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自己愤怒地谩骂,看着自己的嘴一张一合,然后她看见自己猛地抬手——方才对面被挡住的景象瞬时出现在眼帘:放大的,墨色的,惊惶的,哀恸的眼。
——她猛地坐起。
时值十月,虽是寒冷干燥的冬天,可她的脸上却布满着细细密密的汗。她略微痛苦地按了按太阳穴,银白色的发丝在这一连串动最哦中摇摆者,颤抖着,显得越发耀眼。
那些她排斥的、逃避着的景象还在脑海中闪烁,挥之不去。
——这是她一个月以来做的最可怖的梦。
——这是她一个月来天天做的梦。
“混蛋……”她为自己冲了一杯Espresso,同时咒骂着——那场梦,那个梦里的人,那个失神的自己。
滚烫而苦涩至极的Espresso冲击着味蕾,自虐一般,她不断地向体内灌着神经难以承受、难以抵挡的液体。
和香醇、可口、细腻、柔滑完全搭不上边的。
——她的心情。
不知放在哪儿的手机震动声传入耳廓,她像是被吓到一般,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而后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寻找着声源。足足是找了五分钟也未见手机的踪影。
那样震动的声音此时此刻全然是一种聒噪,让她的眉不断、不断地蹙得更紧了些。
等到手机不再震动,她才瞥见了那闪烁的光——声源一直就在自己面前。
她烦躁地揉了揉一头银发,翻开手机,试图找到那个未接的号码。
待到看见,她足足愣了三秒。
屏幕上,白色的字体刺痛她的眼睛。
——凯特琳。
突然地,连心脏也失去了跳动的节奏,像是被血充满了,就要迸发出来那般。在自己的胸腔中焦躁地撞击着,一下一下,真切得很。
这个似乎阔别已久的名字,就这样在她毫无心理防备的状态下倏地映入她的眼,让她不知做何举措。
良久,她自嘲地笑了笑。
“莎拉,你真是没用得很。”
她决绝地将通讯录中的那个名字删除,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毕竟她不是陷进爱沼逃离不能的矫情的人。
——理智如她,毕竟她是商界的王,对待感情这东西,自然纯熟。
“你好。是卡特么。”她的声音很低,已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迹象,“我是莎拉,下午一点。Junk见。”
——是时候查个明白了。
她用下颚抵住手机的翻盖,挂断了电话。
Junk是这座城市中最为有名的酒吧。虽然它的名字听上去有些粗俗,甚至无理,可只要你一靠近它,便难以抵挡住它的魅力。对于爱着Junk的人来说,那里无疑是最好的静心的场所,无疑是他们的天堂。
淡蓝色的玻璃是它的主调,每个角落都放置着的巨大棱镜将这整个空间都映照得流光溢彩,酒吧中央是一个舞台,此时正坐着一个女人,身着单排扣黑西装,眉宇间有坚定,有坦然,同时还有说不出的成分在里面。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弹着吉他,口中缓缓哼唱着。
「
I had a good life
Before you came
I had my friends and my freedom
I had my name
Still there was sorrow and emptiness
'til you made me glad
」
【我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你来之前
我有我的朋友和我的自由
我有我的名字
仍然有悲伤和空虚
直到你让我高兴】
不远处的卡特琳娜和莎拉正注视着舞台上的这个人。
“我一直认为阿狸的声音很不错。”卡特无意地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打火机,“今天才发现她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嘛。”
“阿狸的声音一直不怎么样。”莎拉显然没有与卡特讨论阿狸的兴趣,只是淡淡道。
“没有凯特琳来做她的搭档,果然……”
“卡特。”莎拉的声音有了些起伏,“别提那个女人的名字。”
卡特放下了打火机,笑着看向莎拉:“噢,不,莎拉,我以为你今天把我约在这儿——把我约在这个时间点——这个阿狸一天中唯一工作的时间段,为的就是与我谈论那个女人呢!”
她的声音中满是戏谑,这让她身旁的莎拉蹙紧了眉。
“是的,卡特。我的确是为了她的事而来。”莎拉轻啜了一口酒杯中的Rose——这酒几乎成了Junk的招牌,酒如其名,像玫瑰一样的妩媚迷人,然而若是亵渎了它,便会被刺得遍体鳞伤——然而偏偏是这样烈的性子,却惹着许多人慕名而来。
她感觉有别样的辛辣入了喉,瞬时灼烧的感觉让她欲罢不能。这是她第一次来Junk喝的酒,那个时候,她的对面还坐着那个让她至今还无法忘却的女人。
“瞧呀。果不出我所料——”卡特又拿起了打火机,并且在玻璃桌面上敲出了声音。
“不过,是为了将她送进监狱而来。”莎拉的声音似乎又低沉了些。
“哦?”卡特饶有兴趣地抬眉,“你已经确定了是她干的吗?”
