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惧怕未知,人们期待未来。
两者本是相同的模样。
我愿用生命与死亡,祈佑你们谨记此理。
无人铭记的神曾许下这样的愿望。
时间早已风化在山岩与海雾中。
从洪荒流向久远的沧桑万象。
人与星球谱写的史书,向着未来沉淀成历史。
你所见的一切——人的创造,星球的脉动,正是震动心灵的语言。
世界的刻度记录这一切。
向灭亡延伸。
………………
“从工艺上看,这是阿卡特时期罗诺亚帝国西部行省铸造,它后面刻的这个纹章,象征王室,所以说这是贡给王室的…”
清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骑士涣散的眼神重有了焦距。
刚才,莫名的意象和信息又在脑海中浮现,如同现实——不,那就是现实的记录。
最近,随着与希埃尔愈来愈相熟,看到“记录”越来越频繁。
“………抱歉,你又看到了吧?”
骑士抬起头,正对上希埃尔湛蓝的双眸,对方似乎有些担忧。
“嗯……说起来,这世上那么多信者可是以得到神谕为荣呢!”少年似乎想安慰他,可踌躇片刻却强词夺理地撇过了头,“你就习惯一下吧!抱歉啊!”
但是人家的神谕比较务实,也不像你这么频繁大概。
骑士思忖片刻,违心地奉承道:“不,其实还挺有趣的,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是吗……这真是太好了。”希埃尔带着歉意,“老实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神和信者之间的联系越紧密,神谕的发生就越频繁,都是些我的见闻、知识和相谈,或者是‘记录’流出的东西,不要在意即可,不要在意。”
“但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很多吧。”刚格尔忘不了那个世界末日的噩梦。
“呃、关于这点,我会负起责任的……如果你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事物,”希埃尔讪讪地摸着鼻尖,“我会为你做心理疏导。”
不妙啊,这绝对是不妙啊。
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或见闻,到了要给目击者做心理疏导的地步。
“不,我想还不至于。”刚格尔悄悄抹了把冷汗。
听他这么说,希埃尔放下心来继续和身旁的蒂尼厄尔斯讨论她的考古笔记。
为了实践诺言,他们就来了市内的大图书馆。本来在这个时代,对民众开放的图书馆非常稀少,但似乎因为引入了海外的印刷与造纸技术,书籍的造价开始趋于平民化,于是一些学者与商会主导下,俄阿克就建起了这类设施。
虽然不可能存有贵重的典籍,但那两人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交流环境。
至于没什么指望的迪里安,还有那一眼看上去就是武人的小姑娘歌林妮亚,则躲在楼道里大吃特吃。
他们捧着一堆雪糕、热狗和零食,两颊鼓得像仓鼠一样,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
“这里的食物真是令人眼花缭乱,用了很多香料,感觉好奢侈!但价格却很亲民。”歌林妮亚赞叹道:“城市的环境也很整洁,感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充满生机。”
“俄阿克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都了。”迪里安赞同道。
不仅得益于发达的海运,泽因卡公爵治下的西弗地区农业也十分发达,这些村落以城市为中心向周边扩展,沿途都修建了道路和驿站,便于物资和兵员的输送,使得各个区域保持着良好的治安,为经济的进一步繁荣打下了基础。而这里每年为国家提供的精兵、粮草和各类奢侈品,都让灰叶骑士团和公爵在朝中坐稳了一把交椅。
“治下地区如此繁荣,这里的领主真是令人敬佩,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呢?”歌林妮亚不由地感慨。
“唔,概括来说的话,是个‘有才干的理想主义者’吧,希埃尔说泽因卡公爵对于社会时局有着透彻见地,因此在思想上比较超前,他不仅在几个城市建立了大学,还为这些学府争取了学术自由和自治的权利。”迪里安罕有地深思道:“自由的声音是很强大的,当人们的思想得到解放,一切都将日新月异。”
“......”歌林妮亚沉默了。
一天前,在她与伙伴乘双桅小船驶向这里的时候,曾目睹了一艘船向着远海前进。
那是一艘庞大的战舰,足有近五十米长,侧舷密布着炮门, 耸立的三座桅杆张开巨大的风帆,仿佛足以航向任何未知的大地。
海的尽头定有无尽瑰宝,人们一度梦想着征服大洋,而如今,时代的脚步声从未如此清晰。
她打定了主意——待空闲时,一定要从自己的女武神部队中选一批精英,亲自带队来伽罗德王国进行交流和学习。
