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又看到了,那已回不去的地方。
穿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骑手服饰的女性骑在高头大马上驰骋在树林中,她的深棕色长发在风中摇曳着,林中回响着的笑声也如这风一样狂放且不羁。
“哈哈哈!卢威你还真是,现在还骑不了马还真是,哈哈哈,这样可不行啊,这样家业可都会被姐姐我抢走了哦,”
在她的身后,怯生生地跟着个身着单衣的孱弱男孩。他低着头,有些摇摇晃晃地走着,一头黑色的短发遮盖着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与他那如同太阳一般温暖的姐姐正相反,他身上倒是放射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
“那……那个……知识也是很重要的……”
这样弱势的回答自然在马蹄声和笑声中被揉碎了。
他也应该是属于这个场景的,至少他本人在那之后也一直珍视着这段回忆,只不过……
“克兰大人!克兰大人!”
回不去了。
我……睡着了吗?
趴在办公桌上的克兰·温特姆抬起了头,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了墙上的沙漏,只不过这次却是全副武装的领主卫队队长填满了他的视野。
“什么事?”
是意料之外的事态,而且如果是队长穿成这样来报告的话,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吧,但是克兰翡翠般的眼神和语气中却没显现出明显的惊讶,只像是确认例行公事般平淡地问道。
“是这样的,‘维普尔’刚刚下达了对朗德堡的攻击声明,在那同时‘怪物’便从‘堡垒’各处发起了攻击,”
“这样啊……”
克兰揉了揉鼻梁,驱散了方才梦境的最后一丝余韵,现在他已经身处现实之中了,既然这样,就要表现得像个现实的领主才行。
“……我马上就出击,详细的情况到现场再向我报告。这些家伙还真是运气不好,刚刚我可是做了个美梦呢,现在的心情还真是糟透了,这股气可得好好撒出来才行,”
“是!”
队长顺从退到了一边,他没有像一般的近臣一样劝谏克兰身为领主不要贸然出战。因为他很明白,这位领主可不是单纯的统治者或是政治家,他也同时身为这片大陆上最强的12人——“十二圣贤”的一员,就武力而言别说一个领主卫队队长,说不定整个领主卫队一起上可能都比不过他一人。
“……不过,这也算是‘心情不好’?”
反倒是这种细节让队长心里嘀咕了起来,因为克兰站起来时,嘴上分明是挂着愉快的笑容,分明就是在森林中徘徊许久,终于见到了猎物身影的猎人的表情。
“不过也不用在意这种小事,毕竟他可是‘十二圣贤’之一,不管什么样的敌人都能三下五除二解决的吧,”
怀着这份坚信,队长跟随着克兰的背影走出了这凝聚着“堡垒”最高权力的办公室,走出了代表领主家族的领主官邸,直至走进了朗德堡常备军的总兵营,也就是这一夜动乱中镇压一方的大本营。
“那么蹂躏我领地的贼人又在哪呢?”
站在巨幅的朗德堡地图前,克兰问向身旁地队长,依旧带着那丝有些愉快的微笑。他已换下了办公室中那副休闲的服饰,换上了一套战斗用的服饰,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却与骑士团那套“制服”大相径庭。领主的戎装并没有像骑士团那般使用大面积的板甲,只是在关节一些关键的地方使用了一些金属护具,其他的大部都只是高级的棕色皮甲而已,都是富裕的小康之家就能置办到的装备,就更别提什么夸张的抗魔力斗篷了。
光从文字上看,很容易让人生出“一介领主竟穿这样的便宜货”的感想,但实际却恰恰相反,这身衣服让他显得很精神干练。如果有一位传统的骑士站在他身旁,想必反而会被他的气势衬得有些华而不实吧。
“报告,根据目前的目击报告,目前有三区报告出现了怪物,分别是奥瓦斯区、科尔宾区和古伦区,其中我军已经开始与奥瓦斯区的敌军交战,贼人基本上已不可能对行政中枢构成威胁,但其他二区……”
“报告!桂尼恩区方向升起信号烟!”
还未等队长汇报完,新的敌情便传进了这个房间,不过这倒没让克兰觉得有多突然。
“不用确认了,桂尼恩区肯定也遇敌了……看来是避开了大批驻军的驻地呢,不过也不值得奇怪,只是突袭者应有的常识罢了,”
克兰的眼睛在地图的三点上移转着,桂尼恩区是大批商会的驻地,科尔宾区是集聚了大量市民和一般民政部门的地区,奥瓦斯区是朗德堡的核心,而古伦区也算得上是中心区之一吧。总的来说确实都是有价值的目标,但是未免太过俗套了,究竟有哪里放不下心的地方……
“……”
“克兰大人……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
“但说无妨,”
队长抬起了头,斗胆说出了他的想法:
“如今大敌当前,为何不暂时解除对‘中央骑士团’的管制,他们的驻地也就在古伦区,想必对该区的形势有很大缓解吧,”
“驳回!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有内通者,这岂不是让人里应外合?……”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关在了名为“朗德堡”的牢笼之中,岂有放虎归山的道理?!当然再怎么不乐意,克兰也不至于把这话挑明了说,只不过队长的提议,确实提醒了他一个险恶的可能性。
“……如果是真的,那么策划出这种恶劣计划的人又能是谁呢?”
克兰自言自语道,脸上的浅笑也从一开始纯粹的愉快变得微妙了起来。
“传我的命令下去,各区的兵营火速出击赶往各怪物出现的地点,一定要快!他们的目的只是单纯的破坏而已,这样一来就是时间上的竞赛,看看是他们先破坏了我们的堡垒,还是我们先把他们歼灭干净。明白了吗!”
“是!”
“我亲自去古伦区确认情况,这里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将指挥的责任交给了队长之后,克兰便急匆匆地迈出了指挥室的大门。
真的要出事的话,那里的情况可是只有同为“圣贤”的他才镇得住啊。
“休特!”
一声高呼,一匹黑马便从街上冲着克兰飞驰了过来,即使近在咫尺了没有丝毫的减速,而克兰也没有要截停它的意思。在交会的一瞬,他的身子向一旁一闪,伸手抓住了鞍具上的握手,用脚一蹬,三个动作都在一瞬间如行云流水,下一秒他便已稳稳地坐在休特的背上了。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子夜的街道上,有着黑夜颜色的骏马奔驰在这冷清的场景之中,马蹄蹬地的声音像空洞的回声一般回响着,一点点拍打着克兰的脑神经,渐渐在他的脑袋中勾勒出今晚异常的轮廓。
“……我就说,那个像泥鳅一样的家伙实在是安分得奇怪,原来是欲擒故纵吗?”
以此作为心中推测的结语,克兰的怨言也只有与他心灵相通的爱马能听到了,这也是他最后能说这种话的机会了,拐过下一条路就是古伦区,换句话说,下条街的对面就是战场了。
轰轰轰轰轰……
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仿若宣战通告一般,克兰附身拾起了挂在马鞍上的长柄战斧,在微凉的空气中挥出了一道棕灰色的圆弧。前方就是战场了,不,前方就是他的猎场,是时候向忤逆他的人宣告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
砰!
在街道的转角,怪物的身影终于进入了克兰的视野,那是个生着三个圆头的畸形,低伏在地面的身体如同两栖类一般滑溜,淌下的粘稠体液在它周围集聚成了一小滩池塘,无足的肥大躯体就在它自己分泌的体液之上蠕动着,真是一幅让人作呕的画面。
“……在我的领地上丢这种垃圾,可不是罚款就能谢罪的啊!”
克兰双手持斧,仅凭两条腿紧紧地夹着**的休特,黑色骏马也会了意似,无畏地向那怪物加速冲去。而那怪物的三个脑袋还像是没法达成共识似的,在原地摇头晃脑,就是不见有什么迎敌的准备。
就是现在!
战斧上已盈满了克兰扭曲的魔力,那是他受“魔灾”的诅咒,同时也是馈赠,世间万物都会有腐朽的那一天,只要这条真理不被改写,他的魔力就能所向披靡,让一切必朽的事物提前迎来其终焉。
呼!
克兰挥斧,一道魔力的微风吹向了那怪物,当这风接触那恶心的身体之时,就是这怪物必将回归于尘土。
!!!
三个脑袋似乎察觉到了邻近的灭顶之灾,而它们所作出的反应是……!
噗!
最左边的头抬了起来,瞬间鼓起腮帮,向那袭来的魔力吐出了一大口粘稠的唾液。
嘶……
这口液弹一接触到这魔力,在空中“腐朽”得一点痕迹都不剩了,但奇怪的是,随着唾液消失,克兰的魔力流竟也逸散了开来,变成了完全无害的环境魔力了!
“……”
然而反击还没有结束,怪物的下半身蜷缩了起来,蓄满了势能,便如同弹簧一般瞬间弹起,凭着这一瞬的发力将这肥大的身躯送到了两三米的高度,从还在告诉飞驰的克兰头顶掠过!
砰!