“还有比亲眼所见更直接的证据么?”莎拉漫不经心地阖上了眼,“今晚,我就会找我的律师就那个女人的事情进行详谈。今天来这儿,只是想让你帮我一起向阿狸打听她的线索,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卡特在莎拉深入潭水的眼中看不见犹豫和不舍,只看到了决绝。但是一直让人感觉玩世不恭的她,却将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加厉害了:“噢,上帝!睿智的莎拉,请对我说实话。请告诉我你是来寻找这事不是她干的证据吧!你从不自欺欺人!”
“认真些,卡特。”莎拉又啜了一口Rose,“如你所闻,今天我的目的只是这样。”
“噢,好吧。”卡特小声地嘀咕,“看来,你是认定她卷走了你的钱——”
同时,舞台上的阿狸就要奏毕一曲,在最后的那个音上,阿狸拨动了最后的弦音,空气似乎也跟着有了律动。
“嘿,阿狸!”卡特冲着她打了一个招呼。
“嗨,莎拉,卡特。这才几点,你们怎么来了?”阿狸将吉他放在了一边,一手支着身前的吧台,从高脚椅上轻轻跃下。
——身为Junk老板的阿狸没有一点儿常人想象的财大气粗的样子,反而是安静而美丽,这也许正是Junk中不乏男性顾客的原因之一。
她顺手从吧台上拿了一瓶XO,搁在了她们的桌子上:“请。”
“以后吧。”阿狸将XO推至一边,“我想今天我们讨论的事需要我们的头脑保持清醒——”
“那么,请说吧,莎拉。”阿狸也收起了笑,甚至还理了一下她打着黑色领结的衣襟。
“我想阿狸你知道我们来的目的吧。”这回是卡特替莎拉答了话,“关于凯特琳,那个女人。”
“噢——凯特!她——那个女人,噢——不,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阿狸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喝了一口柠檬水,“抱歉。”
“这没什么。”卡特摆摆手,“凯特琳在那之后来过这里么?”
“没有。”阿狸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她早已畏罪潜逃了不是么?那个只会卷人钱的女人。”
卡特注意到了莎拉的指节已微微发白,旋即接道,“狸,你别忘了,她曾是你的搭档,没有她,Junk会那么有名么?”
卡特的这句话确是不假。
在凯特琳没有去Junk工作之前,Junk并不是那么有名。虽然阿狸头脑灵活,会打理生意,但是给她一个酒吧让毫无经验的她白手起家,她也恨不得向上帝借个三头六臂。但是,就是在凯特琳来到Junk的那晚上,Junk的名字,风一般地被人迅速地传开了。原因就是——
“诶,你听说了么,有一个叫Junk的酒吧来了一个弹吉他的女人呢。”
“你知道么,有一个叫凯特琳的女人在一个Junk的酒吧工作,她的吉他弹得很好呢,就像是罗伯特·约翰逊的再生阿!”
“对了,听说她长得也很美……”
如此,云云。
“怎么不会!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弹吉他!”阿狸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的心虚已经无法掩饰。
的确,至少因为凯特琳,Junk一夜间有了名气——而她因为凯特琳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比如,阿狸在第二天就拿到了别人寄来的一笔巨款,唯一的附带要求就是让凯特琳一直工作下去,不要让她离开Junk。而后来,阿狸才知道,那个人正是眼前的莎拉。
她想,如若她当时头脑清醒点,如若她当时就知道了莎拉已经爱上了凯特琳,或许她就不会接下那笔巨款——因为她那时和莎拉一样,爱上了那个女人。
所以她在看见莎拉和凯特琳如胶似漆的时候,她都会觉得窒息。
“那么。”莎拉墨绿色的眼眸对上了阿狸,“凯特琳除手机以外的联系方式呢?哦,别误会,阿狸,我并不是还想和她有什么牵连。只是因为她早上打了电话给我。”
“一无所知。”阿狸摊了摊手掌,“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手机号呢!”
“那么……”卡特还想打听些什么。
“谢谢,阿狸。”莎拉打断了卡特,旋即站起身,“这瓶XO,算是我欠你的。”
“不,谢谢光临。”阿狸也尽着Junk老板的职责,为二人拉开了门,微微欠身,做了“请”的手势。
因为还未到晚上,Junk内没有其他客人,也没有女服侍生或男服饰生。阿狸送走她们后,便从西服的里衬中拿出了一把钥匙,走到Junk的尽头,像是思忖了一会儿什么一般,站立了许久。她将手放在Junk的其中一面玻璃棱镜上,手指在玻璃上仔细地探察着什么,许久,停在了一处,然后将钥匙插入了玻璃棱镜中——这棱镜中竟是藏了一扇门!
