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一起聊了好多好多。
当然都是桔梗和信子在聊，小蕾老师只是娴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不爱吃东西，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食堂。和桔梗一样，她只要中午吃一点点面包就足够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那么苗条，那么年轻吧。
桔梗把自己的菠萝包掰开，信子也一样照做，两人各把一半面包分给小蕾老师，老师为了公平，从两个人递来的面包在各揪下一小块，说她吃这点就可以啦。既然如此，桔梗和信子也不强求。掰开的菠萝包香喷喷的，亮黄色的馅料看起来好像蜜糖，桔梗先咬了一口，然后带着期待关注着信子的反应。
信子学着桔梗，也轻轻咬了一口带馅的部分，水果的味道在口中绽放开，真是太好吃了，感谢世界上存在菠萝包这种食物！
“好吃！桔梗品味真不错哦。”
“嘿嘿……”
桔梗笑起来。有美食相伴的时候，桔梗也不会那么内向了。
于是桔梗告诉了信子，关于自己曾经是男孩子的事。
信子的反应完全如桔梗所料：她呆住了，手中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
“你是说……”
“我以前是男孩子，现在是女孩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说起这种话桔梗还是非常害羞。
“你做了那个……那个变性手术？”
“还没有，不过以后也许会做的。”
信子看了一眼小蕾老师。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小蕾老师语气十分淡雅，足以让人平静下来，如同摇篮曲。
信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桔梗想：完了，她一定认为我很恶心。
“原来是这样啊……”
然而信子却在微笑。
“真想不到这么可爱的桔梗曾经是男孩子，老天一定是恶作剧过头了。”
“哪里……”
桔梗脸红了。当着小蕾老师的面被夸可爱，可不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儿。
不过看起来信子并没有因此讨厌自己，这让桔梗感到安心。但最好还是确认一下吧，于是桔梗问信子，是否认为她这样的女孩是变态。
“不会啊，难道要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委屈自己一辈子吗？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可是我绝对支持桔梗你的决定。”
“谢谢……”
有这句话就够了。
其实，桔梗当初决定做女孩子，若是没有妈妈的支持，她恐怕早就自杀了。
这不是夸张！桔梗深信自己的痛苦无人可以理解。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别人当然不可能理解。不过桔梗认为，别人因为考试不及格感受到的痛苦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害怕被别人当作另类、变态、怪胎。但其实，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啊，无非是灵魂错安置在了男孩子的身体里。
她知道自己是个好姑娘，除了想要做回自己，没有任何称得上错误的地方。
但她还是怕，怕得一直哭一直哭……
幸好妈妈拯救了她。
而在自己被妈妈拯救的同时，桔梗知道自己也拯救了妈妈。那时妈妈因为失去丈夫，整日借酒消愁。桔梗的坦白让妈妈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以你瞧，人生是很艰难，所以才需要大家互相帮助，互相拯救。
桔梗知道，自己一定也能帮上信子的忙。
两个人继续边吃面包边聊天。桔梗性别的话题已经就此翻篇了，信子和第一眼见到桔梗时的感觉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娇小内向的、爱看书的女孩子。
“对了，信子妈妈和校长怎么会认识呢？”桔梗问出刚刚就开始好奇的问题。
“那个呀，好像我妈妈同学的姐姐就是你们的校长，其实不算特别亲的，但妈妈还是拜托了人家，想不到真的成了。”
“如果不行的话，信子是不是就没有学可以上了？”桔梗又问。她想起来自己那时也是，如果不能找到一所学校，允许她以女孩子的身份读书，她可能就辍学在家帮忙了。
桔梗的妈妈经营着一家法式咖啡馆。
“好像是那样，毕竟高中已经不是义务教育了。不过那样的话，妈妈可能就不会回来娘家了，会让我一个人留在北京读完高中。”信子说。
“冒昧地问一句，信子同学的父亲呢？”
不知道信子父母离婚的小蕾老师这样问，她的语气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冒昧。
“他们离婚了。”信子回答。
“原来是这样呢。”
小蕾老师点点头，非常优雅地把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她穿着浅色的丝袜，腿型非常漂亮，翘腿的姿势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妩媚。她和妈妈，是桔梗成长道路上的两尊偶像。
谈到离婚，氛围就稍稍冷了下来。
这时应该转移话题的，桔梗却傻乎乎地继续说了下去，把自己没有父亲的事说了出来。
“因为什么？离婚？”信子问。
“不是，车祸。”桔梗回答。
“这样啊……”
“不过已经三年了，我和妈妈已经走出来了。”
“你们真坚强啊，这种事，还有桔梗你的事，换作是我，恐怕三年也不够。”
自己很坚强，这桔梗还是头一回听说。她看向小蕾老师，老师也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桔梗还是如坠五里雾中，感觉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坚强吗？”
在桔梗看来，开朗阳光的信子才是坚强的代名词。
