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偶女孩
在她被送去那里之前,男人搂住她的身体,流着泪告诉她:要找到真正的命,不能被现象迷惑了心灵。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被赶走了,所以她被困扰了三年——他口中所谓的命,到底是什么?
血红的天空,漆黑的大地,支离破碎的人体,手握刀剑的少女,生的气息断绝,死神眷顾了这片地域,张狂地收割着。
命,是什么?
她看到有人手握火铳跪倒,低下头,大口地喘气,吐出腥红的血,有人流着泪,将短匕插入自己的心脏。
是命令吗?还是命运?如果是命运的话,指的杀戮吗?
不能被现象迷惑了心灵。
她一剑砍倒冲上来的男人,那个男人死前最后的低语,逾过战争的烟尘与血汽,无力地闯进她的耳朵。
“这都是命……”
少女目光冷冽——连你都知道自己真正的命么?
一柄附着奇异魔法的匕首忽然从她背后撕裂空间出现,猛地刺向她心脏的位置!少女察觉到它时已经来不及反应,那是属于魔法师的力量,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识别。她不想过早地暴露,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没有办法,就在她无奈地准备硬抗这一击时——在半空中,匕首悄然分成两半,直直地插在了她身体两旁的地面上。
少女和周围的人都呆住了,因为是有什么东西把它打了下来。
蓝发女孩眼中绽放着深邃的光芒,她站在少女身后的不远处,左手抓紧黑铁刀片,无声地收割生命。
少女站直了身体,眼神冷冽地看着剩下的活人,那些人在看到魔法师的一击都失效了之后眼中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与她对视之后都产生了丢下武器转身逃走的欲望。她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蝼蚁,不然她就会发现面前的他们如蝼蚁般一文不值。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举起了刀剑——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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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睛,视野从黑暗中脱离逐渐清晰,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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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带着她走进皇帝会客室时她看到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正模样疯狂地对皇帝宣传着什么。
“皇帝陛下,这次战争的胜利虽然有圣堂骑师的功劳,但机械人偶的作用可绝对无法忽视!我请求您一定要批准大量生产机械人偶的这个提议……”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少女发现这个男人的眸中仿佛蕴含了一个不断运转的星辰宇宙,璀璨明亮又秩序井然。
让她想起来那个对她说命的男人。
“皇帝陛下,我把她带来了。”那人对皇帝说。
“嗯,”皇帝扶额,对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我知道了,这次战争确实让机械人偶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我不想见到下一次这样的战争,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这两票的归属仍没有保证,现在,维尔逊你先退下。”
中年男人躬身离开了,离开前眼神贪婪地看了少女一眼,她不明所以。
“陛下,这位便是腥红圣女。”那人微笑着对皇帝介绍,仿佛不知道这个名号承载了多少人类的鲜血般。少女没有说话,沉默着以军人的站姿立在皇帝桌前。
“嗯,你退下吧希莱恩。”皇帝点点头。
“是,陛下。”希莱恩也躬身离开。
“啊……终于有些让人安静下来的时间了……”皇帝看到希莱恩离开后,随手就将皇冠摘下来,然后模样疲惫地放到了桌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他顺手从桌上捎起一张纸,抬起眼,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叹气,“我读一下你的资料让你听听,我们亲爱的小木偶。”
她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木偶,自己身体里都是机械,但想了想还是不吭声了。
“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代号莎尔,”他的眉毛挑了挑,“倒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父亲起的。”莎尔说。
“父亲?嘁,”他摇摇头,“名字好听,但接下来的东西可就没那么悦耳了。
“参与战役——落暮河渡河战,北临城之战,诺克塞尔边疆战役,弗罗尔达大战,这四个是你资料里最为著名的,其他对你而言都是小打小闹,我就不说了,毕竟在这场战争里就这四次最为惨烈,弗罗尔达的这场战役甚至被称作弗罗尔达绞肉机……”他似乎是为了这渗人的称呼苦恼地挠了挠头,“杀敌一千四百九十二,其中包括两位将军十三位少将五十名少校……在弗罗尔达大战里以一己之力在弗罗尔达堡外斩杀了数以百计的攻城者,守护了城堡,由此获得腥红圣女的称号……”他放下那张纸,捂着额头,瞳孔中映着少女鲜红的发丝,“还有很多东西,比如红血河还有日落事件,但我实在不想读了。”
