她们是朋友。
砂叶本不该有朋友这种东西的，也不知是意外还是神眷，总之这个奇妙的邂逅从各种意义上拯救了这两个女孩。而斯莱茵人也乐意见得他们的公主获得心灵上的给养，以免在成长中演变出扭曲的性格。
在斯莱茵，每个人都和砂叶说过同一句话，您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您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他们说的时候总是面色如铁，青白生硬。于是年幼的砂叶早早地学会了自己思考，她不再有表情，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她一个人处在虚假的树木与谎言的石块构成的森林里，遇见了比自己大两岁的白发女孩。那时候白石还不知道砂叶是公主，或许她再过几天就会被送进礼堂接受信仰教育，成为一个只为砂叶而活的狂信者，但这时她还是个刚从迪安塔尔过来的小女孩。
白石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红发的孩子，她充满戒备的眼神反倒吸引了这个小姑娘。
她有礼貌地跟砂叶问好，说我是从迪安塔尔过来的，你呢？
砂叶不知道迪安塔尔是什么地方。
白石一个人和砂叶说了很多很多，像是一辈子都没说过话一样。在周围都是大人的世界里，想来是憋了很久了吧。
最后白石说到嘴都干了，砂叶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不能相信你。她说。
白石皱起眉毛。
那我们做朋友吧，朋友之间就得互相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小女孩伸出手。
砂叶低头看着那只手，若有所思。白石是第一个伸手对她说请相信我的人，那眼神是鲜活的，一眼见底的，不像其他人一样。
她带着迟疑握住了那只手，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刚学会丛林法则的幼兽明白了新的道理，可以互相相信的还有朋友，于是又充满的人性，而斯莱茵人惊喜地发现他们公主的成长，断然保留了白石的自由意志，于是无知无畏的少女获得了拯救。
两个女孩就一直相处到如今。
而今那个值得珍惜的偶然早已被两人忘却，可一直以来如同并蒂双花一同生长的两人也终于迎来了分离的时候。这也是长大的代价吧。
最后的一个月。一旦知道了分离的日子，时间就变得焦灼起来。砂叶安静地走在回廊里。
她不在白石面前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的，因为没人和她聊天，更不会和她说笑，她还得把背挺得笔直，走得优雅缓慢。
在这时，从小培养的气质就会自然地流露出来，砂叶尽管年轻，看上去依旧高贵端庄。
对于砂叶来说，生活在这座城堡里的只有两个活人，白石和自己，剩下的都是故事里那些路人，只会跟你说一模一样的话，毫无生气。
砂叶也想和白石一起去迪安塔尔。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说这决定会不会被允许，砂叶自己，也不可能离开这座城市。她是从小就被锁链套住的珍兽，那锁链已经和她的骨肉长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分开了。但锁住白石的不是斯莱茵，而是砂叶。所以她才下定决心想让白石回去。
可这一个月实在是太难熬了，她总是后悔自己的决定，然后又为自己的自私而痛苦。
要是两个人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砂叶露出幽怨的表情。白石去见使节，又是有什么事？等下午休息的时候问问她吧。她想着。
午前的课总是结束得很快，礼堂每日惯例的仪式也在砂叶满心的焦急里结束。
白石这个时候应该在书馆里。砂叶心想着，按捺不住逐渐轻快的脚步。
这里的书馆是斯莱茵藏书最多最全的地方巨大的建筑里立满书柜，墙上也摆满藏书，里面不乏孤本典籍，价值不能以金钱计。不过这个地方平时仅仅被两个姑娘当做消遣娱乐的场所。
白石就坐在最前方的书架边上，手里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白石！”这是斯莱茵的公主殿下今天第一次展开笑颜。
“不要扑过来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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