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轰轰轰……”
是之前的折腾已经震松了锈迹,还是哪路神灵首次听到了薇迪的祈愿?
奇迹发生了。之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的金属拉杆,这次顺从地滑到了底端。头顶上,沉重铁闸坠落的轰鸣声徐徐压下。
成功了!犹自倒在地上的薇迪来不及喜悦,也来不及起身,只是第一时间地回头大声呼喊着:“斯莱温!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快点!”
烟雾弥漫,闪光灼目,狭窄的地下通道已成尸横遍野的战场。
银光落月,斯莱温急急撤步,锐风贴着他的前胸扫过,斩落地上断岩碎石,随后反折,重重击在斯莱温架在身前的左轮上,炸起大团火花。斯莱温格开刀刃,正要开枪还击,鬣狗身影一晃就从前方消失,视野的远端已有一名士兵摆好射击姿势。
“啧。”斯莱温右脚一勾一撩,挑起具尸体正挡在子弹的路径上。冲锋枪口火光连喷,子弹倾洒在尸体上,打得后者在空中滑稽地痉挛。在偶尔透过的零星弹雨中,斯莱温沉静地举枪,扣下扳机,定装火药激发的烈焰几乎要从弹仓中溢出,推动着子弹滑过膛线,撕开空气,透穿肌肉,从骨骼的缝隙间钻过,仍旧带着可怖的动能,径直没入开枪士兵的喉间。
但此时后背又有刺骨的杀意袭来,斯莱温循着风声,反手握枪在身后连连格挡,一串串的火花为这血腥惨烈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浪漫,而后他找到机会,猛然半转过身,左手枪口虚瞄就要射击,却愣然发现空空如也。
糟糕。
鬣狗陡然自正面出现,踏着尸体急袭而来,斯莱温匆忙之下连开数枪,子弹荡过空气,却连威慑的作用都没起到。拳刃的锋芒已近在眼前,斯莱温迫不得已掷出左轮手枪,砸在鬣狗的侧脸,将他的身形迟滞了半瞬,这才终于拉开距离重整姿态。
“哼哼,这下可就是真的‘折了半边翼’了啊,银翼。”鬣狗嘲笑着,顺手将银色左轮枪丢进污河里,拳刃在身前互相擦了擦,再次俯身冲出,“昔日的银翼,坠落在这种下水道里,这还真是个有趣的结幕。为自己的愚蠢后悔吧。”
“…………”斯莱温沉默地招架着,且战且退。
“还是你还指望那个女孩?省省吧,你是离开战场太久,忘了那种人的德性了?”寒光连闪,两把利刃绕着斯莱温上下翻飞,直让后者的薄弱防线飘摇欲坠。暴风雨般的金铁交鸣中,鬣狗的讥讽不停,“脆弱又怯懦,不明事理,苟且偷生,这时大概早就逃得没影儿了,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的。”
“我从未离开战场。”火花爆散,斯莱温在极近处架住交叉的拳刃,抵着鬣狗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容,声音沉稳而有力,“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就在这时,薇迪的声音传了过来。
斯莱温当即卸开拳刃,翻手一枪点向鬣狗的脑袋。鬣狗稍稍一侧便避开子弹,身体一缩一弹,闪身至斯莱温身后,返身斩向后者的背脊,“哼,就算我走眼了吧,但你以为你能来得及过去?”
斯莱温迫不得己前扑回避,再度起身鬣狗已又逼至眼前。而百米外闸门坠下的轰轰声不停,和地面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能够通过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更何况还要突破鬣狗的阻拦?