“……哦。”莎尔回答。
“你知道吗,以【人】的标准来看,你已经能成为民族英雄,被做成雕像供后人敬仰一千年,”皇帝其实算不上年迈,只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但语气和面孔都透着成熟的棱角和锋芒。
“可我不是【人】,是【机械人偶】。”莎尔说。
“对,所以我们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和奖励你们。”皇帝拿起一支笔握在手里。
“我不想要奖励,”莎尔摇了摇头。
“你们也不会有奖励,因为【人】不会给木偶颁奖,不仅如此,你们走在路上会被人害怕地指指点点,甚至用来止小儿夜啼,”皇帝狠狠锤了一下桌面,砰得一声把门外的希莱恩都吓了一跳,似乎是感受到了剧痛,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这些事和你说了也没用,反正你们没有感情不会在意,咳,你应该注意到了,机械人偶是一起回到王都的,而和你一起的人偶都不见了。”
“他们死了?”莎尔歪头问。
“不,我们还没冷血到那种程度,”皇帝说,“因为我们不会组建机械人偶的军队,所以他们都被送到了自己的制作者身边。”
莎尔说:“波黎赛也是吗?”
皇帝皱眉:“波黎赛?”
“蓝发的人偶少女,战斗型。”
“大概吧,总之他们都回去了。”银发的年轻君主又叹了口气,“都怪那便宜亲爹走得早,把战争这事就搁在我面前让我处理了……”
“……”莎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皇帝摇了摇头:“没事,把刚刚的话忘掉。”
莎尔点点头说:“我想父亲了。”
“很可惜,你是个例外,”皇帝此时的话如冰锥般刺痛了人心,“听说了你在弗罗尔达战场上的神威之后,你的制作者文克威尔,在第二天便上吊自杀在家中了,身边留着写有[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的纸条。”
莎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死了的话,就没有人来解释我的命了。”莎尔不由得说。
“命?命运?这种无聊的东西,谁管他……”皇帝用食指和中指甩出鹅毛笔,后者却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墨水瓶里,“你不会有任何奖励,也无家可归,现在你唯一的路便是走出城堡离开王都紧接着逃避人类,最后在没有人能看到的世界阴暗角落里等待自己肢体一点点生锈腐朽,仅此而已,”话已至此,他忽然没有了声音,直到他把视线从人偶的脸上移开,“现在,请离开,包括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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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走到门外,即将拉上门把手时,皇帝问了她最后一句话:“莎……尔,请问,你之前见过我吗?”
“没有,陛下。”她轻声回答,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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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交流很困难吧?”希莱恩等在门外,看见莎尔出来之后便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莎尔摇摇头:“不……”
“算了算了不用回忆,那个孩子,本来对外人话就少,”希莱恩挠挠头,“他是不是直接对你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文克威尔已死,一句是滚?”
莎尔摇了摇头:“不是。”
希莱恩的表情多了一丝古怪,但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莎尔穿过数十条走道回廊之后,二人来到由两名被铁盔甲覆盖全身的骑士所守护的巨门前。
“权杖!”两名骑士对希莱恩躬身行礼,大声地说。
“开门。”希莱恩淡淡地吩咐,然后转过身来,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交给了莎尔,他的目光多了一些怜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偶了,“走好,这里可都是我私房钱,要是被我夫人知道说不定得打死我。”
莎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希莱恩又看了看她这身崭新且价值不菲的衣物,笑了笑说:“那群女仆的眼光不错,挺适合你的。”
希莱恩摸了摸她的头:“文克威尔的造物吗……祝你好运了。”
他松开手,看着莎尔一步步走出城堡。
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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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白的阳光刺眼,她走在第一条街道上,迎接的便是人类诧异的目光和畏惧的神色。
“妈妈,大家为什么都在看那个姐姐?”
“嘘,那可不是什么姐姐,那是传闻里的腥红圣女啊!”