沉重的身体落在了砖铺的街道上,直接在地上砸出了个不小的坑洞,瞬间砖块、液滴与尘埃飞溅。就凭着这一跃,攻守瞬间调换。
“……”
克兰用手拂去了滴在脸上的粘液,那是刚刚从怪物身上掉下来的。
“……原来如此……”
这涎液是魔力的优良导体,所以尽管克兰的魔力仍能使其腐朽,但就算被“魔灾”侵蚀变质,只要是魔力接触到那涎液的瞬间便无法逃脱逸散的命运,可以说这与克兰的能力一样是无法改写的法则。
“……看来得对你提升评价了,就废物利用而言相当有效率,公主殿下……”
换句话说,直接用魔力攻击是很难生效了,那要怎么办呢?
“……看来得来粗的了,不过首先!”
噗!噗!噗!
那怪物怎么会放过攻击克兰后背的机会,三个脑袋像是终于达成了一致似的,接连鼓起了腮帮对克兰发动了连续攻击!
蹬!蹬!蹬!
尽管攻击的覆盖范围随着速度上升了,但休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断地左右闪避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水弹,而克兰仍维持着双手持斧的姿势,尽管一只手都没握着缰绳,却仍能在这颠簸之中安坐在马鞍上。只不过就算再躲下去,这条路也很快到了怪物一开始出现的T字路口,所以是要在这里拐弯暂时避开它的锋芒?还是……
“休特!”
怎么可能,“十二圣贤”怎么可能在这种杂碎面前夹着尾巴逃跑!休特也心神领会地嘶鸣着,像是在向那怪物说:“等着瞧吧,我的主人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它增加着自己的速度,但这样下去只会撞上T字路口的一横……
砰!
然而,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发生在克兰身上。只见休特也奋力一跃,带着它的主人跳上了三层楼的高度,没想到这牲畜竟也像个专业的体操运动员一般,在空中调整着方向!
嘭!
先前积攒的动能把人马二者送到了路口矮楼的三楼阳台,同时惯性还会把他们推进那熟睡着的无辜居民家中,但休特不会让这结果发生,这阳台只是一个落脚点,在继续侧滑之前它便再次发力,再从这阳台起跳了。
嘭!嘭!
凭着几个类似的落脚点,这名骑兵居然跃上了街道旁房屋的屋顶上!休特的马蹄踩在被月光照亮了的赤红色屋瓦上,发出的连续且还不小的声响,倘若有起夜的居民看到有个人竟在自己的房顶骑着马迈步,那人一定会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吧。
仅在5秒内,怪物便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权,显然它无法攻击到居高临下的克兰,然而它的体液却仍然有效,除非这些恶心的液体能瞬间蒸发,否则克兰的撒手锏,也就是他变质的魔力对它仍是完全不起作用。
“……如果我能用魔法的话,大概也就是几个火球下去的事呢……”
克兰托着下巴,摆着一副看似在困扰着的表情。他不会使用魔法,这是拥有这种变质了的魔力的副作用,在平常的战斗中这缺陷还能通过他的武技和魔力的异能来弥补,所以他才能成为“十二圣贤”。然而这怪物却能将这两点中的后者封住,那么……
“……接下来才是体力活呢,休特!”
被主人呼喊了名字,黑驹加快了步伐,被踏落的屋瓦噼里啪啦地落在了街道上,渐渐地向那盘踞街道中央的怪物接近着。
!
就在与怪物的水平距离被缩短到50米以内时,克兰竟从马上跳了下来,也就是说,他从至少六楼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吼!!!
怪物也抬头看到了正在落下的那个人影,三头正中的那个头张着大嘴仰头迎了上去,看这势头是想把克兰一口吞下去的打算。而克兰的对策也很简单,在空中他将战斧横在身前,不就是团肉吗?劈开就是!
嗤啦!
暗棕色的血之花在半空中绽放,落斩巨大的动能让克兰的战斧像剪刀剪开布片一样利落地斩落了那个头的下颚!
呜啊啊啊啊!!!
左右两头似乎感受到了中头被劈开的疼痛,它们也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更为凄厉的吼声,从两边向着仍在下落的克兰夹击了过来!
“吵!死!了!”
克兰也不服输地怒吼道,但他却并非只是呈一时蛮勇。他瞟了脚下向自己冲来的双头一样,只见在空中调整着姿势,下落的轨迹开始向右边那头偏移。
吼!!
即便只有几秒,那头也理解到了这一对自己有利的改变,它加速迎了上去,急着将这敌人啃碎而后快。
嘭。
不想,克兰竟正正地落在了右头的上唇上!有了这个落脚点,即便只有一瞬间,他也能调动起自己的全身的肌肉,将自己全部的力道集中在战斧上,而目标,当然是……
噗!
暗棕色的血液从刚砍下的创口迸发了出来,喷射在了克兰和如今剩下的唯一一个头上。刚刚还就要咬到克兰的左头,瞬间就与脖子分了家,一同无力地落在了砖石的街道上。
“两个……不过……”
克兰没给最后一个头把自己甩下来的机会,挥出刚刚断头的全力一击后,他便将斧头劈进了自己站立着的地面,也就是最后一个头的脸上。
“嗯,果然就算是你也会稍微注意一些形象呢,那个恶心的粘液果然不会从你的脸上分泌出来……”
他的话语就像魔咒一样,竟让这怪物最后的头停止了动作,仿佛放弃了先前还在烈火一般的杀意,甘心做他脚下不动的高台。
“……不过这可不是怪物应有的样子,只有人才需要注意形象,这就是你的败因,”
如是宣告道,这高台便一下子像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一般轰然倒塌,血液与涎液混成了如同泥浆一般的诡异液体,在如此大质量的冲击下被溅起,泼洒在了街道旁的屋墙上,自然也溅满了克兰全身。
“还真是难受啊,不过也总比丢条命好,”
克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今晚消灭的第一个怪物,但肯定不是他今晚消灭的最后一个怪物,在直到把某个主使揪出来之前,他都会一直讨伐下去,即便要以一己之力把整个朗德堡的怪物都消灭干净也在所不惜。只要不要让那个骑士团……
叮!叮!
两把匕首忽然被投掷到了他脚前,深深地扎在了这“泥浆”的水潭之中。
“是你啊,”
不需要看到投掷者的身影,光是看到这标志性的器物,克兰就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不过对方倒也不打算偷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上方缓缓飘落,落在了克兰的面前,落在了水潭之外的安全区域内。
“不过再怎么说……啊,还是直接面对这个事实吧,我中计了,”
克兰露出了比先前更灿烂的微笑。之前的都不过是前菜,真正的对弈现在才真正开始,还是说,其实已经结束了?
2、
“……莫娜?”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家伙跑到哪里都不奇怪,毕竟拥有那样怪物般的躯体,恐怕这“堡垒”之内就没什么她去不了的地方吧。
只不过在这种末世般的场景内出现,让已经身心俱疲的塔西林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波动。他忽然对自己之前的恶言感到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啊?
……
啊,不对不对不对!塔西林啊塔西林,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吗?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这丫头片子乱跑进自己的小屋,还一口咬定自己是什么“预言中的林中贤者”。真是的,说她是个扫把星可一点都不过分!
……
……
……!
还未等塔西林理清自己的思路,另一个人却闯入了他的视线,但真正让他浑身一激灵的却并非视觉,而是魔感神经向他传过来的情报。
“那家伙……是谁……”
同莫娜相同的黑发,只不过是男性化的短发,瞳色也是与莫娜相同的红色,可能颜色更深一些,脸型和体型看上去也都与莫娜有几分形似。话说回来莫娜好像确实提到过她有个哥哥,不管有没有,这两个人肯定是兄妹没错。
这点事情还不足以让塔西林的呼吸瞬间停止,真正让他觉得汗毛倒竖的是那少年的魔力,在魔感神经里简直呈现出了如同“魔灾”本身的漆黑色,甚至比他在“堡垒”外的森林中感受到的“魔灾”还要浓重。在那家伙身边站个五分钟,说不定他接收到的“魔灾”会比他先前19年的人生总和还要多。
“……‘王种’?……”
在这片大陆上,得出了这结论还不倒抽一口冷气的人屈指可数。“王种”,拥有直接操纵“魔灾”能力的“魔蚀者”,在上次大战中凭着这个能力撕裂了整个大陆的恶魔。生活在这于废墟上复兴的文明的人们不需要专门去学习历史,对“王种”的恐惧早已刻进了人们的神经和常识之中。
“这还真是……这算什么啊?”
哥哥是“王种”男,妹妹是怪力女,塔西林还真想见见二位的家长,究竟是怎样的血统能这样“连中两元”啊!