所以……
地上有红光闪烁。
红外感应地雷,探测到热源后延迟三秒引爆。
正前方的鬣狗挂上疯狂的笑容,斯莱温的表情冷峻如铁。
是生是死,就由这三秒决定了。
第一秒。交叉的两道银光斩来,斯莱温后跳闪避,抬手盲点回击,鬣狗身形一侧便全数躲开,右脚在地上一扫,感应地雷被踢起直朝斯莱温脸上砸来。
第二秒。斯莱温收枪,矮身让过炸弹,冲刺突拳,鬣狗不慌不忙右手转回腹前接住,旋身侧踢。斯莱温再一次被逼退,感应地雷的指示灯在他面前疯狂闪烁。
第三秒。斯莱温不进反退,陡然大幅地撤步,风衣被急升的气流荡起,腰间一把半出鞘的猎刀显露狰容。他重心下压,右手握上刀柄,目光越过炸弹与鬣狗的双眼直面碰撞。
时间到。
小巧的金属球里孕生出惊天动地的威能,红外感应地雷炸裂,释放的冲击与高温一瞬间横扫整截地下水道,与此同时,喧嚣的烈焰也无法掩盖的,两道匹练般的银光交错而过,撞出的清音切开滚滚轰鸣久久不绝。
下一刻,斯莱温如一道火流星飞出爆炸圈,被后续的冲击波推出近十米远,侧身着地,迅速翻滚两圈熄灭身上的火焰,起身,弃开断折的猎刀,一路绝尘而去。
他眨眼间就冲到了铁闸之前,此时可供通过的空间已不足三岁孩童高。他伏身下铲,在最后时刻滑线而过,铁闸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将还来不及起身的那名士兵拦腰斩断。
“干得不错。”斯莱温冲薇迪点点头表示赞赏。后边的士兵仍未断气,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斯莱温随手一枪爆头让其解脱。
“啊……哦!”薇迪愣了愣神,然后才受宠若惊地应道。随后她的目光就落到斯莱温的左臂上,那里先前被鬣狗切出的伤口上,皮肉翻卷,鲜血流淌成溪。
“小伤。不影响活动。”注意到薇迪的视线,斯莱温淡然地说道。
“等等!这不是还在流血吗!?赶紧包扎比较好吧?”薇迪慌慌忙忙地说着,扯下一截袖子,就要作为绷带使用。
“…………换个更好休息的地方吧。”
………………
被爆炸肆虐过的战场,鬣狗从一众还带着零星火焰的烧焦尸体中爬起,轻轻拍掉身上的火焰,卸下右腕上断折的拳刃弃掉,然后原地活动了下关节,大大地伸个懒腰。
然后,他突然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广阔的空间中神似鬼魅。
“哼哼,哈哈哈……毕竟是银翼呐,看来你的双翼和利爪完全没被教会的那些无聊家伙腐蚀啊。”
“这才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可别以为这么就能逃掉了哦……”
………………
“你的包扎倒是意外的正规。”隧道的另一端,离开铁闸门百余米处,一个干燥的平台上,斯莱温和薇迪正于此处小歇,他看着左臂上的包扎,声音中略带讶异,“哪里学的?”
“之前在学校的急救课……虽说打死我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用上就是了。”薇迪最后打上个结,长叹一声。
“你上过学?”
“啊……不能算愉快的经历就是。”薇迪讪讪一笑,“我就那么像那些从小就在街头打混的人么?”
“并不会。”斯莱温颔首,“在学校,你有喜欢的学科吗?”
“……我刚说那不能算愉快的经历来着的呀……”
“没有吗。”
“不,有……”薇迪摇摇头,“法学。很奇怪吧,我这种街头混混应该和法律最扯不上关系的来着。”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会。”斯莱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简短而沉稳,笃定的让人难以质疑,“你应该继续学习,去上大学,读研究生。你很聪明,很冷静,也有足够的意志力,你能做出一番事业。”
“……哈,算了吧……”女孩长叹一声,“正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个靠小偷小摸为生的毛贼……不,连那都算不上,只是个小偷放养的鼠群中的一员而已,没有家,也没有身份,不可能有学校会让我这种人踏入的。功成名就什么的不过是妄想,眼下还是活一天算一天吧……”
她抱着膝盖,整个人似乎都要缩进墙角里。
“鬣狗说得是对的,我不值得你做这些。如果没有我,那份病毒应该早就被你送了回去,用于拯救他人生命的研究了吧,那些比我要好得多的人……”
“我已经坠落到深渊的最底层了……”
“在最底层的话,爬上去就好了。”斯莱温只是很理所当然地如此接过话。
“说得简单,现实哪有那么……”
“总比从一堆全副武装的疯子中突围简单吧。”他淡然地把女孩的话堵了回去。
“呃……”薇迪一下像被噎着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单词来,“…………什么啊!太狡猾了吧!说这种话根本没法反驳啊。”
斯莱温耸耸肩,“这才是现实。”
“哎……”薇迪长叹一声,“那么你呢?身手那么好,又认识鬣狗那种家伙,还有‘银翼’这个绰号,你到底是?”