这样的对话重叠着回荡在整个街道上,丝毫不差地落在听力远超凡人的莎尔耳中。
和皇帝说的一样,她在散播恐惧,还有扰乱秩序,也许她现在为人类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远离他们了。
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准备赶快走到城外,然后寻找一处没有人类的地方慢慢休眠然后死掉……不对,【人偶】不能用死来形容,是坏掉才对。
但是为什么人类就可以用死这种字眼呢……被我杀死的人类是死,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偶呢……算是坏掉了吗?
这样没头没脑地想着,猛然抬眼,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王都边缘的角落。
没有什么人影,开门的店铺也相当少。王都整座城是阶梯式结构,皇帝所在的城堡是最中心处,也是最高的地方,而之后的区域便分为三个层次依次向下构筑,越来越低的水平线造就了不一样的居民,虽然能住进王都便注定其身份不凡,但身份的不凡也是有区别的,据说下城区的黑暗世界甚至比暴露在光明中世界还要庞大,还有许多奇异恐怖的传说。
莎尔叹了口气,用仅存的左手从一直穿着的女式军装右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怀表,这是一块破旧得让人怀疑这到底是怀表还是生锈铁块的东西,但莎尔很珍惜地保存了它一年。
因为这块怀表保存着她的记忆,关于一个男孩的记忆。
“你…你好,杀人机器!”
“你,你说你的名字是莎尔?”
“他们不让我和怪物一起行动,离我远点!”
“莎尔,救我啊!”
“莎尔,你救过我的命,现在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你别管朋友是什么好吧!很坏气氛啊……喏,这个给你。”
“这个是我父母给我的,我们家里穷,这是唯一值钱的东西……”
“这个叫怀表,他们说战场上会需要这个的,能帮人活下来,我把这个给你,说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总是在哭的怯懦的男孩死在了自己唯一一次勇敢的时刻——
“莎尔,我们后面被包围了!大家都死了……”
“莎尔……这是……我从营地里拿来的剑……”
“好想活下去啊……”他倒在她的怀里,嘴角溢出鲜血,胸口有一个火铳打出的血洞,血源源不断地流出,彰示了他生机的流逝,但男孩最后凝固的表情却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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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是客人吗?”一阵推门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和蔼地咧嘴一笑。
“客人是……?”莎尔问。
“难道小姐你不是想修复自己手里那块可怜的小怀表吗?”男人食指向上,莎尔抬头看去,才发现了那张生满铁锈的招牌——钟表铺。
“……能修好吗?”莎尔放好怀表后摸了摸口袋,离开城堡前那个名叫希莱恩的男人给了她一些金币,让她花销。
“没问题,交给我吧!”男人自信地说。
“那就拜托了。”莎尔鞠躬说。
“请跟我来店里坐坐吧。”男人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莎尔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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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铺的内部相当简单,复杂的只有走进来时经过的走廊,两旁尽是不停转动的齿轮,复杂的机械被简单的齿轮带动,不知道在进行什么实验,短短的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男人推开门,二人走进去后,莎尔看到了一张木桌几张椅子,桌上摆着简单的钟表修复用具,但让人震撼的是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木质的铁质的铜质的,报时的计时的发条的,眼花缭乱。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男人的右手搭上了莎尔的肩膀。
莎尔没有说话。
“怀表,我拿去修了。”说完这句话的店主从莎尔手里拿走怀表,坐在座位上,模样坦然地抓起了一把螺丝刀。
莎尔盯着墙上一个木质时钟,盯了很久,因为那时钟的时针指着V,没有移动过,但与此同时,分针却毫无影响。她有种难言的感觉,像是极细的丝线在她的心脏间缠绕晃动,另一端则连接着另一个人的心脏。那是一种作为人偶所难以言说的感觉。
“只靠着这样一家钟表铺,”莎尔忽然开口说,“你能在王都存活着可真是不容易。”
男人一愣,手里动作的速度慢了点:“是,是啊,的确很难,但还是一天天挺过来了。”
“有很多机械相关的店铺都藏着秘密,据说曾经的帝国大不列颠就有一家钟表铺下面就藏着整整一个地下蒸汽机甲竞技场。(此处neta来自江南作品《天之炽》)”
“那样的东西真的存在过吗?蒸汽机甲什么的?”男人的微笑渐渐消失,手里的螺丝刀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奇怪的黑色小长方体。
“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我认为对于蒸汽机甲的重启研究而言,是很不错的样本。”
男人拔下黑色长方体的外壳,这是类似于短剑的物品,拔去剑鞘的短剑剑端指向莎尔,发出一道透明的波,波虽透明,发出时却影响到了空间,在人的眼中,被波扫过的空间在一时间仿佛扭曲。
男人放下螺丝刀,走到了莎尔的身后:“现在,不能动了对吧?”
