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桌子上就摆开了三层的便当盒。
黑底红花的漆木便当盒里装满了豪华程度接近于森林精灵们年节料理的午餐便当，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胃酸分泌到整个胃都疼了起来的程度。抹上了甜酱烤到恰到好处的湖虾与湖鱼、整整齐齐切好了的鱼肉鸡蛋卷与红白双色的鱼糕、金黄色圆润的板栗团子、散发着甜香的煮竹笋，香菇，萝卜，芋头等蔬菜，诸如此类分量十分充足，明显两个人完全吃不完的料理。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盒子，装着浇上了蓝莓酱的糯米团子。
「以前我就想说了。午餐当然要吃热乎乎的饭菜才好，总是吃便利店的盒饭啊面包啊什么的可不行。而且，而且宁霓舞同学不是已经要做妈妈了吗？所以为了小宝宝，要好好吃饭才行。」
雪穗老师小口小口地咬着煮到入口即化的白萝卜，这样说道。
「这个便当是我自己做的。如果你能喜欢就太好啦。」
说出这句话好像费了她很大的力气。她的脸颊又变得红扑扑的了。
宁霓舞一言不发，她嘴里塞满了鱼肉蛋卷，脸颊鼓得像极了仓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了下去。
森林精灵的女孩子们就没有一个不擅长做料理的。为着要成为优秀的新娘与母亲，料理是必须要修习的课程之一。她们故乡物产丰富的森林与河流湖泊所出产的山珍与水产颇为丰盛，得益于她们的料理手艺与本就得天独厚的原材料，就能够做出足以摆在高级餐厅中售卖的美味料理。
作为出生在大海里的孩子，宁霓舞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便当很好吃而已。香气四溢的烤水产很好吃，口感松软微甜的鸡蛋卷很好吃，味道浓郁的煮蔬菜也很好吃，至于咬一口就会溢出饱满红豆馅的糯米团子更是美味，如果不是在别人面前吃东西有些令人拘谨，她一口气能吃掉一整盒。
「谢谢您，超好吃的。」
她冲雪穗老师咧嘴笑了笑。
「诶？那就好啦。」雪穗老师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也对她笑了笑。「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不吃鱼什么的。毕竟是斯坎迪族……身体有一半是鱼，看到鱼料理可能也会觉得不舒服吧。」
「不会。」宁霓舞摇了摇头。「虽说有一半是鱼，可是斯坎迪族不是鱼的同类。」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点好奇……住在海里的人们平时都吃什么呢？」
「鱼。大部分都是生的。」
答案十分简单。
倒不如说海底下除了鱼之外，也没什么太多别的可以吃的东西。水下的条件决定了斯坎迪族的人们烹饪手段极为单一，且为了方便快捷，大部分食物都是直接生吃——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学得会加热用的魔术。虽然诸如超大只的帝王蟹之类的稀有海产也是只有人鱼们能够享受到的特产……不过，水下的食物比起陆地上来说，也实在是单调太多了。
能够吃刺身吃到饱当然是相当奢侈的享受。不过一日三餐都是这样的话……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有些过分了。
所以说，某种程度上，雪穗老师已经在无意中掌握了驯服自己这位学生的唯一方法：投食。要让浑身都是刺的小刺猬露出软绵绵的肚子来，有时候只需要一串糯米团子。
「我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只有料理手艺还算是擅长……」
年轻的女老师微微歪着头，有些羞怯地这样说。
「所以就拿这个来当做对你的感谢了。挑选了对身体有益的食物做了这份便当，谢谢你为我解围。」
「没什么啦。这不是什么值得挂在嘴上的事情，我只是看有些人不顺眼而已，并不是特意想着要帮助您。」人鱼少女摆了摆手。「而且您做的东西很好吃。如果真要当成回礼的话，我得把瑜君那家伙打到半身不遂才能抵得上吧。」
「……噗。」
雪穗老师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下去瑜君那家伙离被打到半身不遂的那天也不远了。就算我不动手，迟早也要有其他人动手。脾气比我差的家伙多了去了，而且像您这么软乎乎的人也实在是不多见来着。」
咬了一口浇了高汤和酱油的煮竹笋，宁霓舞皱了皱眉头。
「并不是我自大狂妄到想要教训您……不过老师您都被人欺负到脸上了，应当反抗一下吧？」
她指的是之前课堂上的事情。这一点谈话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也不需要特意作出说明。
「不是说忍耐是一件错事。我自己缺乏足够的忍耐力，因此很羡慕能够克制自己冲动的人。不过老师您，比起在忍耐瑜君那群家伙的污言秽语，倒更像是被吓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或者说，是害怕得不敢做出反抗吧。」
