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名西泽
“还记得你上次来卫森宫吗？”皇帝站在莎尔的身旁，轻声地问。
莎尔歪头，看着皇帝，想自己为什么一开始看到那个银发男子时居然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或者说没有认出他来。
是皇帝啊，那个让自己远离王都在人类阴暗角落里慢慢腐朽掉的皇帝。
是那个坐在椅子里，挠着头思索国家未来的人。
她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回答说：“皇帝陛下，我没有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叫我西泽，”此时的皇帝全身都透着温和的暖意，很温柔，像是少女许久未见的情人一般，“你忘了吗？”
莎尔意识到这份温柔不是给自己的，因为这位皇帝，他居然认错了人，也许他正是把传言中那个从小约好的女孩子当作自己了。
此时她的心却也犹如深潭，西泽这个名字落入潭水，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像在艺术馆的一座雕像，人们看着它，任凭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如野藤般蔓延。
也许他们真的曾经见过，在军营里，在王都临行前，甚至是在多少年前，皇帝还没有成为皇帝的时候。
莎尔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人偶的认知终究还是太少，她难以形容，也难以启齿，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着她对西泽坦白真相。
但她是人偶啊，不会被感情影响到行为，或者说本就不该有感情的人偶啊，文克威尔说过她是特殊的，所以她有了情感，但她依旧是人偶。
莎尔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说：“皇……”
被很温柔地打断了，西泽把食指挡在她唇前：“叫我西泽。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想不起来也很正常，我只是感觉，只有我记得这件事，对我很不公平。”他微微笑着，带着令人诧异的悲伤，在莎尔面前微微笑着。
“忘了吗？那是你我十二岁时，我给你邀请函问你要不要来，你答应了我，在那天穿着一身白裙来了，拒绝了所有来献媚的人，然后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像一株无人问津的小白橡树。”
莎尔真切地感受到了脑海里传来隐约的痛楚，她长吸了一口气，竭力想把这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状态从自己身上祛除，却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她听着皇帝温柔的话语，却感受到了那里面所透出的深入骨髓的悲伤。
“但我来了，你跟在我身后，然后我带你去外面的花园里看月亮，笑那个不擅长交际的你居然真的来了，”皇帝倚着柱子，轻轻捂住脸，说，“但你没有笑，你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说你不会失约，尤其是对我。”
就连莎尔都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会是怎样的姿态，怎样的外貌。
“最后我邀请你在花园里和我跳舞，你笑着同意，像最美的花，那时在我眼中，你比白月还要耀眼。这是你我第一次跳舞，你跳得很蠢，两次踩掉我的膝冕。”
“可我……”莎尔尝试着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皇帝摇摇头，他不愿再去回忆那个躺在水晶棺材里闭着双眼的女孩，因为现在活着的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也许文克威尔有什么打算，甚至将这个打算隐瞒了六年，西泽一直这么怀疑过，也一直探望文克威尔，想让他说出他所隐瞒的东西，虽然一直没成功过。但他在见到这金发女孩之后，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他原谅了文克威尔。
西泽伸出手来，握住莎尔的左手：“我是西泽，叫我西泽就好，瑞森家的女孩。”他似乎是在说着二人亲昵的代号，认真地等待着莎尔回应。
莎尔不明白，她不懂这些，只能默默站在原地，低下头，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白靴子的靴尖。
西泽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一闪即逝，他果断地说：“我们走！”
他紧紧拉住莎尔左手的手腕，二人径直向着二楼的阳台走去。
周围的人群里，莫文姐弟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叹出一口气。
叹完气后，约尔迅不忿地说：“什么啊，皇帝这家伙，偏偏选了我看上的女孩，故意的吧！我可算想起来了，当年在都灵圣学院时也是，文克威尔那个死去的女儿叫安娜，看样子就能看出来那个女孩和安娜肯定是亲姐妹！西泽找不到安娜，现在居然找上了她姐妹！而且当时明明安娜是我先……”
姐姐狠狠瞥了他一眼，吓得他没敢再说其他失礼的话。周围的人眼神微动，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与约尔迅曾是青年时期的校友，还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好了好了，”男人挠挠头，打个哈哈说，“就这样过去吧，反正瑞森家的人都挺奇怪的。”
