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向是空虚的物种，劳作不过机械，便称自己有灵魂。”
台上中村讲师由全息立体投影仪投影出的清晰人形一如既往地手足并用比划着，喋喋不休地重复电子教材上用艳红色标明的字段。
认真听课的人寥寥，但敢明目张胆地做自己的事情的却不多。毕竟这是全科最严厉的中村教授讲的机械伦理课，是关系到能否顺利毕业的一门科目。
尽管如此，台下坐在窗边的少女仍旧从课桌桌肚中抽出自己的画册，侧颊一绺黑色卷发从别在耳后的长卷发中逃逸出来，被阳光挑得融光。
说她不认真听课是不确切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在听课。
栗川原就着画筒里的水用食指抹了点金粉，疏松地拍打在了画册尾页的最新设计稿上。随后她用另一只手举起画册对准了窗口漫进来的光线。
画稿中是一块海蓝色的石头。
她对这种介于蓝与绿之间的颜色有种特殊的执念，在英文中它叫作aquamarine（海蓝宝石）。在拉丁文中aqua是水的意思，而marine本身就有海的含义，不知道是否是这种叠加而成的柔软又湿润的特质吸引了她。
然而仅仅海蓝色的石头是不足够的。
它必须要镶以足金的花纹纷繁的古欧式底座，再从湖绿深海的交织中反折出金色光点——就像阳光落在海面上一样栩栩如生。
“救赎。”
栗川原下意识开口。
讲桌上本来并未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中年讲师锋利的目光猛地从厚实的镜片背后切来，语气有些不善：
“栗川同学，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空荡的班级倒吸冷气的声音顿生。在全班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中，黑长卷的栗川原不紧不慢地藏好自己的画册，缓缓站起，用右手将遮住视线的一绺头发别回耳后，扬唇笑了一笑：
“机械的存在是对人类个中不足的弥补和救赎。”
中村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课堂如水推舟般继续。
这么做当然是有风险的。
及至午休，栗川原正打算惯常与擦肩而过的同社团同学打招呼，对方却一脸嫌恶地冷漠回避时，她知道报应来了。于是少女只好一脸苦笑地摊手看向上身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上野虹：
“看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副凶狠不良少女扮相的上野虹“啧”了一声，挑眉转头对着那位离开的方向撂下一句“不识时务”，又宽慰对方似的从衣袋中抽出只手拍了拍栗川原的肩。
在这所效率至上却也风云迭起的大陆第一学院，Arno（阿诺）学院，栗川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这与她的实力与外貌都没有关系，真正让她出名的，是她的身份。
身为“右派”反机械化第一大社团人理研究社社长的她，却一步步爬到了机械化中枢学生会副会长的地位。这固然与她家世代皇室珠宝设计师的身份密切相关，然而在皇室式微的现今，更重要的是她遇事明面上不动如水出刃却既准又狠的本事。
自然也有人是不欣赏她这种本事的，不论社内社外。
栗川原边整理开阔的会长会议桌上的资料，边发出了这周内第一次叹息。
好人难当。
每周例会的资料所在处她早就烂熟于心，正打算将最新一周的报告夹进档案夹，一份她不熟悉的文件映入眼中。出于不偷窥的礼貌她本打算立刻翻过去，却立刻敏感地捕捉到“取缔”“人工劳力”之类的字眼。
栗川原四下环顾，没人在室内，又看了眼学生会会长办公室墙上的石英钟，离那个行事掐着秒来计算的家伙回来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她定了定神看了下去，看完合上资料时手却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正当她将会议资料重新又放回第二层高架时，学生会会长刚巧踏进门口。看到她动作猛然的停顿，久我信実以指节干脆地扣了扣门板，面无波澜地发问：
“打扰到你整理了？”
栗川原侧过脸去低头酝酿了一会儿情绪，重又抬起头四平八稳地笑着求助：
“没事，架子有点高。”
久我信実也不言语，走过去帮她把那一册资料推进了架子里，还没等她道谢，低眼开口：
“你看到了。”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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