“嗯，其实你很坚强的，桔梗，至于我，你只是还不了解我罢了，我其实内心很阴暗，只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不是的，”
“看不出来……”
“也许以后能呢。”
信子说着笑了起来。在这么明媚的笑脸下面，真的隐藏了什么阴暗的东西吗？
因为信子的坦白，桔梗觉得她们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不过伤心的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下午还有考试呢，弄得情绪太低落了就不好了。喝完咖啡，两个人把整个菠萝包都吃了。
信子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吃得好饱，然而忽然想睡觉了。
“那样的话，医务室的床可以给你们用呢。”小蕾老师微笑着说。这微笑永远挂在她的脸上，恬静、自然。
“我还不好意思啦，毕竟和老师还不熟悉嘛，嘿嘿……”
真厉害，桔梗永远不敢和初次见面的人这样说话。
信子伸过懒腰，又开始整理长裙的裙摆，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总之今天好开心啊，明明是很值得担心的一天，可是却交到了桔梗和小蕾老师两个朋友。”
“我也是呢。”小蕾老师淡淡地、大方地说。桔梗却沉默了。不知怎么，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个变化，小蕾老师看在了眼里。
“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下学期你们再一起来这里玩，好不好呢？”
“好啊。”信子用力点头，长发跟着一飘一飘的。“如果那时我父母还没有复合的话，我一定会和桔梗再来的。”
这话在神经大条的人听来，也许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玩笑，但在敏感细腻的桔梗听来，信子哪怕假设了父母复合这种小概率情况，前提依然是她和自己是朋友。这就好比一对恋人之间，有一天不再分你和我了，而是统一使用我们。
喜欢看书的桔梗很在意文字的内在含义，也许是有点没有意义，甚至于有点矫情了，可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啊。反正，信子刚才的话让桔梗很开心。她不想失去信子这个朋友，虽然她们才认识了半天，这半天时光却如同半生一般漫长。
通过这次午餐，桔梗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她和信子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告别小蕾老师，两个人匆匆回到各自的考场。想不到午餐竟然吃了那么久，都已经快到了下午考试开始的时间了。一路上两人小跑起来，这显现出体力的差异，因为没跑一会儿桔梗就气喘吁吁了，信子却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脸都没红一下。
“桔梗的体力有点弱哦～”
“知道啦……”
本想加一句：“因为是女孩子啊。”，但是羸弱的体力已经不允许桔梗开口多说了。
“好啦好啦，快好好喘口气，可不要因为这点跑步就病倒哦～”
信子灿烂地笑着，那模样真的好美。桔梗发觉自己心动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果然最懵懂不过少女心。
在十四班考场门前，桔梗和信子分别。
“对了，这个给你。”
信子伸出手，桔梗下意识地去接，仔细一看手心里多出的是一块小小的巧克力。
“下午的考试也要加油哦。”
“嗯，我也会替信子加油的。”
“那就拜托啦。”
信子收回手。让桔梗有点在意的是，迄今为止她们俩还没有过一次身体接触，除非碰到头发也算。
“算吗？”
“算吧？”
桔梗趴在课桌上自问自答。周围的同学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她们眼里，桔梗是典型的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女孩，用四次元来形容好像不大贴切，准确地说应该是多愁善感。对，就是多愁善感，那种毫无意义地闲愁简直太多太多了，甚至让人心疼。
这种时候，桔梗喜欢触摸到什么东西。
自己的头发也好，毛衣或袜子上起的球球也罢，或者瓷娃娃（在笔袋里放着，是幸运护身符）、签字笔、润唇膏管、掏耳朵用的棉签，反正手里一定要有点什么，这样才能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桔梗的心太脆弱了，若是没有脚踏实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而裂开。心一旦裂开，就很难修补回来。好在桔梗并非生活在外太空，再不济还可以触摸自己，左手摸右手，指尖碰指尖。
喜欢身体接触，这点简直和妈妈一模一样。桔梗一点都不讨厌早上的法式吻别，反而还很期待，要是哪天落下了，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不过，她可不喜欢和讨厌的人接触身体，要是有哪个男生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会惊恐地汗毛都倒竖的！这种性格恐怕并不罕见，但每个人总归都是独一无二的。茫茫人海，能遇见一个有趣的灵魂实属不易，若是同时皮囊也美丽动人，那可真是不亚于万里长城般的奇迹。
“啊，长城……”
想到长城，桔梗就想到北京，接着就想到曾在北京生活过的信子。
一个女生竟会如此频繁地入侵另一个女生的心，桔梗好奇是否其他人也都和自己一样。好像不是的，明明班上的女生都在聊男生，桔梗却很难加入进去，更不要说产生共鸣了。
还是女孩子更可爱，无论是轻飘飘的裙摆，还是如丝般顺滑的长发，那种温柔与敏感是任何男生都不可能具备的。敏感的人只能由敏感的人去治愈，桔梗有种预感，信子将在自己的生活中扮演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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