“前佣兵而已。和鬣狗合作过,也敌对过。现在——之前跟你说过了——姑且算是在为教会工作。”
“为什么?…………我不是说佣兵是个多好的职业啦……”薇迪观察着斯莱温的表情,谨慎地挑选着用词,“但是……有些人似乎并不看好你的转职?”
“………………”斯莱温默然许久,“……你还记得那个被铁闸压死的士兵吗?”
他冷不防地问道。
是被你枪决的吧。心中如此吐槽着,薇迪还是答道:“当然啦!那才过去多久啊?”
虽然惊讶于自己对于死人的快速适应力,但再怎么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到那个程度的,不可能。
“他就这么死在那里,没人会怀念,没人会追悼,连记得的人都不会有,生前的痕迹灰飞烟灭,只有尸体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静静腐烂。”
“我只是不想和他一样。”
“…………”得到的答案意外的沉重,薇迪一时该说什么,“…………那么,现在你有会为自己追悼的人了吗?”
“谁知道呢。”少见的敷衍回答,“该走了,剩下的路程也不多了。”他起身先行。
“啊……喔!”薇迪连忙跟上。
黑暗的地下空间重归寂静,一时间只有“嗒嗒”的脚步声和不休的流水声回荡。
“呐,斯莱温……”薇迪小跑着缀在后边,轻声地搭着话,“事情结束后,我想回趟家。”
“嗯。”大步流星走在前方的斯莱温闻言稍稍放慢了脚步,静等后续。
“虽然本来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那个混蛋父亲了……不过,他毕竟没拿着冲锋枪和炸弹。”
“嗯,祝你好运。”
“…………你就只有这点鼓励的话?”虽说是没指望这家伙能说什么好话啦,虽然!
“因为运气以外的事情,你能靠自己解决。”他侧过头,表情依然刻板,但语气中,却意外地带着点柔软。
“啊……谢谢。”薇迪有些害羞地偏开视线。
然后斯莱温瞳孔急缩。倒映在他眼中,两人之间的空隙里,一枚手雷无声无息地悠悠落下。
没有思考的时间,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他一脚撩起薇迪送向远方,自己双手交叉护住头脸后仰倒下。手雷在下一刻便轰然爆破,华盖般散开的烟尘和破片中,两道人影平行飞出,贴着地面的斯莱温左轮已备在手,而居高临下的人影左手拳刃厉声呼啸。
“大意了啊银翼!忘了我最擅长的事吗!?”
“鬣狗!你这混蛋!”
交锋发生在眨眼之间,斯莱温的大口径左轮威力足以透射装甲,但在这极近的交战中却毫无作用,数回合后便被鬣狗一脚荡开,而后拳剑竖立,直刺而下。
咔嚓!
拳刃深深没入地面之中,正对的石板应声破碎,最后关头斯莱温用猎刀的刀鞘格开了致命的利刃,此时背部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这才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地。他弹腰起身,双脚并拢踹飞鬣狗,而后迅速地朝着黑暗中盲补几枪…………没有回应,看来是无一命中了。
“真是像野狗一样纠缠不休……”
“不屈不饶可是我的优点来着。”鬣狗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完全捕捉不到声源所在,“你我都懂的,拿钱办事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可怨恨的吧?”
“彼此彼此。”咬牙切齿,但声音却有些低落。
这下……还真有点麻烦了……
薇迪的身躯被斯莱温一脚直挑飞到污河的对岸,摔得七晕八素,好半天才爬将起来。她第一时间望向斯莱温的位置,手雷的余波已经平息,黑暗中前佣兵的身形模糊不清,但背脊依旧挺立,于是她放下心来,“斯莱温,你没事…………吧?……”
鬣狗隐藏着,锋刃自黑暗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斯莱温极限地扭着身躯,堪堪在其及体前格开。过大的动作幅度将点滴液体泼洒开来,越过不算宽敞的污河,落到薇迪的脸上,腥热而粘稠。
于是她说不下去了。
空洞的地穴,有水滴落的声音。
寂静的氛围,连那水滴略微黏稠的质地都能听出。
那是血。
鲜血流淌成溪,接自斯莱温腹部的创口,止之不尽。
“斯莱温……你……”
“被阴了一下,并没有伤到内脏,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是我大意了,指望那种程度的障碍拖住鬣狗太多时间……”
“毕竟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鬣狗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而遥远飘渺,时而又像贴着人的耳朵私语,“那让我猜猜你能撑多久?五分钟?十分钟?不不不,以你的威名怎么也得十五分钟吧?”
