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大船已经进了港。它有着高耸的船艏和同样高的方形船身,整体样子接近19世纪中晚期的蒸汽轮船,中部四个烟囱里不断冒着滚滚黑烟,船头甲板上甚至还装有一门火炮。这艘船大概有几百吨,属于典型的武装商船,又和真实历史中的东西有着些许不同。
水手们都十分高大健壮,以高鼻梁、深眼窝的西方人面孔居多。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水手们普遍比小镇居民要“宽”许多,这些人的肩腰相当敦实,或许用有些肥胖来形容更恰当——他们普遍有两个江晓星以上的宽度和一点三个江晓星以上的高度。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船员的思想和他们的体态一样宽大。江晓星顺利地搭上了这艘船以前往大海另一头,代价仅仅是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故事和知识、见闻。
而他从船员那得到的显然更多,水手们关于梦世界人文地理的知识、丰富见闻的交流,还有对未知神秘故事的探讨,渐渐补上了江晓星从预知梦中得到的那些残破记忆。
唯一的遗憾是,江晓星从船员口中获得了关于那些不朽梦境诸神的信息。他知道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却已经销声匿迹很长时间了。
“即使他们确实存在过,或许仍然存在着。可不论是统治者还是底层的人们都已不再信奉和祭拜那些可怜的神。只有仍然需要信念支持的人能记得他们。”船长如是说道。
水手是典型的需要信念支持的人,他们都信仰着一个名叫纳斯(Nath)的存在,经常在交谈或惊叹的话语中带出这个名字。
可能是类似尼普顿或者妈祖这样的信仰吧,江晓星这样想着。
脚下船只正航行在金色夕阳照耀的微光之海上,他们将远离陆地,经过狭长的沉没海域、诡异难言的镜海,最后进入塞雷纳里亚(Cerenarian)海,前往传奇般的古老海岸城市,赛勒菲斯(CelePhais)港。
而这艘船的名字叫做Ceiling。江晓星发现这几个词汇都有着相似的语言构成。
水手们说不出这些名字的来历,但江晓星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他完整地回忆起了星绛镇那个失踪神父名字的每个字母拼写。
下午,这艘船开始装载货物,它即将在黄昏时驶离海岸。
货仓里的船员们在一片黑沙滩上装载了大量煤炭。这是一艘地道的运煤船,那些原煤既是主要货物又是船只的动力源。而和村子里居民交易的鱼、面食、橘子以及酒液不过是附带的东西,但价值不菲的玻璃、铁器和调味品同样能为船员们带来额外的利益。
江晓星注意到在远离海浪的区域有一条细长的路径通往那片森林的后面,大概是煤矿所在的地区。这片区域因为长期装载煤炭,地皮都完全变黑了。
“田雨”和那些拿着自家东西来交易的村民在一起,她远远地挥手告别,江晓星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
而在大船的另一头,隐约传来维安老头暴怒的吼叫声,江晓星没有听懂他在喊些什么,但听语气肯定不是开心的事。
Ceiling号缓缓地离开了港口,在布满礁石的浅海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不论在梦中还是清醒世界里,这都江晓星第一次乘船出海,他在船艉甲板上感受着海风吹过,注视着在夕阳下泛起金色泡沫的航迹,有不少海鱼从浪花中翻腾起来,随后被跟随在船后面那些灵活矫健的身影捕获吞食。
那些都是海豹,这片较冷的海域有着不少海豹,它们对于从船尾乱流中捕食翻腾的鱼群一事已经十分熟练了。它们根本不怕人类,或许是从未被猎杀过的缘故。
江晓星在靠近右舷后方很近的地方看到一只银色皮毛的小海豹,它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音后又潜下去了。
他听懂了,那只海豹用雌雄难辨的湿嗒嗒的声音对他说了“再见”。
船继续向看似无边的远方航行着,远方的岸线渐渐没入海天之间的狭缝。江晓星聆听着似乎蕴含未知讯息的海浪声,在梦世界的低矮船舱中阖上了眼。
来自远方的低语从未停止,那个声音仍在呼唤二人回归,念诵着无人听懂的神秘歌谣。
/
【###】
醒来吧,巡天星,你已转过
三千七百二十一年循环的轮回。
第四个周期快要结束时,
他们重新回到终结之地,
直至超越时间和死亡。
其后,循着地平线的尽头远眺,
两个微光重新笼罩在遥远天穹。
血肉、骨骼和意志彼此分离,
灾厄为傲慢无知者敲响丧钟。
久远的历史被传颂成故事,
失落的故事又升华为神话,
真实早已被深埋于地下。
无尽永恒之夜降临以前,
群星的孩子们永不离去。
/
稍早些时候,于遥远未知之土的彼端,江晓月在变成孤身一身后也离开了空无一物的宏伟白色空间,出现在梦世界的一角。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江晓星不见了。江晓月能察觉到他仍然存在和大致的方位,但似乎……远在天边。
“没关系,这次应该很快就能再见的,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不在乎多等几天。”江晓月这样想着。
自从回到2007年的星绛镇之后,这两个孩子已不再仅仅是一对双生子的关系,某种不能被理解的无形之物将他们绑在一起,使得这二人之间的联系紧密地远超任何人类的情感。