她打开了门,所有投映在Junk周围的光线,在那一面玻璃的移动下,不断变换着,让人有一种置身于仙境的错觉。
那扇玻璃门也像是在告诉人们——阿狸,以及阿狸的Junk,并非那么简单。
在大街上,莎拉和卡特正一左一右并排地走着。
“卡特,你从阿狸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吗?”
“丝毫没有,你呢?”卡特很快接道。
“我不相信阿狸那破绽百出的谎言中你没有看出任何。”莎拉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与她工作了那么多年,阿狸没有理由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不愧是莎拉——你也看出来了么?”卡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阿狸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嗯。”莎拉沉吟。她墨绿色的眸子中又多了一份凛冽。
阿狸有着很大的问题。
——毕竟她莎拉在商界已十分懂得如何揣测别人的内心想法,懂得如何撕破他人的伪装,让真相在她的手中暴露出来。沉着、笃定如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藏掖着真相逃过她的眼。
这次也一样。
莎拉如是想着。虽然她隐约有一种,阿狸是故作失态的感觉。
“话说回来。”卡特将头偏向了莎拉,“刚才阿狸在评价凯特琳的时候你可是紧张的很。我想你还是没有放下她吧,厄运小姐?”
“你想错了。”莎拉并未有任何诧异的表情,就像是在否定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为什么那么快否定呢?”看着如此冷静的莎拉,卡特反倒是勾起了嘴角,“那些钱还不值得你——Shores-Caker的总裁纠缠那么久吧!还是说,你从一开始要‘讨回’的根本几不是钱,而是被她带走的‘情感’呢?”
“闭嘴p。”明显的,莎拉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愠怒。
——凯特琳,那个惹事的女人。
莎拉和凯特琳初识在Junk。
那次是凯特琳第一次站在Junk的舞台上,但是却看不出她半点紧张,反倒是像走惯了舞台那般,每一个动作都透出丝丝别样的气质。
——那时那刻的她,甚至让桀骜的莎拉也有一种王者非她莫属的错觉。
可她又是那样优雅,婀娜,就像是上帝精心雕琢的尤物。
莎拉就像是着了魔。
是的,她着了魔。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重复:
这个女人,一定只可以是自己的。
只能是自己的。
只能是。
她回家以后就让秘书送了一笔巨款给Junk的老板,也就是在凯特琳身边唱歌的人——阿狸。
她感觉自己简直是疯了。平时睿智、高高在上的她早已在初识凯特琳的那一刻崩坏得彻底。在她面前,她从未显露过一点倨傲——而奇怪的是这样的状态,她竟然一点也不排斥。
她每晚都会去Junk,只为看她一眼,博她一笑。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她的人生中除了在商界中斗争外, 还有其他的追求。
不久她和凯特琳就成了Junk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对公开情侣。莎拉将自己公司的帐号、密码告诉凯特琳,并且对她说——需要之时尽管去拿。
凯特琳一直没有动那笔钱,一分也未挪移过。
而后由于毫无预兆的资金周转问题,她一部分帐户被冻结了起来,与别公司的协议不能履行,这让她第一次在工作上不知所措。而那个最初交与凯特琳的帐号已被做了手脚,密钥无法改动,她只能看着资金的阙口越来越大。
原来是被骗了。
想到这里,莎拉抬脚便将前方的一块石子踢得很远。
注释:Junk是酒吧的名字,直译为“垃圾”
Espresso是浓缩咖啡
Rose是玫瑰,文中是酒名
XO也是一种酒名 藏窖年份40-75年的白兰地规格(extra old)
阿狸已侧身进入了Junk的隔间,她轻手轻脚地向隔间深处探了探,看见了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她在门边的小案上热了一杯水,然后将一包白色的粉末溶进了水里。
她端着那杯水,轻轻扣了扣墙,向不远处的那人示意。
不远处的那人转过身来,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今天又要多少?”
“十万。”阿狸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
“我很怀疑,狸。你究竟是不是在吸毒、赌博。”那人竖起了眉,“十万,半个月的开销,你若做了那些勾当,这些钱怕是根本不够吧。”
“哦?”并未正面回答那阿狸的话,“你不牵涉其中,又懂得多少呢?就算我没有干那些事,钱我还是照收。”
“卑鄙。”那人言罢便偏过头去。
“是。不过用着莎拉的钱,果然太舒服了!”阿狸嚣张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凯特琳?”
凯特琳清澈的瞳仁中满是怨恨与为难,就像是久未开口那般,她的声音显得干涩而颤抖。
“狸,为什么要牵连我?单凭你一个人的技术,也可以让莎拉公司的系统出现问题。为什么要剥夺她对我的信任?
“那根本的区别就在于,是你背叛了她,而我却清白得很。”阿狸走近了一步,“噢,还有。你今天本想联系她的是么?”
