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两个孩子都没怎么哭闹,好不容易把奶瓶尿布之类的事宜都安排好,这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也在为新的家庭成员的到来而欣喜。
可是,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刚过一晚上就没气了!你说我怎么办啊,第一次看孩子一天就给看死了……呜呜呜……”女人半坐在床边低声呜咽着,她的身边是一个双眼紧闭、四肢冰冷而僵硬的婴儿,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看样子已经死了。
男人同样不知所措,咬着嘴唇,双手紧张地不断揉搓着,“你说这……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上外头挖个坑埋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要不然那堆手续的钱……”
“我看谁敢这样!”一位罗锅老太太拄着拐出现在房间门口,怒喝道。她颤巍巍地走进来,举起木头拐杖在这对夫妻的头上各自狠狠敲了一下。
“他们是你们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这样把他们当成牲口!给我好好反省!”
“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女人捂着头,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老妇人。男人在一旁咬着牙,显然有些窝火,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女人的父母,也就是老妇人的儿子和儿媳,也赶过来了,此刻就站在门口观望着。
老妇人靠过去看着那个死去的孩子,身影稍稍摇摆了下,好像伤心得随时会倒下,好像死掉的是她真正的亲人一样。
“等一下,另外一个呢,‘晓月’去哪了?怎么这就一个?”老妇人检查了婴儿的下体,之后的话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男人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那个……奶奶,您知不知道现在计划生育政策,要是按您说的直接给入户口,两个还得额外交钱,我们交不起。我就把她给……送到教堂去了。”
老妇人再次瞪了一下眼,猛地提起拐杖要向男人头上打去,但思量了一下还是没有下手。男人已经闭上眼睛等着挨打了,想象中的棍子却没有落下。老妇人将拐杖狠狠地戳在地上,水泥地板竟被她的木头拐杖戳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凹坑。
她回头对门口等待的老年夫妇说:“快去教堂,把‘晓月’找回来,就算是死尸也给我找回来,快!但愿他们还没给埋了。”
“嗯,这就去。”门口的那两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即转身走开了。
老妇人找了个板凳坐下,嘴里念叨着:“唉,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钱。”男人和女人只敢沉默地站在床边等待着。
说起来,这个家庭的结构十分有趣,老妇人作为最老的辈分掌握着最高话语权,她的儿子和儿媳也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掌管着后院这所房子。相较来说这对年轻夫妇的地位就比较尴尬,女人是老妇人的孙女,男人更像是入赘进来的,都没什么话语权。
如果那两个婴儿还活着,这一家就是四世同堂了。说来也是奇妙,除了沈老爷之外,每一辈分主事的人都不是家中的主姓,更像是一个母系的家族。然是这样,这个家庭倒也十分稳定。
三刻钟后,果然是已经冰冷僵硬的女婴被抱进了屋里,老妇人将其他人都赶出了房间,把那两个婴儿并排放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老妇人独自坐在屋里长达半天,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家里人生怕她伤心过度作出些不理智的事,却也不敢开门进去打扰。
下午,罗轩镇长赶来沈家。他带来一个悲伤的消息,老妇人的丈夫今天在医院去世了。可老妇人听了这个噩耗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继续逗弄着床上那两个滚来滚去的活泼婴儿,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只不过屋外“还魂了!”“见鬼了!”“奇迹”这样的声音,让这幅画面并不是那么和谐。
后来罗轩镇长也从老妇人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那对年轻夫妇在当年(1996年)春节之后便离开了星绛镇,到城里去打工,将抚养两个孩子的责任抛给了孩子的姥姥姥爷。
----------------------------------时间回到2007年8月30日---------------------------------
“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这是真的……难以置信……”听完了故事,我竟然害怕起来,但随后还是恢复了冷静,严肃地回答道,“镇长,您说的……我相信是真的,不过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唉。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罗轩镇长起身,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花布包成的扁平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白布。“这就是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带着的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像是麻布的,却跟丝绸一样滑,而且完全看不出织工。但总觉得这布料的手感在哪里遇到过……
罗轩镇长的目光投向我,然后又转向晓月,不断对我们两个轮流讲着话。
“后来,在你们太姥姥的强硬手段之下,把你(指晓月)也给接回去了。至于后来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要是你们的太姥姥还活着就好了啊……”
语毕,镇长又叹了一口气。
“我猜想,你们两个出生的地方可能是幻梦境,但是你们也是人,别把自己当成怪物。在那之后的日子,你们基本和正常的小孩一模一样,完全没什么特别之处。”
镇长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对我和晓月来说这只是个开始。平常来说,知道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甚至可能不是人,这种心理上的伤害是难以想象的。
我明白为什么镇长之前不愿告诉我们了,因为他才是捡到我们的人,他才是最在意我们的幸福的人。
我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落泪。反观晓月,她看起来倒镇定得很,是彻彻底底的面无表情,可在我的感应之中她的情绪波动十分剧烈。
出乎意料的,我并没有感到十分震惊,或者说自从穿越来到这个时间点后,我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惊讶所麻木了,只是和自己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亲人竟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感到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但晓月怀有的感情并非哀伤,而是更强烈的什么,随即我明白了,那叫做憎恨。
很快,晓月的声音开始在我脑海里响起:“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咱们生病、受伤或者遇到什么事,从来都是姥姥和姥爷管;为什么我昏死过去之后他们能毫不犹豫的把我的存在抹掉,不让你想起来……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亲生父母!