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潮湿、闷热还很幽闭的地方,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江晓月从来不忧虑眼中的黑暗。她放开守护者的感知,很快就“看”到了四周的情况。这里是一处不太宽敞的洞穴,岩壁上像植物一样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奇异晶簇,而下方只有几十公分厚度的岩石下面就是灼热的熔岩。
江晓月所在的洞窟并不安定,熔岩很快开始暴动了,就像是鲱鱼群里闯进了鲨鱼,周围一切东西都开始像活物般疯狂抖动起来。发光的岩浆从裂缝中喷发出来,照亮并淹没了这里。
江晓月的状态很奇怪,她无法感觉到自己具有完整的身体,就像个幽灵一样没有受到高温的伤害,却仍然会受外力作用。
在崩塌的洞穴和不断向上喷涌的岩浆中,江晓月就像坐过山车似的被推动着向上。在混乱中眼前一黑——她已经像火山灰一样被喷到了地面上,头顶是从未见过的美丽夜空,宛若孩童用荧光笔涂鸦的黑布一般,色彩各异的星星铺满了每个角落。
她尽力回想着从江晓星那里得到的关于星星的知识,却没有看到任何而熟悉的图形。看样子这里已经不是星绛镇了。
江晓月盲目地继续向前移动着,她处于一种说不清的朦胧状态中。就好像没有身体,而是一团凝实的雾一般,视线渐渐化作一片模糊,嗅觉也开始失去了。
火山灰还在不断降下,她仅剩的知觉是到双脚踩在一片松软灰烬中的感觉——一点都不烫,只是软软的好像很舒服。
最后,仅剩的这点知觉也失去了。大脑发出的讯号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江晓月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否仍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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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卢瓦小镇坐落在孤独火山南面的平原上,火山灰和充足的降水造就了这片丰饶的土地。而以火山口为界,南方平缓的山坡上长满了茂密的植被,北方却由于常年遭受岩浆的侵蚀变得陡峭难行,是一片由满是扭曲纹路的黑色火成岩组成的不毛之地。
昨天夜里火山又一次喷发,但很快就停止了。这个时候上山常常能捡到一些矿石或者亮闪闪的结晶体之类的好东西。
伊恩(Ein)是这个小镇的居民,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他在午间带着几人份的食物和水前往山上的硫磺矿场——喷发发生在晚上,矿工们在天亮后一早就又上山了。
在半山腰的路上,伊恩在一棵被烧成焦炭的树下发现了某个物体。不,那大概不是什么物体,而是一个人。
他靠近仔细观察,那人有着乌黑的长发,线条柔和的圆脸,个头比伊恩稍矮一些,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火烧过,可是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却完全没有伤痕。
她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看起来是活的。于是伊恩小心翼翼地把她背起来带回了小镇上——尽管女孩很轻,但他并不是非常强壮,这费尽了他大部分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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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晓月醒来时发现,她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四下里是一间狭窄的屋子。
她发现身上所有的衣服,包括贴身衣物都被换成了一种不太舒服的粗糙布料。在感到一阵恶寒之后,江晓月并没有发出尖叫以及产生更多生理上的不适。她仍能感觉到江晓星大治所在的位置,和一开始相比好像变近了一点点。
移动她身体的人大概并不怀有恶意。而江晓月的某些感情在这里似乎又一次暂时失去了。
傍晚时分,江晓月见到了那个“救了她”的人,但脱口而出的称呼却令她自己都感到混乱。
“李天仓?你不是已经……”
这个看起来大约十三岁的少年,或者说小孩子,长得和星绛小学6年二班的李天仓一模一样。但是后者不久前已经在江晓星和江晓月面前被一些可怕的色彩分解成了灰烬。
“那个……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伊恩(Ein),这里就是我家。我可不认识Li……这个名字。啊……你的衣服是我姐姐换的,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确实不是李天仓,虽然外表一模一样,连声音和语气都差不太多,但他有着从小在这里生活的完整记忆。
这里不是星绛镇,甚至不是江晓月平时生活的那个世界。这里是幻梦境的普卢瓦(Plu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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