“你不要插嘴，塞伦。”姐姐掐住他腰间的肉，明明不是很用力，男人却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女人见状又赶快松了手，又受气又心疼地揉了揉之前掐的地方。
塞伦给自己妻子的弟弟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大意是这才叫真正的男人。约尔迅无语地看着这对夫妇，只能叹气，叹自己倒霉，又一次看上了皇帝看上的女孩。
————
西泽把莎尔一路拉到了二楼的走廊，二楼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整个石道，石板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红毯。
他牵着她的手，二人一起走到了走廊尽头，西泽推开门，又是一段楼梯直达地面，莎尔看着地面上的东西，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二人同时踩到了地面。
月光如霜雪，铺盖在一切存在之物的表面，让世界化为动人的白色，西泽的银色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流光般闪烁，那英俊的面孔也仿佛沾染了一层圣洁。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知道了西泽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是花园，”西泽感慨地说，“是上一次我带你去的花园，十二年了，我一直让他们不要大面积地修改，他们同意了，所以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绿色的枝叶和灌木丛混在一起，做成植物的墙，其间点缀着粉白淡黄的花朵，这样的墙有许多，矗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随意地摆放着。
身边随处可见的是漂亮的花，金色的郁金，白色的萝洁，紫色的艾衣，一簇簇地种在一起，透着淡淡的香气。
“你还好吗，六年了，你去了哪里？”西泽先开口了，轻声地问。
“我……没去哪里……”莎尔尽量低声地说，像是害怕骗局被人拆穿的小丑一样。
“你知道吗，你离开之后，我继承了那个便宜亲爹的位置，他去世了，走得突然，然后我就成了皇帝。”他无声地笑笑。
“嗯……”莎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离开的这六年里，塞万变得很乱，先是【莱茵河】寄生在下城区，我对其无可奈何，后来又有了【剜心人】这种怪物一样的人，又有传说下水道里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西泽叹气，“还有战争，你如果没有离开就好了，扛着这些事真的很累，有时候半夜我都会醒过来，骂那个这么容易就走了的便宜亲爹。”
西泽无奈地说。
“很多事，确实很麻烦。”莎尔想到自己的经历，虽然一切都是因面前这人而起，但大概是人偶规则的缘故，她对这个银发的年轻皇帝实在恨不起来。
西泽又指了指周围，略微兴奋地说：“一开始是为了让我们在将来订婚时在这里举行婚礼，但没想到你会在那时离开，又在这时出现。”西泽的眼中悄然流转出复杂的光。
莎尔站在这一切之前，听着西泽的低语，仿佛是站在涨潮的海岸边，不同的东西，不同的东西在海中被海浪卷起，最终留在沙滩上。仿佛一个旁观者看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不断地回忆着自己疯癫前的过去。
有人说初见便是与将来的一场重逢。
但这样错误的重逢，简直算是将来的灾难。
莎尔脑海里很乱，一切都陌生而熟悉。也许西泽早就疯了吧，她混乱的想法囊括了这个，也许西泽早在六年前，失去那个女孩时就疯掉了吧？
她捂着头，不愿意再感受到的这种失去身体掌控权的感觉。金色长发飘舞，提醒着她现在的身份。
记忆里的那对男孩女孩还在阴沉的天空下不停地行走，好像没有尽头。
难以接受，难以理解，难以……回想。
视野渐渐模糊，眼眶发痒，她以为是小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却感受到了新奇的触感，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抹了抹眼睛，视野清晰起来，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手上水滴的存在。
西泽原本不停地说着什么，像是要把六年积攒的东西一起说出来一般，但在这时，他的声音也悄然停息。
莎尔呆住了，因为在她指尖的东西，是泪。这不可能。这也许是梦境，这一定是虚幻……但为什么偏偏感觉这么真实？
一股复杂的东西像是水流冲破闸门一般从咽喉涌上来。
世界仿佛崩塌，天空化为粘稠的白色，黑色的太阳炸开后成为无数的点。
此刻她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她忽然看到，眸子里的西泽已经对着自己半跪下去，伸出褪去手套的右手，眼中含着和她一样的泪水，他轻声地问：“请问，你愿意再和我来一支舞吗？像六年前那样。”
记忆的画面闪烁着，一个白裙的少女，一个黑衣的少年，一株繁盛的开着数以万计粉色花朵的巨树下。
莎尔感觉视线又模糊了，脸上那些被泪水划过的地方让她感觉非常难受，她用左手抹着眼泪，宛如耳语般呢喃：“好的。”
然后伸出了机械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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