像是谁在心上重锤一击。
凯特琳的眼睛猛的睁大。
“她……来找你了?”
“你先回答!”阿狸的声音显然上扬了许多。
“是!”
迎上阿狸咄咄逼人的眼,后者的眉终于拧起,语调也阴沉了下来。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与她再有联系了。”
“知道是什么日子么,今天。”凯特琳背过身去,望着被树丛割得班驳、破碎的窗外,脸上如冰的神情似乎在那一刻有了暖色。
阿狸承认,她无法对凯特琳如此迷人的侧脸视而不见。 她侧面柔和的曲线被一丝丝阳光镀了金边,却依然美得那么纯粹——一点儿也不妖娆。她不禁失神。
“12月20日。是……什么?”
“是她的生日啊。莎拉的……生日。”如画的她,面上竟是浮现了一层温暖而美好的笑意。仿佛她对面已经站着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儿,仿佛他们已深情地对视许久,就要相拥。
——终于明白她的眼眸为了谁而清澈。
——终于明白她甘愿为谁显露美丽。
——不是自己。仅仅是因为那个莎拉!
“荒唐!”阿狸明明愤怒着,却大笑了起来,“仅仅因为想说祝她生日快乐么, 嗯?凯特,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早就不是那个可以和她相濡以沫的人了!你只是与我联手卷走她的钱财的人!实话告诉你吧,凯特,今天莎拉来只是为了向我打听你的线索以便将你送进大牢!你还以为她会留恋你们之间的一切么,那只是你单纯的白日梦!”
凯特琳直视着眼前的人,她就像一只发怒了的豹子,没有情感,没有宽容。浑身上下,满是血腥——她就像那认定了莎拉就是她的猎物的豹子。
凯特琳不再说什么,扭过了头,指甲因攥紧了拳,深深嵌进了手心,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指缝间汨汨流出。
十指连心,曾有人说过那是最刻骨铭心的痛。
可是若与此时心中的痛相比,肉体上的痛苦——算得了什么。
许是看见了那样鲜红的,触目惊心的液体,阿狸终于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
你为了她流泪为了她痛苦。可是你知不知到在你惩罚自己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心在为了你一片一片地碎。凯特琳你这家伙,知道么?
“我懂得尺度。我不会让她的公司倒掉的。”阿狸说着将水递了过去,“把水喝了。”
“不渴。”凯特琳的语气像是裹了霜那般。
“喝下去。”她是命令的语气。
凯特琳忽地转头,直视着阿狸,然后她像是费了好大的劲牵起了嘴角,冷笑着,劈手将那杯水打翻在地。
杯子碎在明亮可鉴的地上,透明的液体四处扩散开来。像是谁的心那样,跟着披上了一层氤氲。
“混蛋!”阿狸瞬时间激动了起来,似乎连手也在颤抖。
“怎么,一杯水便让你恼火至此么?”凯特琳挑衅地看着她,“你这样顽冥不化、视钱如命的人,难怪你体会不到爱是什么。”
她转身从阿狸的身边走过——如果可以,她倒愿意,与她不共戴天。
忽然心中没来由地一股剧痛,她忙扶着一边的墙,险些跌倒。
阿狸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想扶住面前的人——手却被她狠狠地打开。
她按着胸口,头也不回地抛下了一句话:“那么,以后除了你那感兴趣的钱,别的什么,都别跟我谈。”
说着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将门重重摔上。
阿狸皱起了眉,痛苦地闭上眼。
——爱这种东西,她不是不懂啊。
莎拉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内,身边是一杯正泛着热气,却丝毫未品的红茶。
——自己究竟是多久没有碰过红茶了呢。在失去那个人,或者说,逼着自己将那个人强行驱逐于脑海之外后,她便再也不碰如此温柔的饮品。
她只是天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只为了让自己的感受能够好些,别再那么痛。天知道她接触到真相的时候,她有多么彷徨,痛苦,无助得就像一个丢失了挚爱的玩具的孩子。她可以毫不夸张地承认,自己当时完完全全有去死的心。
——可毕竟,毕竟。除了爱情,自己还有其他的责任在身啊。
她还有必须负责的计划,以及其内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她还不能让这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氏集团仅因为一个女人而颜面扫地。
并且,时间似乎真的可以抹去一切。痛得长了,久了,有时便会忽略了它的存在。就像肉体上被划裂的伤口一样——但是莎拉清楚,那个伤口仅仅是痛得无知觉了而——却没有愈合。
一点也没有。
莎拉凝视着那杯红茶中自己模糊的影,沉郁又憔悴。
“最痛苦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只要不向伤口上撒盐,就没什么大碍了吧。”
——她不知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
她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她翻开手机盖,显示了一条未读信息。
自从那天早晨在未接显示上看见“凯特琳”这3个字后,每一次听见手机的震动声,她的心就都会一下子变得忐忑。即使她厌恶自己如此这般不能自制。
许久,她才打开信息,里面是一条取款通知。
公司的帐上,又少了十万。
她轻轻皱了皱眉。凯特,那个女人究竟是安何居心——聪慧如她,她不会不知道有取款通知这回事。那么,她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公司的帐一点一点少下去——是在挑战她的耐性么?