“又是……是我的错吗?……”如果不是要帮我避开手雷,你就不会被鬣狗袭击成功……
薇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脚前的地面化为深渊,母亲的尸体就躺在底部。
“啊,对,小毛贼,我也得感谢下你呢。为之前我的轻蔑道歉,这一刀我得记你一功……”
“收起你的心理战术!鬣狗!”斯莱温厉声打断,“三年了你的无聊把戏真是一点不变。”
“好好好。”鬣狗叹气,然后黑暗中又是一道火花炸裂,“那我就安心计时好了……你已经撑了多久来着?银翼?”
“哼。”斯莱温一手持枪,一手反握刀鞘,背靠着墙壁,表情毫无动摇,“女孩,得拜托你件事了。”
“啊……是!”还带着哭腔的薇迪慌忙点头,也不管黑暗中对方看不看得到。
“这里,距离大教堂,已经不足一公里了。”斯莱温短促地说着,仍不时停下来喘气,“…………去帮我,申请支援吧。”
“诶?……”薇迪一愣。
“喂喂,你以为我会说声‘好啊’然后放她走?”
“……你可以背对着我,然后试试我的射击精度。”
“啧。”鬣狗咂舌,以又一次角度诡异的袭击作答。
“这算什么啊……”没有理会鬣狗的威胁,薇迪低下头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啊……”
你是把我当傻瓜么?这个要求无异于丢下我自己快跑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这样的质问,说不出口啊……
斯莱温能帮自己解围,能给自己掩护,能即使手雷在眼前爆炸都将自己送出安全范围。而自己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徒使他分心。
不甘心,不甘心到想哭想吐血了,之前拉下铁闸时的成就感就像假的一样。
然而再在这里沮丧下去又要让斯莱温分出精力安慰。
自己……自己必须得………………逃跑了。
可恶,混蛋,大骗子。
这就是你所说的“向上爬”么?
把负伤的你丢在这里,独自一人逃向光明,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虽然是我擅长的事情,但唯独不想在此时用啊!
这样我还不如一直留在最底层呢……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等等……好像有些奇怪……
之前斯莱温说了什么?心理战术?鬣狗的心理战术?
但是,这个战术是对谁用的?斯莱温吗?不可能,这两个小时已经够让自己了解到他是有多么不可动摇了,鬣狗不可能不知道的。
那就是……对自己的?
再加上最开始像是要分开我们一样的袭击,以及现在拖延时间的游击战法……
莫非,鬣狗的目标,是自己!?对斯莱温的围攻只是转移注意力?想要先杀死混乱中的自己,再慢慢耗死斯莱温吗……f
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有能做的事情,有一件显而易见能做的事情!
自己作为诱饵,来为斯莱温创造射击的机会。
………………
前方的道路,突然间变得阴森了起来。
原本跑向光明的通途,现在却是通向死亡的深渊。
临危不惧本就值得传颂,而主动迈向死亡需要更多的决心。
薇迪如今就要去做这件事。
………………
算了吧。内心有声音如此说。算了吧。
失败的可能性实在太大,自己完全不可能知道鬣狗会在何时袭来,八成只会白白送掉性命。退一步说,就算成功了,确实可以扭转当前的战况,但自己幸存的机会百不存一,迎来的将是自己没机会看到的胜利。
算了吧。自己只不过是个外行人,未成年的女孩罢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自己已经拼命努力过了,自己已经拼命思考过了,放谁来都不能再对自己的表现挑剔了。现在只要把自己的推断告诉斯莱温就好,那样就算完成任务了,接下来他会有办法的。
他一定有办法的,相遇到现在他无所不能,只要知道了敌人的想法,他一定能制定出逆转的完美计划……
………………
别骗自己了。
别骗自己了,薇迪,你分明清楚得很。
这局面外行也该看得懂。我方唯一战力受到重伤,却连袭击者的方位都把握不了。而且鬣狗要能到这里的话,其他士兵支援到此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斯莱温只是一个人,不是神灵,更不是来拯救你的上帝。薇迪,你分明清楚得很。他已经救了你足够多次,现在是你证明这些的价值的时候了。
早已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了。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脱离深渊,向上行进的话,这就是那开端了吧!
