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办公室里,天花板的两盏日光灯组成聚光灯聚焦在那张办公桌。强烈的对比使人仿佛置身舞台。从门口的角度望去,那个老师被书籍资料垒成的小山遮得严严实实,书本沿着桌面边沿堆放,堆成一个战壕的形状。
我愈来愈走近,随着视角的切换,这个社畜的面容渐渐明朗。
她额前有长得盖眼的散刘海,单马尾被朴素的发圈扎成一捆,一身普通而单单注重舒适性和实用性的深红运动服。
“这可真是没想到。”
傍晚独自加班,甘于承担浇灌祖国未来花朵重责的人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王映红老师。
她睡熟了,侧头枕着叠放的手臂。下面有一本笔记,写满了文字和符号,是为课程准备的教案。
原来真的有脱眼镜就像整容了的人啊……一直以为是都市传说来着。老动画里常有喜欢扎麻花辫的眼镜角色,她们一般以文学少女的形象出场,混迹在学校的图书室和户外的长凳。男主人公主动上前问“这本书有趣吗”或“你在读什么啊”,她们就回答“你想一起看?”。或者男主人公偶然因为某件事查阅资料时,她们突然搭话,会说:“您也对书本有兴趣吗?”
这类角色乍看非常土气,所以在人气投票比不过其他登场的女角色。但她们作为动画里的主要角色活跃,由此引发观众的遐想,想象她们解开麻花辫,摘下眼镜的那一刻。她们的魅力就在于此。
与平日示人的姿态不同,我看到了王映红老师的真容。
此刻,她没有戴上阻碍休息的黑框眼镜。重力令她的前额刘海倒向手臂,不再遮住她的双眼。侧脸就这么展现开来。
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容,我的数学老师是个深藏不露的美人。可惜保养不足,她的皮肤并不很白。
“啧啧啧,老师你竟然是这种妖怪。”我低声自言自语。
平时见她的时候,无论是上课还是课间,她都是个和蔼的低年级教师,总是笑着讲课、礼仪到位。早上我漏交作业,她也是笑着原谅我,真担心她会不会肌肉僵硬。
现在她没笑了。王映红老师美眸轻闭,表情恬静,睡得很是舒心。
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吗?老师。一个加班工作的老师,一个隐藏的美女,一个笑容献给他人疲倦留给自己的园丁。说来我以前有个后辈,她也是女孩子。我给她取了个外号“后辈酱”。因为全公司就我看起来最好欺负,后辈酱隔三差五就来找我发牢骚。每次找我的表情都是散发负能量的,要么愁眉苦脸,要么咬牙切齿。尽管如此,后辈酱一丝不苟完成所有工作,似乎抱怨牢骚只是演戏。有次她趴着睡觉,姿势和王映红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当时露出了最为平静的睡颜,让我内心为之一动。为了防止她着凉,我还特地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后来后辈酱和公司里的一个帅哥好上了,外套一直没有还我。
后辈酱也好,眼前的王映红老师也好,只要是人睡着全都平等无二,我又悟到新的道理了。
……
教学楼寂然无声,晚风使窗帘以微小的幅度摇动。如果我不叫醒这个人的话,这个人肯定迷糊糊地睡到天亮。看到她的蠢样,我稍稍感到了不爽。这人实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摇摇头,用食指一下子戳她的脸颊,她的脸颊立刻如果冻般凹了下去。
“到底是有多累啊这个人……”她毫无反应。就连死掉的青蛙都会发抖好吗,我不禁汗颜。
我加上力度又戳了一下,这次她似乎醒了。
王晓红老师边念叨着什么,边缓缓睁开了眼睛。抢在她完全睁眼前,我深吸一口气。
“老师!早上好!”
“?!”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然后回过神来看着我,脸涨的通红。
我用手指着自己的嘴角,满脸严肃。
“老师,你嘴角的口水流出来了。”
“诶?”
听了我的话,她瞪大眼睛,连忙用手擦了擦嘴角,发现口水也是骗她的。
王映红老师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花了好大的力气绽放出我熟悉的笑容。
“许……实平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说不上和善,脸颊的红润便是最好的证明。我挥动手掌在办公室黑暗的环境划了个大圈,然后转头看着这个试图维护师尊的女老师。
“王老师,我是来补今天漏交的作业的,喏。”我把数学本递到她的面前,话机一转问出我的疑惑,“老师你才是,现在很晚了喔。其他老师已经走光了,您还在这儿干嘛啊?准备明天的课程吗?”