人鱼少女态度颇为认真地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有的家伙就是会得寸进尺。看到您害怕了，就会做得更过分。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的话，您总也该稍微反抗一下才好。忍耐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更不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话是这样说……说起来是很简单没错啦。」
雪穗老师就低下了头。
「如果是宁霓舞同学的话，应该是很简单就能做到了。不过我应该是做不到的……」
「又不是让您像我一样去揍对方一顿。只要说出来您对于这种行为很不高兴，就已经足够了。虽然对您来说可能有些难，不过万事开头难，总得有个开始……毕竟您是班主任老师。像班长她们说得那样，应该让其他人尊重您。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您以后怎么办呢？」
「我记住了。」雪穗老师点了点头。「虽然很难，不过我会试着做的。总不能一直让学生们维护我吧。」
「您一定能做到的。」
宁霓舞就咧嘴笑了笑，隐约能看到一颗有些锐利的小虎牙。
「比起我以前，您应该会顺利得多。毕竟您是陆地上的精灵。」
「诶，你以前……你的意思是？」
雪穗老师疑惑地问。
「我刚刚到陆地上的时候，比您现在的情况还糟糕。您知道，毕竟我有一半是鱼嘛。」
人鱼少女极无所谓地说着，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虽说周围都是小孩子，但是坏起来连差不多的成年人都比不上他们。说说坏话啦，藏起来教科书和桌椅啦，这都是最初级的手段，放学之后被关在教室里，被围在厕所里踹肚子也算是小儿科了。再过分一点的事情我就不跟您说了，可能会吓到您。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奇怪，明明都是被老师们看成是祖国的花朵社会的未来，被叫做好学生的家伙，这样的家伙坏起来却是一个顶俩。」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谁知道呢。可能在某些人眼里，多了条他们平常看不见的鱼尾巴就是错吧。」
「然后呢？然后你怎么样了？」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充分地思考了各种可能性，最终确认这不是我的问题。和他们不一样可不是一件错事。我爸爸妈妈不在家，哥哥忙得很，他不能到陆地上来，而况他一个半大孩子打小不点也很丢人。老师们又装聋作哑，作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那我就只能自己解决咯。」
宁霓舞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那群家伙把我关在教室里，试图让我恢复原型，然后拖着我的尾巴在全校举办展览，门票五块钱一张。斯坎迪族的尾巴是不能让人乱动的，所以我就稍微使用了一下以前从老家的长辈那边学到的魔法，然后教室就被水淹没了。」
两个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了之后，宁霓舞擦去眼角笑出的海蓝色泪花，继续说了下去。
「我当然没事儿，我可有一半是鱼呢。那几个小兔崽子自然是差点儿被淹死。没办法，谁让他们锁了教室门还用了隔绝外物的魔法结界来着？教室里的海水一点儿也流不出去。后来老师们都跑过来了，砸碎了教室门和魔法结界才把他们给拎出来。那帮小兔崽子横七竖八跪了一地，一边哭一边吐得满地都是，完全看不出来之前那么神气活现的样子。」
雪穗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她像是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留下阴影，可是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再然后我就被开除了。挺奇怪的，明明老师们之前就和睡着了一样，我一这么引发了一次海啸，这帮老师倒是都醒过来了，差点儿跑过来打我一顿。这么些年，我都忘了我转过多少次学了来着……每次都得稍微引发个海啸呀洪水呀让几个不长眼的家伙醒醒脑子。本来以为等我学成毕业的时候，怎么也得达成个类似于『转学二十次达成』的成就来着……不过没想到，在这儿我就卡住了。」
她目光少有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班主任老师。
「所以说，您可不能像我一样。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从一开始就要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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