然后扎实地,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
“妈妈,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担心了呢……但是,没关系了喔,薇迪已经不会再逃了,薇迪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了。请在天上安心地看着吧。”
地面的坚实清晰地反馈回身,没有犹豫,没有迟滞地,她迈出第二步。
“爸爸,你可真是不争气……虽然想这么说,但我也是个相当不争气的女儿呢。但以后可不会这样了,我会把你揍醒,然后拖到妈妈的墓前道歉的,认真的哦。”
第三步顺理成章。
“盖因里奇,你是个十足的混蛋……但我还是得感谢你教了我两个月的生存方法。你偶尔怀念在城西郊镇的童年,在那里长眠,你也该满意了吧?”
“薇迪,要出发了!”
接着,她跑了起来,全力奔跑了起来。
这一次,奔跑的路途上,还会再遇到那堵墙吗?
一定会的吧。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就像以后的每一次一样。
但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已经祝福过自己好运了,剩下的靠努力克服就好!
所以!冲过去吧!越过去吧!
人生才正要开始呢!
寒芒迎面冲来,满载着死亡的气息。
但薇迪却快意地笑着,扯开了卫衣的拉链,怀中,一枚震撼弹的拉栓早已被拔出——那是斯莱温最先交给她的自保武器!
圆柱状的弹身爆裂,冲击波如重锤般狠狠砸在薇迪身上,将她如纸片般掀飞。但也一视同仁地,砸到了突袭的鬣狗身上,同时爆开的灼目闪光中,映出了后者困惑和震惊的表情。
很惊讶吗?很困惑吗?我为什么知道你何时会袭击过来?因为,这个距离——斯莱温的身影正好在视野边缘,将消未消,这是人注意力最薄弱的距离,也是我最喜欢的动手距离啊!
估算距离,估算时间,提前拉开震撼弹,如果估算早了,那么自己不过是白白挨了一发炸,还是去了唯一的自保手段;如果估算晚了,利刃必然已经贯穿少女的身体。薇迪将全部的全部,赌在了这半秒不足的时机上!
然后得到了完美的回报!
砰!隔着许远依旧震耳欲聋的枪声,斯莱温一如薇迪所信任的,没有放过这绝好的机会,拔枪射击,子弹精准而迅猛地在鬣狗腹中开出一个可怖的血洞。后者鼓着眼珠,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河中,鲜血一瞬间就把整条河面染红。
啊,最后一件事,你之前说要为轻蔑道歉?不必了,我原谅你了,那么,再见了!
意识短暂地中断,薇迪的背重重摔到了墙上,冲击一瞬间穿遍整根脊椎,大脑一阵麻木。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睁开眼,斯莱温已经跨过污河蹲守在了身前。
“还好吗?”他询问着,手在薇迪胸前按了几下。
“喂喂喂喂,你你你干什么呀!?”薇迪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缩着身子反抗也不是逃跑也不是。
“肋骨没问题,你身体很结实。虽然是非致命性武器,但一般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吃到冲击也会断几根骨头的。”斯莱温像没看到薇迪的反应一般,平静地给出诊断,然后拉着帮少女站起身来,“虽然你现在应该不太好受,但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直接接受专业的医疗比较好。”
“…………我这次可非得在医院赖几天不可了……”薇迪哀叹着。是很不好受,脑子里一团浆糊,脊椎就感觉不是自己的一样,这不讨一笔医疗费可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教会有最好的医院,你能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健康。”
“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怪?……”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薇迪和斯莱温并肩向终点走去。周遭的环境已经越来越能看到休整过的痕迹,墙上第一次出现了照明灯。
轰隆……背后传来遥远的爆炸声,又发生什么事了?斯莱温回头张望了一会,推断道:“应该是定向爆破破坏铁闸的声音,他们还没放弃,但应该追不上我们了。”
是啊,毕竟,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嘛……
“喂!银翼!是你吗?你成功了吗?”同时前方有呼喊声传来,前方有神职打扮的男子朝这边招手。
是来接我们的吗?终于,到了呢……终于,这漫长的一天要结束了呢……
“一直联系不上你,也没按计划和其他人会合,我们很担心你。但果然我猜对了,你会从这边……”
哗啦啦的水声溅起,期间夹杂着枪声的轰鸣。
在明白这个的意义前,迎接的男子身前已经被猩红浸透,一脸茫然地僵在原地。
第二发轰鸣响起,狂风朝着薇迪身后卷去。斯莱温已做出紧急回避动作,翻滚着拉开距离,之前站立的地板已被无数钢珠粉碎,随即起身,拔枪,标志性的银色左轮眨眼间就已指向这边。
“斯莱温,怎么……”困惑问不出口了,或者说没必要问出口了。薇迪堪堪转过身,一把利刃已经抵在了喉间,身体则被湿淋淋的手臂压制,头顶有鬣狗低沉粗粝的声音
“一天大意两次,真是不像样啊银翼。我就说跟无聊软弱的家伙相处太多会磨钝感觉吧?”