“……算了,先不要管他们了,”
至少在他眼里看来,这对兄妹现在谈话的神情可远远算不上愉快,要是那两个怪物打起来,自己怎么可能跑得掉。考虑到莫娜那毫无缘由的执念和天真的性格,恐怕光是被看到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吧。
在这样的考量下,塔西林慢慢地爬了起来,生怕动作过大会引起几十米外那两个怪物的注意。不过说是这么说,刚刚才从监所废墟里爬出来,又一路狂奔到了这里,这副平日里就称不上健壮的躯体也只能做出这样缓慢的动作了吧。
“……”
塔西林拍了拍身上的尘埃,他不想再跑了,倒不是生出了什么觉悟,只是他的喉管和肺都像着了火一般,正好也想想看接下来要怎么办?明明说自己已经接受了被绞死的命运,却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来,要再回去恐怕少不了多出的白眼和怀疑,倒是能延长自己的寿命,但这种被审讯塞满的时间延长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给个痛快呢。
……
算了,就算要个痛快,也还是离那两个怪物远些吧,再怎么着也给自己留个全尸啊。不过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有了这么一点狗屎运,他与那对兄妹只有半条街的距离,碰巧处在这样巧妙的位置:他甚至能够看清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却难以注意到他。这样的话只要自己再往右边走上个几十米,走出这个路口,自己就能完全脱离他们的视线了。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就像之前把杜莲留下来的时候一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错位感浮上了塔西林的心头。上次这种感觉让他做了傻事,结果便是今晚这一片混乱,这次可不能,不能再被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是因为什么呢?那家伙,她眼睛里闪烁的“满天星”?别说笑话了,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落得这般田地是因为谁?你又有什么理由为她着想?你连她是谁、曾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该死的屋子里都不知道,她也丝毫不了解你曾做过什么,她也不想去了解塔西林·伊克斯珀,她只是单纯地把她心目中那个扯淡的“林中贤者”投射在了你身上罢了。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去管她?
……
然而塔西林双足却像灌了铅般抬也抬不动,是因为疲惫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他僵在那里,看着半条街外的莫娜与她的兄长争执着,渐渐地落入下风,眼睛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闪烁的小星星。而她的兄长也同时变得更加急躁、更加地咄咄逼人,半条街外的塔西林都感受到了,因受他情绪辐射而变得粘稠得难以呼吸的空气,若要他去直面这么一个暴躁的“王种”,恐怕就连当场尿裤子这样的失态都有可能发生吧。
……
看够了吗?!还不快走!!难道你还要喊一声“莫娜!我在这里!”才罢休吗?!
心中理性的怒吼终于把塔西林的思绪拉了回来,自己该收手了,该从这片泥潭中抽身了,这样这场噩梦也应该能醒来吧。只要自己在这里逃出去了,重新找个“堡垒”安身,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的选择项并非不存在。就这么做吧,把那些大事情留给那些大人物,这样无力的自己才什么都不会失去。
这么想着,塔西林的视线才从莫娜的脸上移开,跨出了迈向路口另一边的第一步。只有几十米,只需要再走几十米,就能和这一周来不讲理的非日常说再见了。
不过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
才走出不到几步,塔西林就又停了下来。
在那里,刚刚自己还以为是厄运终点线的几十米外,有一群魔像正摇摇晃晃地踱着步。它们已游手好闲了一晚,只砸碎了些瓶瓶罐罐,再不干些什么正经的恶事的话,就算是没有如高级意识的它们也会羞于见到自己的主人的吧。
别看它们呆呆的,但怎么说可都是“中央骑士团”副团长杜莲·斯密的造物,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孱弱的身体捶打成肉酱,塔西林当然不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测试它们的侦查性能。那么回头呢?那对怪物兄妹可还守在那里呢,他可没有好运会再次眷顾自己的自信。
“淦……”
塔西林骂出了声,哪来的什么好运,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下下签吧,以为能跑出牢房,以为能逃离狱卒,以为能重新开始,结果却只是换了个更糟糕的死法罢了。
只不过他的命运连这点自怨自艾的时间也不会给他了,当他还在对着魔像心中叫苦的时候,如撕裂了空间般的黑暗已在他的身后膨胀,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般向他扑了过去!
3、
“这还真是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发展呢,杜莲副团长,”
站在克兰对面的那个娇小的身影翻下了兜帽,一头亚麻色短发在晚风的吹拂下披散了开来,少女一般的面庞要配上“副团长”这称号还略显稚嫩,但如今在那脸上的却是一副完全与稚嫩沾不上边的决绝的表情。她正是杜莲·斯密,正如克兰所言,是“中央骑士团”的副团长,理论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要想跟你好好说句话还真是要大费周章呢,克兰阁下,”
杜莲的语气尽管还带着往日高傲的余韵,但可以听得出来,在克兰这等敌手面前她的气势已经收敛了许多。
“毕竟我们可都是大忙人呢,不过既然你这么盛情难却,那么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像您这样淑女的邀请呢?”
不过确实是,大费周章呢……
克兰嘴上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少年模样,但他这个老油条怎么可能不明白杜莲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他正站在那头怪物淌下的体液之中,这体液能够化解他魔力的腐蚀效果,而刚刚杜莲的匕首,也就是魔像核心,又让这体液迅速地固化了。简单地说,在这几分钟内,不论是物理上还是魔力上他都是被束缚住的。正如杜莲所说,这么大费周章,其实不过就是为了换得他的几分钟。
“耍大牌到这个地步还真亏你说得出口呢……”
杜莲冷冷地回应道,她现在可没有跟着克兰一起开玩笑的心情。
“……不过你说对了一点,我们都是大忙人,所以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其实这几个月来的怪物什么的都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吧,领主大人?”
“是吗?只不过在我看来,啊不,应该说现在在大部分人看来,这问题的主宾可是完全颠倒了,和我相比,你们不是更像与‘维普尔’的内通者吗?……”
克兰脸上的微笑仍旧显得从容不迫,如果不看语境的话,这也许可以看作一个和善的扑克脸,但是放在这样对峙的环境之中,这表情便变质成为了一张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鬼脸。
“……况且你又在今晚出现在了这样一个不合适的场所。要不是这蹩脚的牲畜把我困在了原地,你现在早就人头落地了,而你的头颅,如果交给‘古拉维斯’的圆桌会议会怎么样呢?说不定就连整个‘中央骑士团’的编制都会撤销掉呢,”
克兰带着开玩笑般的浅笑眉飞色舞地说着。就算杜莲怎么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他隐性施压的技巧,她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跨越过复数战场的自己,面对这样的敌人时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冷静和无畏。
“呵,恐怕就算你真的能砍下我的头,事情也不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发展……”
杜莲也像克兰一样露出了一点微笑,虽说还显得有些僵硬,但也足以让克兰明白,她并非是空手而来,而是准备了足以在这争取来的几分钟内扭转局面的底牌。
“……若不是骑士团的活动遭到了冻结,您应该早就读到上次行动,也就是对阿布特尔商会搜查的报告书了。那您应该不知道,我们的手上可是有泼谁谁脏的脏水哦,”
“我听不明白啊,杜莲副团长。那种东西在你们手里,不正是你们与‘维普尔’有所勾结的铁证吗?”
尽管嘴上仍这么说,但实际上杜莲说中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此刻克兰的大脑正飞速回想着,那个商会里究竟有没有能够被杜莲如此形容的事物。
“既然是脏水,那自然是泼出去才有意义啦,”
……
比起之前的话,杜莲的这句话让克兰愣了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脸上的肌肉似乎一瞬间抽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一股冲击波扫过了整张脸。对于一个内心活动不形于色的领袖来说,这样的反应已经是足够表明,杜莲的想法要做的事究竟多有冲击性。
“……副团长还真是,一点骑士的做派都不要了吗?”
克兰压低着声音,不知这话是在挑衅杜莲,还是在自言自语。他的最初的判断再次被巩固了:杜莲会是今晚事件的黑幕之一,实在是出乎意料,会主动和“维普尔”扯上关系什么的,即便只是做戏,对于这些把正派和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骑士也是难以想象;然而这也是意料之中,原因也很简单,在“中央骑士团”其余全员都已软禁的当下,也就只有仍然行踪不明的两位副团长还有能量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了。
推论终究是理论,就算是克兰也不得不承认,实际确认到这一点时,说自己完全不吃惊那肯定是骗人的。
“我再说得明白一些吧。如果刚刚你手快了一些,让我的脑袋搬了家。那么明天你对阿布特尔商会的资助进账就会被‘某个恰巧潜入领主府的小偷发现’,并交给某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那时候,恐怕要审查的就不只是我们骑士团了吧。只要我没给那个人发信号,这样的未来就会降临,而只要我们今晚能通过这样的谈话把事情都解决了,那你就还能享受‘英雄’的名号,而我也不必人头落地,这样清楚了吧,”
“……”
“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领主阁下?”
被杜莲这么一催,克兰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绷紧的神情也再次松了开来。
“我很明白,副团长。我只是觉得这还真像是你的风格,明明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在威胁别人,却还像骑士决斗一样堂堂正正地和别人解释清楚。看来你平时还真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事呢?”
“你……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杜莲涨红了脸呵斥道,克兰的这种态度让她觉得比交涉失败了还要光火。
“抱歉,我不会因为你使用的手段就看低你,毕竟这种没有选择手段余裕的感觉,我十分理解,真的……”
克兰甚至微微躬下了身,看起来就几乎是要和杜莲鞠躬道歉一样,只不过杜莲心中有数,这个男人所谓的歉意究竟值几斤几两。
“……你……对我的想法了解到什么程度?”