莎尔没有说话。
“啧啧啧,本来不想用到这个的,原本在你身后装上的魔铁就足够在十分钟内把你变成废铁,但怕你发难,只好用到废魔刀这珍贵的东西了。”
男人摇摇头,仿佛是在惋惜什么。
莎尔没有表情。
“腥红圣女啊腥红圣女,没想到居然落在我手里了,明明那么多人悬赏你的机械脑袋,却还是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哈哈哈哈哈……”男人那张憨厚和蔼的脸终于变成了一张疯狂的笑脸——他忍不住地猖狂大笑起来,“这下维尔逊那些老东西就又有样本做研究了,有了你做素材,克制魔法的蒸汽机甲研究进度一定能大大提升,整整一百年了,人类被魔法和人偶支配了一百年,却遗忘了曾经主宰世界的力量!未来,终究是属于我们人类自己的!”他握紧拳头,更加放肆地笑出声。
“你不知道,腥红圣女为什么是腥红圣女。”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僵硬地看着莎尔,人偶转过头来,他一瞬间之中看到了女孩眼中透着的血腥炼狱。
“我之所以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她的左手转眼间掐住了他的脖子,“在那场有着几百个魔法使参与的战斗中活下来,”男人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黑色短剑,它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可男人却听不到。此时在他耳中,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莎尔冷漠无情的话语,“是因为我,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文克威尔此生最完美的作品莎尔,心脏所用能源,魔免。”
话音刚落,男人的脖子便如充水的气球般炸裂,血肉四散,筋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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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尔撬开那时钟的时针指向下所隐藏的暗室,看到了那些机关所带动的东西——名为海格力斯之架的,如同巨人般三米高两米宽的机械分离装置,三具已经被分离开来的机械人偶少女瘫在暗室地上,手脚被强硬地敲掉,头颅则被拔去,放在装置顶端。还有其他类似女孩染发化妆所用的物品,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足店主那个中年男人的恶趣味。
莎尔抬头,数了数,发现一共有五个机械人偶的头颅。
“她们,是死了?还是坏掉了?”她心想,转身,忽然想起皇帝的那句话——“他们都被送到了制作者的身边。”
所以是制作者抛弃了她们吗?她们这群杀人魔。
她抬起头,在巨大的海格力斯架上寻找着什么。
人偶与人偶之间会相互吸引,如同孤独的人类终会相遇一般。
但莎尔自始至终就只会被一个同类吸引——终于,她在海格力斯架的侧面找到了她,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被肢解研究的人偶。
她的一头蓝发垂在肩膀上,歪着头,明明是被剜出心脏钉死在海格力斯架上的人偶,此时却像是倚靠着巨大机械,安静熟睡的少女。
一如当初死去的少年。
一直以来都默默守护着莎尔的大把黑色刀片随意散落在地上。
莎尔把她抱下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用左手轻轻抹去嘴角血红粘稠的液体之后,默默地将她搂紧了。
一股酸甜的味道。
那个人恶趣味地将番茄酱抹到波黎赛的嘴角。
令人……令人怎么样呢?那只是个人偶而已,连你也只是个人偶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莎尔放开波黎赛,站起身,缓慢得一步一步走出了暗室。
“文克威尔在听说你在战场上的神威之后便上吊自杀了”。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莎尔不言不语,只是处理好了地板,毁掉海格力斯架后关好了暗室门。
最后她换掉礼服,穿上了店长留下的男装,到门前用砂纸擦干净了招牌之后,在门上挂了一张白纸:“店长旅行,此店暂时由机械人偶莎尔看管。”
莎尔看着发亮的招牌,没有表情地走进了店内。
于是今天准备在这里埋伏店长同伙的莎尔,还不懂得何为真正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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