或许是我的话和一年级学生的身份不甚相称,她边眨眼边看着我。可以理解,假如我不是穿越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问东问西。
尽管我问得唐突,她很快收敛了表情,手掌摁在她刚才当做枕头的教案上。
“是啊。我在写教案呢。”她笑着拿走了我的作业本,“你的作业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家了哦许实平同学。”
“您的笔记还没搞定么?可以带回家做啊。”
过了半晌,她柔美的脸浮现一丝疲惫,皱着眉头苦笑。
“明天的教案已经准备好了。我打算改好作业才走的,因为这些练习册这么多不可能拿回家。”她合上笔记,摸了摸数十本绿色练习册高山的边角,“想着闭目养神却不小心睡着了,呵呵……“
写教案之后是批改吗,难怪她会感觉无奈,这个量单人做的话起码也得大半个小时,大半个小时后怕是星星都出来了。
“许实平,你不用管老师的事了,老师我会处理好的。”
在她挪移最上面的练习册的时候,我没由头地说了一句,“王老师,听说夜晚的教学楼里有鬼出没哦。”
“啊哈哈你这小鬼头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有鬼嘛。”幼稚的言论成功逗笑了她,她由衷地露出纯美的笑容,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妩媚动人。可我许实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丫头片子还勾不走我的魂。
我凝重转过头,看了后面窗外无人的走廊片刻,又回过头来。
“……老师。夜晚的教学楼里阴风……阵阵,漆黑一片。老师真的不怕……鬼吗?”
“别吓老师了。老师……不怕的。”她顿了顿,“你懂的词蛮多啊。”
她的笑容有点僵硬。完全不像嘴上说的那般嘛,这就是口嫌体正直么,明明被我说怕了仍然逞强地否认我的说法。为了确认,我又问了一遍。
“您改完这些才走?”
“嗯。”
“……”
“那我先回家了。”
“嗯,再见许实平同学。”
坚定的眼神毫无疑问表明了她的决心,她会在这个办公室继续工作,直到完成她的目标。
是我太多管闲事了吗?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需要努力的时候吧,例如现在的她,例如曾经的后辈酱,例如平凡的我。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我用言语诱导她,又用鬼这种借口吓唬她早点离校,哪怕如此她都不为所动。这难道不是她个人坚持的最佳阐释吗?所以……我支持她的做法才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即选择什么也不做。
王映红是坚强的人,而我自以为是将同情强加于她。
“肯定没问题的吧。”我这么想着,于是我转过身走向大门。
我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的步伐声都夹杂着圆珠笔在纸张划动的沙沙声。越接近门口,笔尖的沙沙声越是清晰,我甚至感觉我的步伐被埋没在那支细细的圆珠笔里。
没错,我的存在不足挂齿。倘若许实平就这样离去的话,王映红也会一个人缓慢而有效批改完所有的作业吧。即使本轮蛾眉月里有多少困顿的故事,到了第二天王映红也会笑着迎接与她相见的所有人吧,或许空洞的走廊使她畏怯,或许树木沙沙作响的叶子会使她想起我口中的鬼怪,到了第二天,她也会戴着掩瞒美貌的眼镜,继续讲苹果或香蕉的简单算术吧。
毕竟,她筋疲力尽倒下,就算如此还握着拳头的样子,唯有我看见。
离门外仅差一步之遥,我冻结了脚步。
这是同情吗?不是的。
这是好色吗?不是的。
我只是不爽而已。许实平这个人胸无大志,因而活得无忧无虑。他对自己是这么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他的脸上从来没有过分生动的表情,心中则保持着平均以上的乐观。倘若许实平就这么离去,这份乐观必然会皲裂。这是决不能允许的,我,许实平,绝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我看了看钟表,时间还有余裕。
故意踏得生响,我提着重步走到她的身边,从隔壁拉出另一张办公椅,在王映红的惊讶之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提起半数的练习册到胸前。
“我改变主意了,老师。我帮你改一半。你告诉我改哪儿。”
她上半身缩向一侧,宛如受惊的兔子。
“诶?!不用啊,怎么可能让你来做。”
“老师。”我使劲一拍作业。“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两个人比一个人做快得多。放心交给我吧王老师,如果你是怕我不会改大可不必担心,绝对没问题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她仍不放心,显得犹犹豫豫。见状我以强硬的语气又“劝说”了她几句,最后她同意了。
“好吧……”
说明了批改的地方后,我默默低头干活。打了几个勾后,旁边传来了深呼吸的气音。这一声乍听像是叹息,却貌似没有沉重的味道。
她会不会是在偷笑呢?
我没扭头确认,如果是真的,我怕我看见的那一刻会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发酵起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二十来分钟后。
“老师,改好了。”
“呵呵,老师也是。许实平你好厉害呀。”
事实上,她的速度比我还要慢些,我不仅完成了我要做的量还从她那里抽出了几本。我的工作经历也不是盖的。
她可以提前回家,不必害怕幽灵。我也能回家吃香喷喷的米饭,可谓一举两得。
“谢谢你许实平同学。”她笑着道谢。“你想当课代表吗?”
“不想。”
“是……么。”
抱歉,麻烦事请恕我拒绝。
“我先走了。”
没等她回话,我已经跑了。老妈在等我,等太久了她会着急的。
到了一楼时,有个没公德心的家伙在楼上乱丢垃圾砸我头上。是一幅卷成纸团的蜡笔画,名字被涂黑。我懒得思考,直接把它塞进了书包。
GOGOGO,人不吃饭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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