然而就在下一刻,克兰居然冷不丁地提出了摊牌。
“什么程度……这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哦,那就是不太明白了……”
杜莲顿时觉得懊悔了起来,自己刚刚的回答还真是差劲,情报底细竟这么简单就被摸透了。她知道在“十二圣贤”中克兰的骑术堪称一绝,骑兵最大的特点就是突击时的冲击力,而刚刚在言语的战场上克兰就完美地演绎了一次成功的冲锋。
“……也就是说,你只知道我一定和这有关系,却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关系,更不知道最终的目的,”
克兰扶着下巴,揣测着对方的立场,也故意让对方知道自己正揣测着她的立场。只要能准确掌握这一点,接下来就能将对话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那谁知道呢?只要你能满足我的要求,那这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论是你的‘堡垒’,还是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算盘,”
看杜莲这态势,她是打算用一刀切地缄默来应对克兰的言语攻势了,这样下去也就只能接受她的要求了吗?
不,当然不,就算要付出一定代价换得这次风波的平静,克兰也要和她讨价还价,一定要让她附赠些什么。反正都要出这价钱了,难道还不能让这亏吃得更值当一些吗?
“那么就先从这里开始吧,且不论我具体做的是什么,我能做这些的基础,你知道是什么吗?”
“……撒,因为你是领主,在这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杜莲有些焦躁,这种不明所以的话让她觉得不知如何应对,搞不好一不小心又会被他套出什么话来。
“看来你不知道呢,果然这件事的主使还另有其人……”
克兰的嘴角又向上提了起来,像是即将向别人展示自己玩具的孩子一样,真是让人搞不清楚究竟哪边是被困住了的一方。
“……就让我告诉你吧,这一切能够成型的关键,都在于信任啊,”
4、
轰轰轰轰轰!
漆黑色浊流,从目瞪口呆的塔西林身旁奔涌而过。矗立在洪流中心的他安然地看着眼前的魔像就像过家家的玩具被这浊流吞噬,不论是视觉、听觉、嗅觉还是魔感,对于从未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他而言,仅仅如此就像是被丢进了“魔灾”的海洋一般。
“……就是你吗?……”
他身后的发问者丝毫不掩自己话语中满溢的锐气,他的声音本身就仿若一把断罪之刃,从背后刺穿了塔西林,不把他的“罪孽”掏净誓不罢休。尽管这声音本身便有足够的威慑力,但塔西林更忘不了,这家伙可是“王种”,能够操纵“魔灾”的异类,只要有了这层身份,就算他性格懦弱如羊,塔西林,啊不,这整个大陆的人也得惧他三分。
“……蛊惑了吾妹的贼人!”
听声音,那个人大概在自己身后十几米左右的位置吧。不过既然扑上来的不是那个没脑子的怪力女的话,说不定……
“那啥……我说……我只是……那个……碰巧路过的路人……”
塔西林缓缓地转过身子,虽说声音正因为恐惧颤抖着,但好歹是说出话来了。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头,然而……
“塔西林大人!真的是你!”
这熟悉的声音,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那几乎要让他耳鸣的声音,再次撕破了他的幻想。
还未见到那位“王种”的真容,塔西林便觉腹部受到了一股冲击,让他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你这家伙,好歹对自己的怪力有些自觉啊!”
“报……抱歉,塔西林大人!”
莫娜正坐在他的大腿上,身上仍穿着艾泽送给她的裙子,一头乌黑色的长发随夜风微微拂起,若对象不是她这样的白痴那还真是一个漂亮的重逢场景。她脸上一脸抱歉的神情,其实不用这幅表情塔西林也明白,这家伙什么时候有过恶意了?塔西林忽然觉得,说不定正是因为缺失人类基本恶意和对恶意的认知,这家伙才会这么异常吧。
“明明上次都说了那种话了……你这家伙……”
塔西林还清楚地记得,在阿布特尔的阶梯上他用最强烈的语气又一次对莫娜重复了一遍,塔西林·伊克斯珀这个男人的真实,而这种直接戳破她幻想的做法当然也招致了糟糕的结果,她当时便直接跑掉了,而塔西林的恶行录上又多了“让女性哭泣”一条。
原本他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交易,付出点代价就能甩掉这个包袱,价钱还算是很合理。然而现在的情况却让他觉得,4天前的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我说,你这家伙就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吗?!我上次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你现在也应该看到了,我不过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废人而已……”
“你骗人!……”
不料莫娜竟直接打断了塔西林的话,尽管她的行为一直都很没由头,但这话却让人觉得她的特别有底气,而在那之后支撑着的缘由究竟是?
“……因为你这不就来了吗?”
莫娜笑了出来,她一定是自内心坚信塔西林会来吧,所以当塔西林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能绽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塔西林也在一时呆住了,这笑容在莫娜那漂亮的脸上,就像是在这暗夜中再升起的一轮太阳,仿佛能够照亮他阴云密布的未来。
“喂喂,你们这是在无视我吗?”
只不过,这太阳的旁边就是一大团乌云,还是那种大到能够遮盖住整个大陆的乌云。
拉斐尔的脸上满脸的黑线。其实就连之前和莫娜形影不离的他也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谁还做出了什么“林中贤者”的预言,所以他并不相信莫娜会平白无故地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换作是谁大概都不会相信。但看到这场景时,他才相信了,这才不是什么莫娜编来敷衍他的故事。
但这并非表示他就相信了什么“林中贤者”,倒不如说恰恰相反,他相信的是另一件事情——莫娜确实被这个看上去就一脸坏相的男人骗了。
刚刚要宰了他倒也是轻而易举,只不过那样子莫娜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对他有笑脸了,所以他才留了塔西林一命,为了在莫娜面前彻底戳穿这个骗子的真面目。
“哥哥你才是,刚刚差点就把塔西林大人卷进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罪你担得起吗?”
“我只知道我刚刚差点杀掉了一个欺骗无知少女的人渣罢了,对吧?小白脸,”
塔西林往四周望了望,刚刚那是在说他吧?就自己这相貌还能被称为小白脸?这究竟是在刻意讽刺他还是说这位哥哥真的不知道“小白脸”这词什么意思啊?
“别看别的地方了,就是在说你呢……”
拉斐尔的声音又急躁了起来,如果说塔西林刚刚张望的动作是在刻意挑衅的话,那这效果实在是立竿见影。
“……你究竟是给吾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说的话我还能给你个痛快,不说的话,我可是能一直折腾你到天亮哦,”
漆黑色的杀气从拉斐尔的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在他四周的空间中实体化成了浊黑色的“流体”,这团“魔灾”不断地变形着、膨胀着,如具有生命一般似一头只听拉斐尔号令的黑色怪物。被那种东西打到会怎么样?恐怕缺胳膊少腿都已经是运气不错了吧。
“……”
不过这要我怎么说啊?!我也想知道你妹妹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才会对我这么死缠烂打的啊!!
塔西林沉默着,看似一副还能冷静的样子,实际上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遇着这么个愣头青,说真话假话横竖都是死,反正这家伙都已经认定自己是骗子了,那还问什么?又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不尊重塔西林大人!再说,让塔西林大人亲自给莫娜喂汤什么的,莫娜还没那个资格呢,”
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就连怒火中烧的拉斐尔也一时石化了,他明白莫娜是个傻孩子,但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吗?是因为这几天不在身边了所以连她缺乏常识的程度都忘了吗?
“……莫娜,你听我说,迷魂汤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身边那个男人也是一样。哥哥不会害你的,现在我就是让你看清楚那家伙的真面目,”
即便是暴躁的“王种”,在自家妹妹面前也还是没了脾气,他也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解释,祈祷她脑子里那点残留的悟性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过这不就正是我的机会吗?
塔西林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莫娜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这一点在之前几天的共处中已经被证实。那这种信任与血缘构成的纽带比起来又如何呢?塔西林想要赌赌看的就是这一点。
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无疑是个人渣吧,就算这么自己也不过是将一条性命押上了赌桌。一旦赌输,他的生命就会直接落入那两个怪物的手中,但难道不赌的话这条命就能苟且保存下去吗?不正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再可失去的,塔西林才策划了这个晚上的骚乱,既然如此,拿已经作抵押的东西再赌一局又有何不可呢?
“……抱歉……”
塔西林在心中对莫娜道了歉,接下来他会迫使莫娜做一个选择,而选择的结果将决定他究竟是死在这里,还是看到明天的太阳。
“……你既然不信你哥哥的话,那就听你口中的‘大人’自己说吧,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拉斐尔恶狠狠地将目光投向了投向了塔西林,这个软脚虾,在见识到自己的力量之后就应该说些实话了吧。但他所看到的却与他所想的完全相反。塔西林不仅没被吓破胆,看上去反倒稳住了神,就凭这力量与魔力都不具备的躯体,他的信心究竟来自于何处?
与此同时,莫娜也看向了塔西林,那无瑕的目光中已多了几丝疑惑,拉斐尔毕竟是她的哥哥,即便执拗如她,他的话也不可能完全不往心里去。她想要的是一个答案,一直坚信的预言和自己仅剩的至亲,究竟哪个是正确的?
似冰火两重天的目光集中在了塔西林身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取决于自己在这一秒所说的话。所以他要说的是……
“你们都想知道啊,那么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吧,我究竟是什么人……”
塔西林咽了口口水,只要踏出这一步,今晚的第二个赌局就要开始了。
“……我就是要救这潘吉亚大陆于水火之中的林中贤者,预言之人!”
5、
“信任?”
杜莲眯着眼睛,满腹狐疑地问道,真是不知道克兰这小狐狸说这些虚的,究竟又是在盘算些什么。
“没错。你没明白这一点,就说明你终究只是这次行动的执行者以及受益者,策划者另有其人,我没说错吧,杜莲副团长?”