一会,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大概猜到了门外会是谁。
“进来。”
她没有看向门口,只是望着窗外的夜景。高跟鞋踏着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
“果然是你啊。锐雯。”
放在平时,锐雯——这位莎拉的秘书,一定会故作惊讶地大喊“哎呀总裁你怎么知道是我”,然后将办公室弄得嘈杂之至,顺便点燃莎拉的发火点。
而今天,没有。
此时锐雯的眸是分外清澈,看着莎拉又带着丝丝不忍和惋惜。
“卡特她……”
“都告诉你了吧?”莎拉太了解锐雯的性子,以致于毫无悬念地接下了她的这句开场白。
“嗯。”
莎拉不再回话,接下来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锐雯抿了抿嘴,像是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然后终于开口。
“所以说,总裁,我可以帮你一把。”
“不用了。”莎拉阖上眼——尽管嘴上说得那么决绝,可要来亲手将她送进监狱这事……她还是没有做好觉悟吧,所以根本也没有想过让锐雯或是卡特帮她什么。
“我是说,我可以安排她和你见一面。”锐雯轻轻喟叹,“不论你的想法如何,决定如何,总该让这场舞会——或是误会,有它的闭幕吧。”
莎拉拿起红茶抿了一口,再将红茶杯慢慢放在桌上。陶瓷和大理石相碰触,发出质感很好的声音。
她直视着面前的这位自己好几年的助手。
——简直和卡特一模一样,这家伙。
外表是绝对的漫不经心,与严谨完全不搭边。而同时却可以将任何一个人内心所想洞悉得一清二楚,再坚硬的甲胄也被穿透。
——还当真是瞒不下去了么?
——或者说,在她们两个面前,自己有瞒下去的必要么。
——果然是,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你怕是早就知道这是舞会,而非误会了吧,锐雯。”
言罢,面前的女孩浅浅一笑。
她从自己的皮包中抽出了一张写着什么的纸,伸手示意莎拉拿去。
“上边是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别太心急了,一切请等我的消息吧,总裁。”
莎拉揉了揉太阳穴。
“……我似乎没有说要你帮忙啊。”
锐雯不再多说,她起身,不紧不慢地,优雅地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拜托我帮忙什么的,总裁你果然还是觉得说出口很难吧。”锐雯自言自语道,“只要你的那句‘是舞会而非误会’,一切都清楚了吧。”
——她是谁,她是锐雯阿。
——多年来莎拉的助手,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
这次的见面,自己一定要办妥,一定能办妥。
——谁叫自己就是信任凯特琳呢。
——谁叫自己是莎拉的得力助手呢。
——谁叫自己,恰好是Junk的主管呢。
锐雯此时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Today is a chance you should be hard
Or you will miss it
Maybe you can’t understand
Obey the rules as they do
Remember you are great
Remember you can do well
Okayyou do it right ?
We can walk together .
---7:00
---Follow it
【明天有一个机会,你应该更努力,不然你会失去它,也许你不理解,遵循规矩,像他们做的那样,记住你很棒,记住你可以做得很好,好了,你可以完成它,不是吗?我们可以一起步行过去】
她将写好的这张信纸小心地折成一小块,左手轻扣桌侧。
桌子左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的一团影子,慢慢从光线未及的黑暗中走出来——一只灰色的,有着光亮皮毛的猫。
锐雯低下身子,将纸条塞进猫的毛绒绒的耳中,然后轻拍了它两下。
“老地方。拜托啦,”
她锐雯写的才不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英文句子——当然如果要别人来看,那只会是一封励志的信。但是信使是将这封信送到Junk内——送到凯特琳居住的那个隔间里。也只有锐雯和凯特琳清楚信使送来的信要怎么读。
——将每一句话的首字母连起来,右下角类似于署名和日期的东西是具体时间和备注。也就是说,那封信的真正内容是:
T-o-m-o-r-r-o-w ,7:00 ,Follow it .