“该死…………”
“虽然遇到些波折,不过还是到了这么有趣的状况了呢。”他桀桀笑着,声音中带着受伤野兽的疯狂,“那么,你要怎么做呢?要开枪吗?这个脆弱的盾牌对你的特制左轮来说肯定等若无物吧?”
“…………”
“不开枪吗?那么,你要把武器丢掉吗?说不定我会把这可爱的女孩还给你喔?”
“…………”
“呐,不如你也求救一下让强大的银翼发发慈悲吧?”鬣狗怪笑着,压到薇迪的耳边,声音像是刮着女孩的骨髓一般,拳刃的刀锋向着薇迪皮肤内压迫。
“呜……我……”喉间传来刺痛,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恶臭污水沿着脖子滑下,让女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即是恐惧,也是恶心——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薇迪张了张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无论之前做出了怎样的觉悟,真正体会到死亡一点点勒住脖子,果然又是另一种感受啊。
“………………”斯莱温握抢的手没有动摇,深邃的眼眶内看不出感情。
呐,斯莱温,你会救我吗?
面对容不得丝毫大意的强敌,后方还有大军追来。
成功的机会连百分之一都是高估。
这样的情况,你还会来救我吗?
“……不……我…………”
你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带着的病毒一旦失落就将给某个城市带来灭顶之灾。
数百万人的生命重担压在你肩上。
而我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在任何一个城市的角落都能遇到成打,即使倒在街头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这样的对比,你还会来救我吗?
舌头止住震颤,声带终于恢复正常,薇迪竭尽全力地,大声喊出的话语是——
——“不要管我!”
嗯,你会的,你一定会的。虽然只认识了两个小时,但我就是知道。
所以,不要这么做。
“快开枪,斯莱温!”
我竭尽全力地冲向那堵墙,已经不会再害怕了。因为纵使我失败了,也会成为后来者翻越的阶梯。
我到最后,有能稍微帮上你的忙吗?
如果有的话……
“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快点在这时落下帷幕吧,在最光荣的时刻。
别又把我变成需要从深渊里拖出来的累赘。
事到如今可受不了。
所以,
开枪吧。
开枪吧!
“哈……”斯莱温却突然笑了出来,薇迪第一次看到他笑,那笑容跟他其他表情一样僵硬,但却带着无比的轻松,“女孩,之前那个问题,你会记得我吗?”
“……诶?”太过跳跃的话题,薇迪一时没有跟上。
但斯莱温似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微翘着嘴角,轻描淡写地把手中的左轮手枪,仅剩的唯一的武器,向上一抛。
你、你干什么啊!?
粹银的左轮手枪回旋着升上高空,带走了薇迪的视线,也带走了鬣狗的注意力。抓住一瞬的间隙,斯莱温左手疾甩,刀鞘电光火石般飞旋而至,精准而迅猛地命中鬣狗的左腕,其上连接着的刀刃应声破碎。然后暴起冲锋,但一管霰弹枪已经等在他行进的路上,不知鬣狗用了什么办法,落水时枪完全没被浸到,威力依旧无可置疑。
“你以为我会想不到你会这么做吗?永别了啊银翼!”