杜莲确实有些动摇了。没错,今晚的大部分计划都是塔西林在狱中口述给她的,而她也确实没能理解其中一些部分能够成功的原因。就比如说吧,为什么克兰一定回来古伦区?就这一点她就一直没能想明白。
“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种结论的。还有其他人帮我想出了这个计划?这还真是个难笑的笑话,难道我还能得到什么人的帮助吗?我的同伴现在不都被你软禁了吗?”
但在嘴上杜莲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认输,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言语上胜过这个老油条,这反抗纯粹只是不想那么快认输罢了。
“既然杜莲副团长这么不坦率,那我也只能从头说起了……”
克兰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反倒开始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明明受到了威胁时间不多了的是他才对,对话的主宾已经完全翻转了。
“……你知道要多久才能获得整个‘堡垒’居民的信任吗?三年,整整三年。三年前我开始推行对‘魔蚀者’的平权政策的时候,整个朗德堡的反应就和现在的你们一样,就和整个腐朽的帝国一样,觉得我们是会行走的‘魔灾’,披着人皮的怪物。是我亲政以来这三年的如履薄冰,才谋得了‘魔蚀者’的一席之地,才让朗德堡成为‘魔蚀者’货真价实的‘堡垒’。……”
克兰的脸上褪去了之前以往少年般戏弄的神情,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认真与严肃,足以使最虔诚的宗教信徒相形见绌。
“……现在看起来是挺像样的呵。一般人和‘魔蚀者’生活在相同的街道上,居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也许在日常之中还能互相帮助什么的呢,今天我借了你的菜刀。明天你能帮忙修下水管,确实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但这种关系是脆弱的啊,因为作为其基础的信任是脆弱的。你知道在第一次于‘堡垒’内发现怪物之后整个朗德堡发生了多少起针对‘魔蚀者’的报复事件吗?仅仅报告了的就有上百起,更别提那些不敢报官的数目了……”
克兰的眼中第一次蒙上了阴霾,想必现在他所说的事情与他之前所有的话语都不一样,这次他说的不是那些怎样都无所谓的边角料,他在谈论他真正在乎的事物。
“但是你应该在这之前就知道了这一点吧?领主大人,”
“……没错,现在朗德堡的波动只是变革前必然到来的阵痛,我是想这么说服自己的……”
杜莲的突然发问,让克兰第一次显现出了矛盾的神情。要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事物,却要先伤害他们,恐怕这便是他面临的最为简单的困境吧。
“……不过我的问题不在这里。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是如此的脆弱,才会让你们的计划有机可乘。简单地讲,达利亚袭击了关键的商会灭口,所以我向‘古拉维斯’本部申请冻结并审查‘中央骑士团’。这一逻辑能成立就在于不论是民众还是本部那些人,信任的天平都能稍稍往我这一侧倾斜。说到这你也应该明白了吧,杜莲副团长,”
“嗯。古伦区是‘中央骑士团’驻扎的区域,如果今晚的动乱袭击了‘中央骑士团’,那么‘中央骑士团’作为‘讨伐怪物的英雄’的形象就会被重新树立起来,这一平衡也就被打破了。就这一点来说,这一结果甚至比直接在你的府邸发现与商会私通的证据更致命,”
杜莲接过了克兰的话和逻辑,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古伦区就一定能够等到克兰。
“一生二,二生三,只要出现了一个破绽,怀疑就会像雪崩一样越滚越大,恐怕到那个时候,这个‘魔蚀者’的唯一的乐园就会变成最黑暗的地狱吧。为了不让这种可能性成真,不论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既便借助被你们视为恶魔的组织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和‘维普尔’有勾结了吗?”
杜莲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一直在玩文字游戏的克兰居然会如此直白地承认这一点。
“你现在应该在想‘这家伙居然自己就承认了’之类的吧,那我就放心了,会这么想表示你没带录音石之类的东西,否则这段话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可就真的被你们绝地反杀了呢,”
“啧……”
真是大意了,特别还是被敌酋这么一说,杜莲真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不过就算本部那边的审查批了下来,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骑士团面临的也只是一时的冻结罢了。即便算上上一任团长的恶名,两个月也足以走完所有的审查程序。这样可远远算不上扳倒了我们,或者说你认为的,那些对‘魔蚀者’的保守派,”
“你说的没错,这只会让你们暂时在两个月内冻结活动,两个月后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耀武扬威,享受民众的爱戴。可能对你们来说两个月做不了什么吧。确实,即便是麾下有‘王种’的‘维普尔’,两个月也不足以砸烂现有的秩序。只不过对我来说,两个月就足以改换一番天地了,”
克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没在虚张声势或自欺欺人。“维普尔”奋斗了4年而无果的事业,他能够在两个月之内就完成,这便是他的自信。会对这种事情露出这种笑容的人要么是个胸有成竹的伟人,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种反应激起了杜莲的鸡皮疙瘩,原来朗德堡的事情只是个开始吗?这个人接下来还会有其他更大的阴谋吗?
“呵呵……两个月你还想干什么,据我所知,帝国的皇帝可还活得好好的,联盟那边也没到换届年,还是说你要把‘古拉维斯’圆桌会议的议员全部掉包你的人?”
杜莲保持着冷静问道,如果在这里被对方吓倒,那对话的主动权就会掌握在他手上了。再说,就算他提到了再怎么宏大的意图,那都是自己和他交换的筹码,自己不就正通过威胁他的未来以达到自己的意图吗?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嘛。假设,只是假设,帝国的皇帝忽然因为某种意外暴毙,而次任皇帝的候选人中只剩下一个符合资格;又或者,‘维普尔’突然再次袭击了联盟,对联盟的高层实施了斩首行动,处于紧急状态下的联盟通过战时规则任命了新的元首。以上情形中的权力交接都是在两个月内就可以完事的,”
如果上述情形在日常发生的话,作为“古拉维斯”本部“移动救火队”的“中央骑士团”必然会介入非常事态,而团长约顿对“魔蚀者”的强硬态度必然会将下一代的权力引导向保守派的阵营。所以才将整个朗德堡作为牢笼,以审查冻结为名创造出两个月没有骑士团的空白期。
换句话说,在这个“堡垒”内谋划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移除一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而已。
“看你的表情,你已经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杜莲副团长……”
克兰说的没错,他没说出来的内容杜莲都已经明白了。只是杜莲还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恐怕正如她一直提防的一样,她的想法完全暴露在了脸上,也就是:
这可不是什么能冷静对待的事情!
这家伙,这个如蛮族一样在发鬓一侧扎这辫子的年轻男子,“十二圣贤”之一,朗德堡的领主,他想要从内部改变这整个难以接纳“魔蚀者”的世界啊!即便做法天差地别,但就本质上这个男人和六年前失败了的“维普尔”完全是一丘之貉!
“……我的故事到此就算讲完了,你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所以回到正题吧,杜莲副团长……”
克兰恢复了往日轻松的表情,正如他所说,杜莲的情况她已经明白了,已经没有必要再暴露自己的目的了。
“……你究竟想从我手上交换些什么呢?”
这句话提醒了杜莲。没错,自己不是为了阻挠克兰的计划才做这些事的,她是要以此为威胁达成自己的目的,才会在这里同克兰周旋的。
两天前,那个策划了今晚闹剧的男人,带着明知故问的微笑,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想救的,究竟是整个骑士团,还是那个白痴?”
塔西林原本就不是戏剧演员,他怎么会知道合格的反派式笑容要怎么做,于是这笑容在他那张本来就算不得出众的脸上便显得格外的恶心,也让杜莲觉得更为窝火。
“……你觉得那家伙会对骑士团松口吗?也就是说……那个……你懂的……就是另外一个……”
杜莲这幅扭扭捏捏的神情让塔西林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堪了,这表情可不像他自以为的谋划什么大事的狂傲军师,就只是单纯的小人得志而已。
“请不要用排除法呀,我的副团长大人,我想知道的是你真实的目的,我要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唔嗯……”
杜莲咽了口口水,就像两天前一样,她又要重复一次了,那个不惜背上“维普尔”的污名,就算与整座“堡垒”作对也要求得的“东西”。
“我希望您能将骑士达利亚·卡克斯的下落告诉我,并请您洗去他的污名吧!”
6、
“你这家伙!……”
塔西林的大放厥词耗尽了拉斐尔的最后一丝耐心,他身旁的黑暗像终于获得了主人许可的猎犬,化作棘刺争先恐后地向塔西林发起了冲刺!只需要一秒,这些棘刺就能刺穿塔西林的身体,在字面意义上将他的身体扎成蜂窝煤。
然而,有个娇小的身影却挡在了他与那飞向自己的恶意。
砰砰砰砰!
如同冰锥扎在了硬物上的声音,以及那熟悉的怒吼。
“我不会让塔西林大人受伤的!”
在夜幕下,漆黑色的攻击以及莫娜的黑色长发,都让塔西林眼中的画面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渐渐看清楚了,就在他的眼前,莫娜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他哥哥的攻击。
“……这还真是……”
尽管塔西林早就无数次过提醒自己,从两天前为杜莲出这个主意开始,就要做好做一个恶人的准备了。但在目睹了这样的场景,目睹了一个女孩能为了他与她的亲哥哥针锋相对,他还能保持做恶人的觉悟吗?至少他开始觉得,恶人这个角色也并非是那么好做的了。
不过,更让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毫发无伤?”