明天七点,跟着信使。
虽然现在的通讯技术早就发达得很,但是在阿狸这样聪明又狡猾的人面前,还是古老些的方法更为奏效吧。
——没错,锐雯是唯一一个知道阿狸的底细的人。要挟凯特琳,以莎拉的整个公司资金的密钥作为“人质”,时刻掌握凯特琳的自由——而非什么单纯的酒吧老板。
但是她一直没有将这个事实告诉任何人,就连她的女友——卡特琳娜也是一样。
她清楚她的上司——莎拉的性格,若是有一丝关于凯特琳的线索被她得知,恐怕整件事就会像蝴蝶效应那般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免不了打草惊蛇。同时,只要阿狸一感觉到自身难保,定会马上将手中莎拉公司的帐户密钥销毁,到那时候,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这次的见面,锐雯早就做好了把莎拉的整一个公司利益做赌注的觉悟,让她们至少可以有一个像样的告别——毕竟今后,想见面就不会很容易了。因为,一向很准的知觉告诉锐雯,莎拉,凯特琳,她们两个人有一个必定会在不久出什么事。
锐雯是一直注视着她们的感情的人。在莎拉初识凯特琳的第二天,她就看出莎拉如深潭般冰冷的眸子里多了些暖色调,而同时在Junk里工作的她也察觉到了那个新来的吉他手——凯特琳的变化。聪明的她在当时就勾起了嘴角认定了这不是巧合。而后她们感情愈来愈浓郁恰是证明了她开始的感觉——毫无偏差。她知道,她可以想象,莎拉和凯特走在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付出了多少代价,产生了多少默契,定下了怎样的誓言。她们之间的种种,早就不能用简短的“爱情”两字来概括。所以她不可能做到看着她们的感情走向万劫不复。并且,她始终相信凯特琳,相信她不可能自愿帮阿狸做伤害莎拉的事。
凯特琳一定有她的难言之隐,让她不能够直接地告诉莎拉真相。
所以明天的见面,请你们一定要将一切误会说清楚。
“只有,赌这一次了。”锐雯这样对自己说。她的瞳中写满了坚定。
次日清晨,锐雯提早了一个小时,在六点便到了与凯特琳约定好的地方——Junk边门的一条小溪旁。这是一条特别的小溪,周围尽是苍翠高大的树木,与一旁鳞次栉比的大厦、酒店相比,这里就像是茫茫沙漠的一片绿洲。这条小溪由于不是在旅游景点内,便无任何人清洁、美化,但就算如此,它还是清澈见底,手放进溪中稍一拨弄,便溅得起一阵乱琼碎玉。一旁的树木也是绿意盎然,倏尔掠过一只鸟,欢唱着划过这一阵寂静,像是一种让树上、叶间的所有鸟儿都欢唱起来的信号,随后,虫鸣鸟唱,一切都变得热闹起来。
谁都说不清楚为何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会有如此微妙的自然景观,但它总算是真实地在这座被“现代化”冠名的城市里存在着,安静的同时又散着暖色的光。如若是普通人,在这样高大的丛林中一定会迷路,但是凯特琳不同——一方面,她曾是Junk的招牌吉他手,熟悉周围的环境是理所当然。而另一方面,以前莎拉与她的每一次见面,定会约在这里——她们或是牵着手在树间穿梭,声音一个纤细一个低沉,巧妙地交织于一起。她和她低低的说话声以及她和她欢畅的笑声被树林收集以后慢慢发散,像是形成了一首惹人倾听的曲子;她们亦或是靠着树干,倚着对方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仅仅是坐着,不说一句话。是谁曾说过,只要两个人的心灵足够贴近,就算待在一起很久也不会觉得尴尬。林中的一切在那时都会收住声音,像在屏息静听她和她的心跳,亦像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份静谧。
——这里,注视着,记录着,铭记着,关于她们的太多太多。
锐雯靠在附近一棵树的树干上,戴上了随身听,准备打发剩下的一小时。没想到不出几首歌的工夫,凯特琳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眼帘。距离上一次见面,本来就不胖的她似乎又瘦了不少,面色也比印象中的她苍白了些许。可是那瞳照旧是清澈的,像一面平静的湖,似乎从未起过一丝波澜。
锐雯有些心疼,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拿下随身听,走上前,没有任何的招呼,像是见了老友般,很自然地开口。
【灰猫带你走的路,还不算难走吧?】
【啊。又是一条新路呢。似乎还没有被阿狸监控到啊。】凯特琳压了压鸭舌帽,淡淡道,【那么突然地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事吧?】
是有事啊,当然有事。
【嗯,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到了便明白了。快走吧,我们只有一下午。】
准确地说,应该是你和莎拉,只有一下午。
锐雯和凯特琳在附近的马路上叫了一辆计程车,向凯特琳示意让她坐进去。而后她再未说一句话,只是在凯特琳上车后也坐进了车,关上了车门。
“司机,净水畔。”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后,锐雯又拉着凯特琳,往刚才车开来的方向退回去,到了一个巴士站旁停下。凯特琳只是压低帽檐跟着她,一句话也没有问。
聪明如锐雯,理智如凯特琳。凯特有绝对的信心去相信锐雯,相信她所作所为都有她的理由。所以凯特琳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她有着与她十九岁的外表不符的淡定、沉着,让她做什么事都三思而后行。
——而又似乎,什么事都有一个或几个特例。
锐雯牵着凯特琳的手,带她走进了一家咖啡店。这是她从没有来过的一家咖啡店,四周装潢得很高雅,每张大理石桌的左侧都放着一盏古黄色的小灯,咖啡店内没有太多人,这让本来就安静的店内又添一份美感。锐雯在这时突然紧握了一下凯特琳的手,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念。当凯特琳正准备不解地回头时,锐雯已转身走出了咖啡店。
有些事就是那么巧。在她正准备离开,追上锐雯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些不可忽略的什么。
——那一抹银色,她不得不定住脚步。
这就是那个特例——她总是在看见她时乱了方寸。就像初识那一日。
她想起她们初识的景象。她坐在她的对面饮着Rose,苍翠的眸像要摄住她的魂魄一般,让她甘愿沦陷。许多记忆似突然觉醒,瞬时间翻覆、充斥、膨胀在脑海。只是自己记着的那双眸子似乎变了——变得寂寥而空洞。是自己的错么?凯特琳不禁怀疑,是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放手让她如现在般落魄么?
