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猩红的血。我不知所措地仰着头，看着织瞳的嘴角涌出大蓬大蓬的血，泼在我的视网膜上。大量的鲜血将我的毛皮粘成一片，湿漉漉地贴在体表，让我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
我感受到了潮水般的恐惧。
在小说中，漫画里，屏幕上，我见过许多这样的场景。因战斗身负重伤，满身鲜血的样子。可当这件事切实地发生在我身边，当织瞳的血滚烫地泼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她的血不要钱似地从各个伤口流淌出来，此刻大脑里唯一还能运转的念头，居然是“一个人体内的血可以有这么多吗？”
我看着织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她嘴角就没停止过的滴答的鲜血，仿佛是从我体内流出来的一样，让我手脚冰凉。
我该怎么办？
我茫然地看着织瞳，而织瞳也垂下头看着我，她的眼神依然平静温柔，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她。
“猫神殿下……”她轻声说，气息很虚弱，但目光却那样殷切，“您没事吧？”
我的心脏狠狠一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狠狠一摩擦，伴随着一阵疼痛而瘙痒的感觉，一点火苗随着摩擦蹿起。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贯穿她身体的那些光刃就突然“乒”地一声碎成无数均匀的粉末，扬扬洒洒地飘落。
而失去了支撑的她，也身子一软，从空中坠落下去。
理所当然地，她将背部对准了地面，而依然身后将我护在胸前，狠狠摔在地上。我感受到落地那一瞬间剧烈的震动，我从她极富弹性的胸部上弹起，又被她环抱着我的手拦住。
这种旖旎的场景，此时此刻我却已经根本无心顾及，我只是怔怔盯着织瞳的脸，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上一朵朵的血迹，如同开满雪地的鲜花。
月奈也落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织瞳，一抖长剑，甩掉上面的血迹：“【六道魔姬】吗，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给予你死刑之后，我会给予你最崇高的缅怀的。”
织瞳狠狠吸了一口气，坐起身，一手护着我，一手撑地摇晃着站了起来。她看向织瞳，再一次露出了狞笑，配合上她满脸的血迹，让她看起来犹如恶鬼。
“缅怀？这种东西，我不需要。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所谓的缅怀，不过是生者聊以**的借口罢了。这种对于死亡最基本的敬畏的认同，你们这些从小沐浴在所谓的正义的光芒里的蝼蚁，是不会明白的。”织瞳一字一句说着，同时再一次平复下呼吸，做出了战斗的姿势。
“不要以为你长着翅膀就是神，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以最卑微的姿态苟且求生的神的玩物罢了。对我来说，死也好，生也罢，我的一切都不需要别人的缅怀或其它，因为我的所有——”
“都早已归于无上的魔神了！”最后一句话，织瞳几乎是喊出来的，伴随着这一句话，伤痕累累的她，居然再一次率先对月奈发起了进攻。
我呆住了，月奈显然也呆住了，织瞳面对死亡时展现出来的残忍的坦荡，显然是这个从出生开始就以神谕天使的姿态飘在云端的天使所无法理解的。织瞳满身鲜血，但这一刻月奈看到的，却是她身披着的万丈荣光。
我感觉到心中的火苗在炽热地跳动着。
不要……
月奈呆住了，但有人没有呆住，那就是其他的各族领袖们。他们刚才迫于织瞳的魔皇威压而不敢上前，而现在面对已经油尽灯枯的织瞳，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可是魔皇啊，如果能击败她，大概就可以成为一生的勋章了吧？
这么想着，海族代表眼中寒芒一闪，率先出手了。
尽管面对这种状态下的织瞳，他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手臂一抖，一柄超过两米的大型三叉戟出现在他手中。他咆哮一声，空气中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他的戟尖。然后他高高跃起，三叉戟之后裹狭着一阵平地卷起的巨浪，对着织瞳袭压下去。
“海神之怒！！！”
不要……
“不要！！！”月奈大喊，海族在心中轻蔑一笑，虽然这个天使实力不错，但还是太幼稚了点啊。不要？这是看到敌人的惨状后无谓的仁慈吗？战场上可没有什么惺惺相惜可言啊！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个小屁孩的迂腐，我才有抢到这个击杀魔皇的荣誉的机会！
海族心念电转，手中的攻击也同时毫不留情地落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滔天的巨浪一下子淹没了织瞳。紧接着，一股爆发开的水柱直冲天际，一直冲到【弗兰西斯的殉道】上，才被金光拦住，引发了整个空间的一阵震颤。
海族看着眼前在涌动的海浪中冒出来的猩红色，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得手了！
“小心！”也就在这是，月奈的惊呼传来。
小心？小心什么？海族没听懂月奈的惊叫，但他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下意识就像收回三叉戟。
他双手猛一发力，但是，三叉戟纹丝不动。
海族脸色变了。