正如他所说,莫娜并非是牺牲了自己来保护塔西林。即便她有这个想法,拉斐尔的攻击也没能穿过她的钢皮。实际上,她徒手就抓住了两根棘刺,其他直击躯干的棘刺也像是撞上了坚墙一样掉落一地。
“莫娜的身体应该只能对抗物理攻击才对啊,”
塔西林看过约顿在莫娜手臂上留下的伤口。魔力剑是利落地撕开了她的皮肤,如果那把剑的存在时间在多个几秒,恐怕整条手臂都会被砍下来吧。听说约顿先是用自己的魔力剑在莫娜的皮肤上开了个口子,再把杜莲的“魔像核心”扎进了这个口子,杜莲才能用控制魔像的方法把这个怪物制服。
“莫娜!别挡在哥哥面前!你只是被那个人蛊惑了,那种人,那种一脸软相的人,那种还要女人当自己挡箭牌的男人究竟哪里能拯救这个大陆了?你真的不明白吗?”
“不懂的是哥哥才对!当时那个预言哥哥也听到了啊!‘林中贤者将引领世界走向清明’,为什么你就忘了啊?!”
如果光从倔强这一点看,这对兄妹绝对是亲生的,只可惜当这两种倔强碰到了一起,恐怕非得争个头破血流,一方倒下才能见分晓吧。所以这对怪物在之前发生矛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如果都是这种方式的话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十二个“堡垒”了。
拉斐尔的神情显得十分复杂,一方面是对塔西林这个骗子满腹的憎恶,相同的感情让他在那天一时上头,竟单独袭击了“中央骑士团”的驻地还全身而退,直到现在他也还在因此吃着紧闭呢,至少应该还在紧闭。这次回去之后会被那位大人如何惩罚呢?这问题早被抛到了脑后,现在的他只想把那个欺骗了自己的妹妹,还让她为自己挡枪的男人撕成碎片。然而他想保护的对象就挡在他和那个应该被撕碎的男人面前,而且他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人:当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对话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她会坚持自己的想法直到最后的最后。
“嘁……”
像滴进清水的墨滴一般,漆黑的颜色又如同墨水一般在拉斐尔身边扩散开来,饱含着他的杀气,明确地指向塔西林的杀气。
“莫娜,我再说一遍,我最后说一遍。给我从那个男人前面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攻击!”
“奇怪的是哥哥才对啊!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塔西林大人?!就算不是什么‘林中贤者’,平时的哥哥也不会这么暴力对待一个陌生人的啊!”
……
塔西林明白了,这样毫无作用的对话还会继续持续下去,所以他现在才对某件事情产生了实感:自己已经赌赢了。
是的,只要像一切开始那时候就好了。对莫娜说“断后就交给你了”之类的话,她就会义无反顾地挡下他身后的追兵,不论那是半个“中央骑士团”,还是她的至亲兼“王种”,她都不会退却,直到自己倒下。
就算会被约顿俘虏,就算会被亲哥哥猛攻,那又如何?这难道不是这个人应得的吗?她就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闯进了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在朗德堡成为了戴罪之身,不是明天身首异处,就是要沦落他乡。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为她着想啊?!她付出代价给你一条活路难道不是很公平吗?
这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在他的脑子里怒吼着。那究竟是什么?是自己的真心话?还是自己真正的理性?塔西林不明白,但他明白,这是最有可能,不,这就是唯一能让自己从那“王种”手下谋得一条性命的方法了,难道几分钟前你做出那番宣告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
塔西林张了张嘴,看着眼前黑暗与怪力的对攻,却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墙,又闭上了嘴。
既然如此,难道你还想说什么和莫娜一同战斗击退对手什么的吗?别开玩笑了,你难道除了骗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吗?你能够形成无数的无坚不摧的魔力剑吗?你的魔力能够毫无例外使万物腐朽吗?即便做得到的人,也未必能击败这代表着“魔灾”本身的敌手,而你又如何呢?难道说用花言巧语把他骗走吗?
要做的显而易见不是吗?
“莫娜……”
塔西林还是开了口,还真是唐突,居然连咽口唾沫的缓冲时间也不给自己留。
莫娜转过了头,没有什么时间斟酌语句了,没有与她对峙,拉斐尔随时都会攻过来。确实,看那团缠绕着他的漆黑色“魔灾”,恐怕用来杀死塔西林五六次都有余。
所以不用想什么套路,就用最直接的语言说出来吧。
“……快逃!……”
诶?……
莫娜的头歪向一边,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即便是她也明白自己的哥哥和塔西林之间力量的鸿沟,自己逃了的话他要怎么办?
拉斐尔的怒火又被浇了一把油,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和扭曲,漆黑的颜色也纠缠着膨胀着,这次不会是分散的棘刺攻击了,而是他曾用来袭击“中央骑士团”的一击,那宛若堕落的圣剑释放的湍流。
在洪水开闸前的最后一刻,塔西林说完了剩下的几个字:
“……我们一起打倒那个不听劝的家伙吧!”
7、
尘埃落定,杜莲开出价码的那一刻,不论是对她还是克兰都称得上这个词。
“骑士团”是不可能救得了的,克兰若是松口了,他所有的谋划都会付诸东流。相比起来,只是一个人的话,应该算是个很便宜的价格了。
“……”
杜莲难以忍耐这沉默,言语、谈判本就是她所不熟悉的战场,就连自己刚刚表现得如何她也无从评价。刚刚自己有没有不小心透了太多的底,让克兰有可趁之机?应该没有吧,否则他现在又为什么要拖时间?应该直接反击才对啊……
……
“休特!”
克兰忽然一声高呼,那匹一直在屋顶待命的魔驹飞跃而下,像一枚炮弹一样落在了杜莲和克兰之间。
“啊,固化还真是解除了,还真是有信用啊,”
当杜莲还再尘埃中咳嗽时,克兰那像是开玩笑一般的声音就夹杂在了冲击带来的耳鸣之中,就像是刚刚说过的话全都没说过、全都没听到一样。
“等等,你还没给我答复呢!达利亚他……”
杜莲赶忙追了上去,虽然上了保险,但克兰这的这种举动还是让她觉得慌张了。
嘚、嘚、嘚、嘚……
马蹄蹬地的声音,克兰已经骑上了刚才从屋顶跃下的黑马,看上去还真是一幅就要离身的样子,丝毫不顾之前杜莲说过的事情。如果他就这样离开了,他的宅邸中将会“意外”发现资助阿布特尔商会的证据,这也正是杜莲能够和他平等对话的基础。
克兰自然没有忘记,但烟尘中的骑手却给出了个意外的答复。
“很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如果你要捞‘骑士团’里其他的什么人,就算是约顿他本人……算了,约顿还是算了,其他人吧,其他什么人,我都能答应你。但是达利亚他……”
“难道是因为他是栽赃的核心吗?那既然这样……”
“就算让你被这口黑锅也没用,因为达利亚根本就不在我手上,你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什么?……
克兰的话像一道闪电一样劈过杜莲的大脑,今晚的总导演塔西林设想到了一切的情况,有些方案用上了,有些还没有,但是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达利亚在“圣剑”被盗又遇袭负伤后便下落不明,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是被克兰监禁起来了,毕竟把被栽赃的对象控制起来总不是件坏事,然而如果不是呢?如果让他失踪的另有其人,那今晚的一切岂不是都没有意义?
“你可别耍什么花招……那张账单现在可还躺在你的府邸里呢,”
杜莲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真的是他在耍花招那就好了,此时的她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现在耍滑头又有什么用呢?我可是在如履薄冰呢,正如你所说,那张账单可还在我的府邸里,如果不好好哄你的话,那可不知道它会不会出现在‘古拉维斯’的圆桌上……”
尽管仍在开玩笑,克兰的音调却沉了下来,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落于下风,讽刺的是对杜莲却是个不好的信号。
“……难道不是你,还是为了把阿布特尔商会的事情栽赃给他,在那天盗走了他的佩剑‘永恒之日’,又把他监禁在了什么地方吗?”
杜莲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戳穿了她不愿面对的事实。
“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啊,不过,很可惜啊,我可没想得这么细,”
“那‘维普尔’呢?!是不是他们劫走了?!”
“那个嘛,大概也不是,想要不发生战斗还能劫走一位副团长的隐秘战力,至少我认识的‘维普尔’可没有啊……”
听罢克兰的这番话,杜莲的在说出要求时还满怀希望的心登时又凉了一半。
“……你在说谎吧,这就是在哄我吧……”
杜莲失了神般喃喃地说,她的脑内像有上千只苍蝇在脑内呼啸而过,这周内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有这种经历了,上次还是前几日她知道骑士团的活动被冻结的时候。
“现在我可没有和你撒谎的必要,更没有哄你的心情啊。请允许我再提醒你一遍,那张麻烦的账单可还在我的府邸里,应该摆出那副失神表情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克兰叹了口气,在烟尘的面纱后露出了像在说“真是败给你了”的无奈表情。
“……这件事确实与我毫无关联,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恐怕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首先先进行一点情报交换吧,达利亚是在被医疗队收容之后失踪的。说来也是被钻了空子,在达利亚‘袭击’阿布特尔商会的时候,可是没有人看着他呢,毕竟我可不想有什么‘不畏权贵的目击者’来个‘不在场证明’,”
“你想说,就趁着你支开看护者好栽赃他的时候,他就被另一伙人劫走了吗?”