她突然向着她走了过去。心中的担心,惶恐被暂时推到了一边。仅因为,她太想念她。从前那个温柔,笃定又桀骜不驯的她。所以她要走近些,看清楚她的眸,似乎想要从他的眸中找回所有的记忆。
可是在她走到她面前时,她怔住了。她的眼眸中,哪儿还有昔日的丝毫。就如她刚才所见——是的,她没有看错,那眼神分明是寂寥而空洞的。
“莎拉厄运,小姐。”她如此生疏地唤着她,指尖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冰凉。
莎拉慢慢抬头,眸中多少有了几丝惊喜。
“我想你……还是叫我莎拉吧。凯特琳。”依旧沉稳的声线,似乎她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可是凯特琳她一清二楚——原来你也支撑得那么累。
“坐吧。”
凯特琳轻轻移开凳子,直视着莎拉,慢慢坐下。
她想过无数次,自己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
她们如果是约好的,那么她可以依旧自然地叫她“莎拉”,把阿狸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看着她亲口说【我只在乎你,你在就够了】,然后,她能够不再受阿狸的威逼,忘记一切,与她续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们如果是偶然碰上的,那么她可以主动地拍她的肩说【又见面了】,然后告诉她一切真相,将所有顾虑都抛开,再和她一起回到过去,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
——她曾以为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可是在今天,在今天看见她的形容憔悴后才明白,原来两个人的羁绊,不是一个人的释然就可以解开的。
她怕是再也无力承受什么过大的压力了吧。自己,又怎么忍心再让她的公司面临巨大的损失?
所以,那么,请你还是继续把我当作坏人吧。
凯特琳努力地让眼中的一层薄薄的氤氲风干,不让她担心任何。
【有什么想说的么?】莎拉抬眼,凯特琳慌忙把目光转向一边。
我们竟然,竟然,连对视也变得那么不自然。
她握紧拳,告诫着自己不可以在她面前让所有理智崩塌,那样只能让她更加为难,所她只能一错到底。
她说:【我的确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多么想说莎拉你别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
【没有需要……解释的?】莎拉的眼眸愈加黯淡,凯特琳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是啊,没有。】——凯特琳,既然你是下定了决心,就别再给我犹豫心痛。难道是你想让她背负更多的压力么?莫非你想让阿狸毁了她的公司么?