虽然蒂尼厄尔斯的国家应该更为先进,但那个“兰格洛”简直就是海中怪谈——看不见也摸不着,而且似乎坚守着锁国政策。甚至更广泛地来说,知道它的人都少的可怜。
由四散漂流的岛屿构成的国家,辗转移动于海平线上——这怎么可能呢。
透过门缝,歌林妮亚悄悄望了自己的伙伴。
她正和那名黑发少年在图书室的一隅专注地交谈着。
“所以说,这条垂饰是罗诺亚帝国的三公主,林登·罗诺亚的嫁妆之一,两千多年以前,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了图灵帝国的王子西佩斯·布伦特,两人希望为两个国家带来和平,却以悲剧收场。”希埃尔端详着笔记本上的记录,眼中流露出一丝忧伤,“那之后再过一年,就是时代的句点——邪龙与勇者的传说。这条垂饰没什么特殊的了,西佩斯与林登不被两个国家所接受,最终只葬在了一座小镇外,是追随他们的贵族为其修建了墓穴。”
“难以置信。”蒂尼厄尔斯因为震撼,久久才回过神来,崇敬地注视着希埃尔。
对方的口述与她的判断完全吻合,而随着继续深入的探讨,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现在,她不得不确信希埃尔确实经历了过那个时代。
两千年的光阴,唯有神能安然度过.....
“云游黑神,歌夜...”如此确信的同时,少女慌忙起身,恭敬地欠身行礼,“请您原谅我先前的不敬,”她抬起头,狡黠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一转,摊手开脱道:“但是,那也怪不得我嘛,毕竟关于神,这个时代只剩下雕塑和一群跪拜石头,寻找心灵依托的软蛋啦。”
“你似乎对神没什么好感呢。”希埃尔温和地说着,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据说在过去的时代,神与人构成了这个世界,但信奉神的人们最终只是走向了灭亡。”蒂尼厄尔斯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无论信与不信,人终究走向了毁灭,有意或无意,神对人始终只有剥夺。”
“呵呵。”面对少女刻薄的言辞,希埃尔却露出了安心的微笑,真诚地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永远...也别忘记这份意志,我还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说罢,他拽起刚格尔走出了图书室,门口的迪里安慌忙地与歌林尼亚告别,跟了上去。
“你还真是心胸宽阔。”骑士神色复杂地瞥了眼笑意盈盈的少年。
“晚上的时候告诉你因由。”希埃尔仰起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刚格尔,“可能是因为时间,所见的事物所有不同....但我希望你作为我唯一的信者,能见我所见——如果你答应,我就会尽全力引导你。”
煜煜的阳光在他海色的眸中跳动,像一份忐忑的期许。
“可能这要求有些自私...但是,不好吗?”
他轻软的声音仿佛在祈求着。
希埃尔是真正的神。
见神所见之物,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无尽知识,实现欲望的力量,跨越时空的远见卓识——在旁人看像恶魔的诱惑吧。
可希埃尔不是会欺瞒自己的人。
他迟疑的态度,说明他将赋予的绝不仅如此。
天与地碰撞的灭亡景象再次浮现于脑海,他心中已然明了。
世界破灭的悲凉,以及即便拥有力量也做不到任何事的无力与孤独。
“你希望我理解那千万年的悲怆吗?”骑士平静地说道。
似是预料之中,年轻的神祇低下了头,几缕黑发在海风中落寞地打着旋。
归于世界刻度的记录,他所走过的远途。
那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只窥一斑亦会迷失其中。
曾经,他也邂逅了形形色色的人,可因为自己紧闭心扉,最终没能与他们成为朋友或伙伴——时间的隔阂早已像一道看不见的壁垒,阻绝了他与人们的交集。
“算了,强人所难毕竟不好....”少年失落地垂着肩向前走去。
“如你所愿,我会尽力尝试...”骑士思忖片刻,沉吟道:“去理解,毕竟这也是信者的义务吧。”
做出这样的回答,他自己都感到些难以置信。
毫无疑问,他正在改变——不,不仅是他,泽因卡也在改变,他能明确地感觉到。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应该说很开心。”
浩瀚的海面折射着青色的阳光,他含着笑意的双眸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注视着他粲然的笑容,仿佛只剩海浪寂静的鸣响回荡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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