“正是如此。排除掉你们‘中央骑士团’营救的可能性的话,那我可就没什么具体的怀疑对象了。……”
克兰不像是说了谎话的样子,至少看上去就算再怎么威胁,他也不打算改口了。
“……那那个偷走‘永恒之日’的人呢?那个人应该和劫走达利亚的人是一伙的才对!如果以你的领主权限调动治安队的话……”
“但是关于那个人的情报你又知道吗?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达利亚他可不是那种一回来就交得上行动报告的优等生,对于那位神秘人我们可是一无所知呢……”
忽然克兰像想起了什么,又带着神秘的微笑说:
“……不过当时可还有个人在现场,那个人的话,恐怕是不会忘掉那个盗贼的脸吧,”
“!”
杜莲恍然大悟。确实还有这么一个人,在那几天内一直与达利亚一同行动,“永恒之日”被盗、达利亚与窃贼对峙交锋时,他也确实在现场!
“那么副团长大人,现在你确定不再多要一张特赦令吗?”
克兰依旧开玩笑般的语气问道,只不过恐怕连他也想不到的是,那个人说不定已经等不到这张特赦令了。
8、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一扯上莫娜,自己的行动就会开始不受控制了呢?
在疲于奔命的同时,塔西林不断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今晚的麻烦已经不能再推脱给克兰、杜莲或者莫娜了,这些纯粹都是自找的。如果当时这张该死的嘴没叫住杜莲,自己也就不会想出这么一出闹剧;又或者自己在刚刚多一些定力,没说出那最蠢的话。只要满足其一,自己现在也不会被一个“王种”追着疲于奔命吧。
“……简直是作孽!……”
要骂的话怎么骂都不过分,然而怎么骂都没不可能改变现状。过往的生活已经教会了塔西林这一点,所以即便心中怎么想揪住几分钟前自己的领口暴揍一顿,这冲动也没有阻塞他的理性。
在他的身后,漆黑的颜色若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冲击着街道和周围的房屋,又同时如同一个弓兵队一样释放着箭雨,若非莫娜抵挡着箭雨的攻击,恐怕就算没被那洪流追上,孱弱的他也早就被射成筛子了吧。
“……”
不过在这场追逐中,那个异常还在继续着。
“也就是说……那个黑漆漆的东西是有实体的,并非是纯粹的魔力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三段论,大前提是莫娜只能防御物理攻击;小前提是那个“王种”的攻击没办法伤到他,自然而然就能得出那东西是有实体的结论。且不论魔感神经再怎么觉得那一团东西是“魔灾”本身,别忘了“魔灾”本质上也不过是变质的魔力而已,所以它同一切魔力一样,能够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
这么说,那个东西也不过是充溢着“魔灾”的“某种东西”吗?
一不留神,塔西林脚下被绊了一下,重新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去……!”
摔了个狗吃屎,但现在可不是顾及什么形象的时候,就算后面有莫娜扛着,实际上也没给他创造出多长的反应时间,也就能容许他摔个跤再爬起来的程度罢了,就算稍稍掸去身上尘土也等同于万箭穿心。
“!”
果然,他才刚站起来,漆黑色的“箭矢”就擦过了他的脚后跟,如果他再晚迈步哪怕一秒,他的身体就会被射成蜂窝吧。
“塔西林大人!”
身后传来了担忧的女声,这尖锐的声音让他的大脑再次恢复了运转。
“我没事,”
太轻了……
即便并非是战士,也从未被什么兵器击中过身体的他也觉得,就算这物质中的“魔灾”不是开玩笑的,这物质本身也太没实感了。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就算切菜的时候被菜刀划到的感觉也比这要来得沉重。
所以那到底是不是物质……
尽管根据先前的三段论了这一团漆黑确实应该是物质才对,但就算这样就会有别地方说不清楚。首先,如果那是物质的话,这么庞大的物质又究竟是从哪的?就算有“魔灾”变质,“魔灾”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实物出来,至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记录,魔力与物质的转换属于炼金术的领域,但在于大陆西侧联系中断的今天,这种类别的魔法也与失传无异。
就算不论其来源,这也没办法解释这异常的命中感,明明留下了实际的伤口,切过时却只像是风……
等等……风……
难不成是那个?
这个可能性差点让塔西林的脚步停了下来,如果这场追逐戏的主角是书中主角那种游刃有余的英雄的话,那肯定就已经开始跟着这个猜测开始攻击了。但是塔西林并非有那般的余裕,他只是个普通人,不,他的魔力连普通人的水准都达不到。
但如果是真的呢?
以此为前提,一条不比钢索宽阔多少的出路迅速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如果猜对了那就有可能把对方“缴械”了,而且搞不好他自己也未必了解自己能力的本质,如果是这样,在最糟的情况下也至少能同归于尽;但如果不是呢……
……
再有个几百米就要跑进他所熟知的街道了,在那里有着能够让对方停下脚步的关键,如果要做的话,错过这个地方可就不知道下一个机会在哪里了!
赌不赌?!塔西林对着自己怒吼道,他要住在体内的那个小人给自己一个清楚的答案,但那声音却不再像质疑自己时那样咄咄逼人,反倒沉默老实了下来,还真是叫他觉得窝火。
但实际上,这怒火究竟又是指向何处呢?
只要稍稍回头,眼角的余光就会捕捉到了那个娇小的背影,她手无寸铁,却只是为了连他本人都觉得荒谬的理由成为了他的盾牌。即便是怪物之身,她也是有着如假包换心灵的人类啊,与自己的亲哥哥这样敌对是什么样的感受,恐怕局外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是为了那家伙吗?那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家伙吗?
这个问题还是等上了天堂或是下了地狱再慢慢想吧。现在的逻辑不应该很简单吗?
自己从前天下午到现在都一直在赌,如果这次不赌的话,前几次的胜负又有什么意义?
就凭着这行为上的惯性,塔西林就稳住了脚步,在下一个路口向右拐了过去。
“莫娜!接下来我要完全释放出我手中的‘力量’,你最好离远一些!”
“那就交给塔西林大人了!”
……
塔西林感到有什么许久未动的地方被触动了,被回过头的莫娜脸上的笑容。尽管她一直对他都是笑脸相迎,但这个笑容却是他见过的她最为真心、也最漂亮的笑容。光看此时这张脸的话,此处根本就没有什么麻烦制造者,这只不过是个在磨难后终于如愿以偿的女孩罢了。
说不定我就是因为这表情才会不停地做出这种冒险的行为吧。
在第二次拐进某个小巷时,这种想法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在他的身后漆黑色的浓雾仍紧追不舍。
“……从这里拐进来之后,应该是第三个门……”
跟循着模糊的记忆,塔西林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然而定睛一看,一把该死的铁锁竟偏偏在这种时候挂在了门上!
“你这家伙……难道不是晚上才做生意的吗?!”
“……居然不跑了,是想要个痛快吗?……”
塔西林转过身,那一团黑色物质的集合体已逼近到了自己的眼前,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般大量魔力的集合体,更不论是“魔灾”了,光是与这般庞大的物量接触,自己可能就会受到侵蚀,从而成为变异的“魔蚀者”。
这团物质中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要不他就是在什么地方远程操纵着,要不他就是身处这一大团黑色的物质之中,不过听那家伙的声音和语气,应该是后者吧。
“还不快点下手吗?要是被你妹妹看到了可就不好了,我可是能拯救整片大陆的人哦,对你妹妹来说,还是说,你在防范什么‘真正的力量’吗?”
既然有把锁的话,就还请你帮我把它破坏掉吧。这才是塔西林真正想说
的话。
“你这家伙!……”
还真是好挑衅的家伙。
轰隆隆!
漆黑中射出的复数刺桩刺进了墙面,这效果可比“开锁”这两字要暴力多了,说他是在拆楼还更为贴切一些。
“……居然还活着啊,废物……”
在其中一根刺桩的彼方,正是塔西林的右肩。虽说是直击,但未命中要害部位,这个男人所受的伤还远远不足以致死。
“……该说是在轻视我呢?还是不成熟呢?”
塔西林在心中感叹道,自己的回避在那些战斗的专家看来应该相当蹩脚吧,然而自己却仍是避开了对要害的攻击,如果这不是在刻意地玩弄猎物的话,那这个“王种”的攻击精度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好了,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的吗?……”
即便是拉斐尔本人也是这样的想法,自己实在是太不成熟了,追杀这么一个废物还用了这么久。明明拥有这样的异能,却没有驾驭其的能力与经验,这样下去说不定在自己的异能开枝散叶之前自己就会被强敌杀掉了。他还没天真到以为自己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好运。
所以他才冷静了下来,并默默地发誓,这个迷惑人心的人渣将会是不成熟的自己杀掉的最后一个敌人,在遇到下一个敌人的时候,他会变得更成熟,至少要更加接近那个被世人称为“灾厄”的男人,就算是一步也好。
不过这次战斗真的结束了吗?