飞溅开的水珠里，织瞳的脸庞再一次出现，带着恶魔般的狞笑，直勾勾盯着海族。海族手中的三叉戟，切切实实劈进了她的左肩膀，她的整只左手都呈现出了僵直下垂的状况，显然已经在这一击中被废掉了。
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只有瘆人的笑。而她被切开的肩膀，居然凭借自己的肩胛骨，生生卡住了海族的武器。
海族脸色变了，马上就想抽手后退，但织瞳比他更快，海族只觉得白光一闪——
眼前的景物就开始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带着疑惑的心情，视线落在了地上，视野尽头，是一双长着蹼的脚。
这好像是……我的脚？海族终于反应过来。
他也终于明白，刚才月奈喊的不要，根本就不是什么对敌人的仁慈，而是对自己不自量力的提醒啊。
秒杀吗……这就是我和魔皇的……差距啊……
他的头颅落在了地上，他也从此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织瞳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抽出了卡在她肩上的三叉戟，她的左手臂随着她的动作狠狠一抖，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伸出右手，放在舌尖舔了舔，随后看向了惊恐地望着她的各族首领们，狞笑着：
“然后呢，下一个送死的，是谁？”
我觉得心中的火苗在膨胀，看着织瞳一如既往的笑，我却只感觉到了心脏的阵阵抽搐。
不要……
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明明这个魔皇已经伤地不成人型了，明明在【弗兰西斯的殉道】下她应该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明明她早就是瓮中之鳖了。
可是为什么，她却依然如此决然地，以胜利者般的姿态站在这里？
刚才月奈和织瞳那一番激烈的交锋，他们看起来虽然觉得厉害，却还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是多么高层次的战斗。而当他们自己亲身面对织瞳，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场战斗比它表面上看上去还要凶险百倍。
更让他们觉得恐怖的，是织瞳表现出来的那种悍不畏死的态度，她脸上始终挂着的狞笑仿佛死神的假面，让人一看就丧失了反抗的念头，而屈服于她的裙下。
夏佐深吸一口气，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可耻的颤抖，但也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热血在涌动。他出身于军人世家，从小就接受了最严格的教育，他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每当他面对困境畏缩不前，父亲总会皱着眉头对他说：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可以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
夏佐深吸一口气，狠狠咬牙，抽出了腰间的刀，不论如何，我也是我的国家里，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啊！如果在这里畏缩，就是在为我的国家蒙羞，也是在为我的人格蒙羞！
“大家一起上！！！”夏佐大吼，同时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织瞳吐出一口鲜血，一摆废掉的左臂，迎了上去。这一次，伤上加伤的织瞳，面对种种族首领的围攻，终于没能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无数兵器、魔法落在织瞳身上，她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她一路冲杀，所过之处，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迹。她早已浑身浴血，脚步也开始踉跄，她堪比金刚石的双手也终于开始出现一道道白痕。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反击也越来越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样。
但她偏偏没有倒下去。
一秒又一秒，一秒又一秒。
围攻她的人们终于感觉到了心悸，这个状若疯狂的女人，如同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浑身浴血的修罗，即使整个身子都已经被损坏地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她的嘴角却都始终带着仿佛享受其中的狞笑。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
恶魔。
而即使处在这样的刀光剑影里，依然被织瞳保护地毫发无伤的我，视线也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被泪光模糊。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从遥远的亘古传来，一下一下，冲击着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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