“…………”斯莱温面无惧色,不闪不避地继续突进,右拳已经蓄满全力。
“砰!”
死亡之音奏响,但斯莱温却毫发无伤,致命的钢珠全数从身旁掠过。最后的时刻,薇迪抱着鬣狗的右臂,以跳河般的气势向旁扑出。
“不要……小瞧人了啊!”
“臭婊……!”鬣狗的嘶吼戛然而止,斯莱温的铁拳已经捣中他的面门,将他高瘦的身体轰离地面,而后一个华尔兹般的旋身,左手将止不住惯性要掉往污河里的薇迪拉回怀中,右手接回落下的左轮枪,枪口抵住鬣狗的眉心。
“去死吧,杂种狗。”
冷酷的宣判,紧随而至的枪声,鬣狗的脑袋在空中炸成血肉的烟花,这个纠缠至此的强敌,终于在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后方又有脚步声传来,被拖延了那么长时间,那些士兵们终于还是追了上来,斯莱温转身开枪迎敌,而处在他怀中的薇迪,终于承受不住一连串大起大落的折腾,视野逐渐变得黑暗,意识无可抑止地远离了身体……
…………………………
薇迪再一次醒来时,眼前是华丽的哥特式彩色玻璃幕墙,自己被人抬在担架上,浑身被绷带捆得跟木乃伊似的。周围有修女打扮的人忙来忙去,空气中充满艾草的味道。
她也看到了斯莱温,前佣兵坐在不远外的墙边,赤着的上身也缠满了绷带,一位白袍祭司正在身旁关切地询问着。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朝着这边比了个大拇指。
彻底安心下来,薇迪又一次沉沉睡去。
她想不到的是,这就是自己和斯莱温所见的最后一面了。
薇迪从教会那得到了一大笔钱,说是当作协助的报酬——也有封口费的意义在内——而后住进了教会名下的一家医院,在那里待了两个星期,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照,出院时健康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这期间,斯莱温一次都没出现。
她向着这期间结识的教会熟人打探,得知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他就像出现时是从冥府向现世巡游一般,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从薇迪的生活中消失的一干二净,连因此遭遇的伤痛都完全地消弥了,只有银行卡里的数字能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个梦境。
薇迪回了趟家,刚开家门就看到父亲又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自然少不了一番争吵。阔别许久后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糟糕,薇迪却反而感到有些安心。然后,她正式宣布搬出家里,在外与人合租了间房,向社区学校报了名。经过一年的攻读,以优异的成绩得到了几所大学法律专业的奖学金。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过去。
天气微阴,细雪飘飘,薇迪在候车区里搓了搓手,呼出一团白气,她又一次来到了车站,但这次不再是为了什么“工作”。高挑玲珑的身体笼罩在精致的白羊绒衫里,大红的手织围巾在风中微微飘荡,脚边立着一只小巧可爱的行李箱,如今,已经不可能再有人把她和三年前那个脏兮兮的小毛贼联系起来了。
她来这里是为了乘坐列车往学校去,这已经是大学生活的第三年了。
“呜~~~呜呜~~~”
汽笛声从远方传来,漂亮的蒸汽列车拉着白烟缓缓驶入站台。人群流动起来,薇迪拉起行李箱,路过报刊时丢下两个硬币随手抽出份报纸,全当旅途中的消遣。
接着上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她翻开报纸,然后,就愣住了。
她看到了斯莱温。
报纸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身黑风衣,刀削般的脸庞和握在手中的标志性的银色左轮手枪都和三年前一点未变。他沐浴着鲜血,表情安详地靠坐着墙,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死了。
“诶?学姐,怎么了怎么了?看到什么在意的新闻了吗?”旁边的可爱旅伴凑过来,那是一位自来熟的学妹,在学校的一年间几乎时刻黏在薇迪的身边,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有些危险的关系?
“没什么,看到了故人的消息而已。”勉强笑着敷衍而过,薇迪合上报纸,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呼吸很快就在上边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她的视野一片模糊。这时天空上云端分际,冬日的阳光倾洒而下,将整个世界染成意味深长的金色。
汽笛再度拉响,列车轰隆隆地驶出,开向广袤的原野。冷清下来的车站里,有破碎的言语在风中飘荡。
“再见了,斯莱温,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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