“……这个葛克特区里,有一个这么一家卖油的店,店主叫伏罗恩斯,他卖的油总比别的油贩要便宜个一二成,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家伙在说什么,怎么看都是自己赢了吧?拉斐尔再次动用自己的感官检查了一遍四周,通常的五感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魔感神经也没有什么发现什么,可以基本排除掉莫娜躲在什么地方偷袭的可能性。
“……因为那家伙的油全都是走私货啊,所以就算要卖,通常也是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和时间卖,虽然今天好像运气不好,但是……咳……姑且还是遂了意吧……”
塔西林吐出了一口鲜血,就算被直接刺中的伤口并无大碍,被高速拍到墙面上也不是闹着玩的,究竟有几条骨头断掉了?两根?还是三根?直接刺进肺部了吧。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看现在这情况自己应该就会死在这里了,这样的话还不如趁现在这机会好好耍耍帅,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这只是提醒了拉斐尔,他的“触角”上沾满了粘稠的油,无害但是恶心得很。这只会让拉斐尔皱眉,最多也就是不爽,这也只会让塔西林死得更惨一些罢了。所以这个男人究竟想说什么。
“果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呢,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王种’……”
“……什么……”
隔着漆黑的帷幕,塔西林看不到拉斐尔脸上惊愕的表情,但这声音就说明了一切。于是他更进一步,用手握住了刺进自己身体的那根棘刺。
“看吧,我能握住它,这就代表了它只是单纯的物质而已,即便规模再怎么大,它也不过是受你的魔力侵蚀而操纵的物质罢了,说到底还是和其他‘魔蚀者’没有差别的异能……”
“……”
是这样的吗?
拉斐尔瞬间也动摇了,这就是原因吗?即**有的敌人,所有的陌生人,在见到他时都会认为他毫无疑问是“王种”,但唯独他的组织却一直没承认。明明只要拿出这个名号,整个世界就会为之颤抖的,难不成自己真的不是王种么?
“……开什么玩笑……”
拉斐尔的嗓音沉了下来,却显得比先前更为阴森可怖。
是啊,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不是“王种”。不,我必须是“王种”才行,否则要怎么在这个世界里,这个排斥“魔蚀者”的世界里开辟出一条道路?必须是才行,别说你这种无力的男人了,就算是那什么“圣贤”来了,也一样……
“还是听不懂的话,就用事实来告诉你吧,”
魔力开始流动,如同朝露一般渺小,但也渐渐充溢着他的右手。接着出现的是光,从塔西林那平凡无奇的左手上,竟出现了一线微小却货真价实的光芒。
“……什么?!……”
拉斐尔还来不及给塔西林以致命一击,那线光竟膨胀成为一团巨大的火球,如若太阳在这暗夜中重新升起了一般,火焰势如破竹,一瞬间便吞噬了塔西林面前这比黑夜更为深邃的漆黑。
“……以太说,这算是证实了吧,”
瘫坐于火海中的塔西林轻声低语道。人生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掠过,其中也包括那个时候,那个还能为了梦想燃烧自己的时候,那时候的人生的颜色,恐怕就如同现在包裹着他的颜色一般,炫目但也无限美丽。
“在空间中无线充塞着的物质,对于世界认识的假说之一,其物质名为以太,为光、热以及魔力的传导体,无色无味无质量,具有燃烧的性质,就算是支持这个假说的人也众说纷纭。只不过……无处不在才是这假说的本质……也只有这个理论,能解释这家伙究竟是从哪变出这么多‘变质物’……如果说中了的话,一把火烧了即可,所以才会引到这里来……”
没想到离开那里这么久了这些知识却还是记得这么清楚啊,在生命的尽头,塔西林不由得觉得由衷地讽刺。
“……这……算是赢了吧……”
尽管那个冲动少年的身影还未从视线中出现,但如果想躲在那团物质中躲避火焰,那就像躲进了火场的柴房中无济于事。虽然自己估计是要烧死在这里了,但这可比单方面被刽子手行刑要爽快多了。我可是拖住了一个“王种”啊!这种成就下了地狱也脸上有光啊。
……
要说不甘的话也并非没有,但是,作为一介凡人而言,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
塔西林闭上了眼,静待……
“塔西林大人!”
猛地睁开眼,冲进火海中的那一团黑影,以及这冲击耳膜的声音……
唔啊!
还未等反应,塔西林的身体就被粗暴地抬了起来,可不只是断掉的骨头,连还勉强没散架的骨头也向他的大脑发出了悲鸣。
“……莫娜你……你这是对待伤员的态度吗?!”
“莫娜只是知道塔西林大人有危险而已!”
待到反应过来,莫娜已经扛着他跃上了邻近的屋顶,**般的火海已在他们脚下,晚风代替火舌舔舐着塔西林的脸颊,他才实际感觉到,自己得救了,自己又不用死了。
“……你还真是……”
还真是不知道刚刚吐槽的力气是从哪来的,怕是把自己最后一分力气也用完了吧,塔西林的身体无力地瘫了下来。虽然说很丢脸,但是也只能让莫娜小小的身躯暂时支撑自己了。
“……按那家伙目前为止的本能,遇到危险就会本能地用魔力侵蚀四周的以太作为护盾吧,只不过这次就是火上浇油了……”
火焰还在燃烧,只是安静地燃烧,虽听不到少年的声音,但也丝毫没有要熄灭的倾向。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他逃走的了……
真的是这样吗?
四周的魔力忽然浓重了起来,就像一下子被掷进了由魔力构成的凝胶之中。魔感神经清楚地告诉塔西林,某个存在正在逼近,某个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释放出如此巨量魔力的存在。
“小心!……”
咻!呼……
一道光柱从塔西林头上仅几厘米的地方擦了过去,若不是莫娜及时按下了他的身体,恐怕他的脑袋就已经被这魔力的洪流蒸发成尘埃了吧。
“……这魔力,难道是……”
然而在这道洪流消失之后,从他头顶掠过的那一道白影,却否定了他的想法。如果放出这攻击的是那个“圣剑使”的话,体型应该要大得多才对,这样的体型,连一般的成年人都不如,倒更近似于与莫娜相仿的少女。
果然,他的推测没错,他足下的火海中出现了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全身多处都扎着绷带的白发少女,但与她存在感稀薄的外貌所不一致的是,她竟站立在那火焰的中心,任凭烈焰拂过自己的身体也面不改色。而在她身旁原本烧得正旺的黑球竟也为她开了个洞,洞中显露出的正是拉斐尔那张被怒气扭曲了的脸。
“阿加莎……”
“……”
阿加莎抬头,冷冷地看向屋顶上的两人,那淡漠近乎无物的眼神好似在说:“没打中吗?这也是没办法呢,”。
“阿加莎……我还没……”
“到此为止了,拉斐尔大人,”
“可是!……”
“到此为止了,拉斐尔大人,再不回去的话,这可就不只是我的错误而已了,”
拉斐尔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看了看在自己头上撑着塔西林身体的莫娜,痛苦地拧紧了眉头。
“……今后还有机会的吧,告诉我,阿加莎,今后肯定还有机会收拾掉那个贱人的吧!”
少年痛苦地追问道,而白发的少女仍然以淡然的语气回应道:
“这我无法保证,但今晚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今后我会尽绵薄之力帮助您修正这个错误,”
听完这话,拉斐尔沉默片刻,还是不得不松开了脸上紧绷的肌肉。
“……还真是不知道说几句中听的话呢,”
他长出了一口气,用终于取回的平静语气说:
“不过还是谢谢你,阿加莎……”
在拉斐尔消失在子夜的街道前,他还是向着屋顶的塔西林给出了最为恶毒的一视。借这一视,塔西林的容貌深深地印在了他记忆之中,从此之后不论这个男人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追到那个地方杀之而后快。
“……那眼神,恐怕今后是要做噩梦了,”
塔西林的内心深处明白明白,自己已经结下了一个仇家。尽管嘴上云淡风轻地开着玩笑,但若是塔西林和拉斐尔之间没隔着这名为莫娜的坚壁,他恐怕就连开这玩笑的余裕也没有了吧。
以后的事情归以后,总之,自己又努力活过了这个夜晚,现在只要意识到这点就够了。
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躯体彻底瘫倒在了莫娜的身上,而莫娜也心甘情愿地替他撑起了他身体的重量。
在朦胧的意识中,塔西林依稀想起了,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他都还欠这位女性一句话。
在瞎闹了这么长时间后,疲惫至极的他用倦怠的声音低声轻诉:
“莫娜,对不起……而且,谢……”
“莫娜很高兴哦,塔西林大人……”
一如既往充满元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低语,莫娜的脸上又绽开了与先前相同的笑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女孩刚刚还在和自己的哥哥对峙。
只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再次让已然虚弱的塔西林又一次感到了胃痛。
“……刚刚那‘真正的力量’真的好厉害呀!您终于承认了呢!您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对,我好像还真说过……
也许这就叫饮鸩止渴吧。
塔西林长长地出了口气,即便未来要解释清楚是如何的艰难,至少自己能够迎来明日的黎明,对于现在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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