我以前不愿意恨,因为我认为他们生养了我们。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既没生也没养咱们,他们就活该被恨,咱们的‘父母’只是把你当成满足他们自身情感的工具!完全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晓月……”此刻我完全无法反驳她的话,就算反驳也只是更加剧烈地伤害她吧,我只能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看到我们两个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罗轩镇长又叹了口气。
“按照你们太姥姥的意思,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去见你们,给你俩任何关心,我……我觉得对不起你们啊!”
既然选择了听,那就必须得接受,我正视着面前的老人说:“怎么会呢,如果没有您那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啊,这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对我们说:“还有一个事,你们的户口上是亲生的,没有收养手续,俩孩子还得额外交钱上户口,这些都多亏了当年我……你们太姥姥的手腕,所以千万别去外面宣扬这些事!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
“嗯,这方面的事我明白的。”我刻意把话题转到刚才听到的另一个疑点上,“镇长,您应该知道那本书是什么吧,还有,我们的太姥姥,是您的……?”
罗轩镇长再次发出叹息,我甚至有种错觉,这不断的叹息已经把他的肺都压扁了。
“说起来你们的太姥姥才是最特别的人啊,不管哪方面,她都是最特别的,和我们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而且守秘人里只有她看得懂那本书……”罗轩镇长的话中透出无比的尊重和崇敬。
“那您和我们的太姥姥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将镇长引向话题的重点,尽管我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罗秀,是我的亲姐姐,比我大九岁。如果按你们现在的家庭关系,我也算是你们曾祖辈的人了。”罗轩镇长起身,在墙上挂着的大量相框中搜寻了许久,取下了其中一个,说:“这张照片,36年拍的,这个是我,右边这个就是你们太姥姥。”
那张照片尺寸比标准的5寸稍稍小些,还是黑白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我取下相框的后盖一看,背面有黑色油墨刷成的日期码,只能看清是一九三六年二月,具体日子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
照片背景是星绛镇的古塔,一个看起来比现在的我还小一些的小男孩站在左侧,一副哭丧脸的表情有些丑陋,那应该就是小时候的罗轩镇长。
右侧拉着那孩子手的女人……或许用少女形容更妥当,眉眼间能看到些许太姥姥那温和而慈祥面庞的影子,她踩着一双高底小鞋,身穿厚实的棉裤和夹袄,一条挺长的麻花辫从脑后拉到身前,搭在右边肩膀上。
照片中年轻的太姥姥对着镜头微笑着,面容还稍显稚嫩,柔和的神色中带着些许哀伤,却显现出难以置信的睿智。更特别的是,那位少女的发辫就像过度曝光了似得一片白茫茫,却是每根发丝都清晰可见,显然并非胶卷曝光造成的。
即使是如此老旧的黑白照片,和照片中稍显发灰的皮肤对比一下我就能确定,拍照时她的头发是完全雪白的颜色,而这张照片拍摄时我们的太姥姥应该只有十六七岁才对。
我把照片递给晓月,梳理着自己混乱的脑子。罗轩镇长在一旁说:“听我的长辈讲,在我姐比你们还小的时候,她就开始用外语写一些东西,还把它们拿到教堂去……现在想来,她写的东西应该是英语,但从我记事之后她就很少写了。”
“那现在您这有没有留下太姥姥以前写的东西?”我眼中一亮。
然而得到的却是让我失望无比的回答:“没有了,我记得去年这还留着一些,后来全被她拿走烧掉了。”
一提到太姥姥,罗轩镇长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慢慢说道:“我姐比我懂的事多太多了,我还记得一件事,她当时翻着那本书,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反正是两个外国名字。作为守秘人,她了解的事真的比我多太多了。”
我睁圆了眼睛,立刻掏出笔记本给镇长,问道:“是不是这两个?这两个单词?”
“没错,就是这个,这是你们的另一个名字。她说过,你们两个与通往幻梦境的门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具体的是怎样我也不清楚。”罗轩镇长神色严肃地说,“你们的太姥姥还掌握着许多秘密,应该有不少都和你们有关。但是她死了,这些事就没法再知道了……”
罗轩镇长自己保留着这些秘密太多年了,今天他像是发泄般地说给了我和晓月。
PS:这几章又要烧脑了,不过之后也差不多该回归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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