【也就是说,凯特,那些事,都是你干的?】
她像一个不敢收拾自己打碎的花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再次验证那些不变的事实。
她有多想否定!她多想现在就抱住她,告诉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我爱你是真的。
可是不可以,不可以。
她费力里转了转眼珠——竭力地将又快要涌出的泪水赶回去。
决不能哭。
她笑着。
【是啊。怎么,那么久了还不相信事实么?】
像是心被谁,狠狠地剜了一道,她和她同时忍受着同样大小的痛。
是什么形成了她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沟鸿,阻断了她们迈进的脚步。
她感觉一切都寂静了下来,窗边的阳光似乎在那一刻更加地支离破碎。她本以为她有满腹的委屈与无奈要向她倾吐,她本以为她今天好容易打起了精神,可以借她肩膀,安慰她,告诉她【有我在】。她甚至想只要她有一点被逼迫,不得以,她就马上撤撤消自己对律师下的指示。
毕竟缉拿她,太简单了。
她低下头,没有言语,似痛苦着什么。
天知道凯特琳她多么想抚着她的肩,在她的耳畔低语我爱你,或是不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
她咬紧下唇——终还是,退却了。
许久,她抬起头,而眸中不再有一丝波澜。
她微怔,脑中似是想到了什么,但怎样也捕捉不到。
【那么我想,我们也不必要再浪费对方的时间了。】她的声音中不再有犹豫、颤抖,取而代之的是她最不想见到,却又是最想让她达到的——决绝。
她从未在和她见面时在她离开之前起身。她总是要看着她好好地离开后才放心。
而今天,她破了这个例。
——即使你认为,我太不尊重你。可是抱歉,我无法做到在心被撕碎时再笑对一切,何况是面对的是你。锐雯说的没有错,这次是最终的谢幕了。我曾以为我们可以不顾任何阻挠走在一起,一起欢笑,一起痛苦,一起经历风雨。终还是我太冲动,是我太幼稚。
她脑中再次放映她们在一起的每一次。从初遇,到后来的甜蜜,她的笑靥,愁容,她都再次一一,仔细地铭刻。
到此为止吧,我们。
谢谢你,总算是让我明晰了方向。
她沉默地走到收银台,付了账,走出了门,没有再回头。手机铃声恰好在她关上门后响起。
她强抑住哽咽,故作镇静地接起了电话。
【你好,对,我是莎拉。】
【娑娜律师么。对,一切按原来说的办,直接把她送进监狱。】
她阖上了手机。痛苦地闭上眼,像是刚给自己定了死刑一般,终还是没有抑制住眼中酸涩已久的液体。终于还是分离了,我们。那些馥郁的感情,忘记吧,只能忘记。
再见,不,永别了。凯特琳。从此,我不会再像废物那般犹豫,这次我保证是,彻底改变。
像是有什么感应,还在咖啡厅内坐着的凯特琳鼻子忽然一酸。像是有谁将她心中重要的一块强行剥离。
她像是好久才恍过神来,忽地哀恸万分。
失去了。就这样子失去了。不再有任何幻想和侥幸,不再有任何机会挽回,如此便实实在在地失去了。
她太清楚她的性格。这次,她定是不会再回头。
凯特琳,你要的便是这样的她不是么?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忘却么?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疼得厉害呢。
她想起她在的每一幅画面,她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时的不自然,一直到她可以习惯而宠溺地抚摩她的发丝,以及想起她那苍翠的瞳中透出的怜爱,深情。她仔细地镌刻下了她的一切举止、言语。然后将它们封进心底。
我果然还是要坚持。莎拉,如果你懂,你也会理解我的吧。
她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锐雯,对不起啊。我好像,还是浪费了一次你给我的机会。
可是有了最后的见面,我已经很满足。那么一切,到此为止吧。
她终还是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出咖啡厅。就在那一刹那,莎拉恰好也背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个背影,一段悲戚。像一场静默剧,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痛苦和无奈。
凯特琳昨晚没有睡好。脑子里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记忆里的景象,东拼西凑的一团糟,勉强充当了她的梦。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大早,令她的呼吸道难以承受的阵阵咳嗽在这本就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轰鸣了起来。
她一手撑着自己冰冷的额头,一手紧紧压住喉咙,想让那阵阵咳嗽稍作缓和,可却似乎总是徒劳。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到水壶边,抓住壶柄,颤抖地将水壶提起。就在她将要将水倒入杯内时,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突如其来,她的手一抖,随即紧紧揪住胸口,跪坐在地上。一阵阵寒意像是要把她的血液全部冰冻,她痛苦地咬着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许在下一秒就完全无法抵御如此的痛感。
水壶掉落在地上,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响,水从壶口蜿蜒而出,冰冷的水碰到凯特琳冰冷的指尖,却也让她浑身一颤。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已经无限接近于“砸”,搀杂着那个让凯特厌恶已久的声音。
【开门!!!】
【凯特,开门!!!】
【凯特琳,你死在里面了么!?快开门!!!】
剧烈的疼痛让凯特琳无法使自己的身体挪动一寸,她张口想以大喊排斥那番痛苦,可终是喊不出声。
【砰!】
终于门被猛地撞开,阿狸看见房间里一团糟的景象来不及诧异,飞速冲到凯特琳的身边将她扶起,不住地摇着她的肩。
【凯特!你给我坐起来!!】
【凯特琳!!你装什么死!?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和莎拉么!?坐起来!!!!】
阿狸喊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跑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但又从随身带的瓶子中取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溶入水里。
阿狸将透明的溶液带进房间,托起凯特的下巴,将溶液慢慢灌入,动作有些生硬。
因为吧台在这个房间的视野内。
凯特琳其实看见了阿狸在水中加了什么,她也有力气反抗。
只是昨天的景象和刚才的疼痛揉在一起将她早已脆弱的神经击溃。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似乎一直游走着这么个念头——死吧。莎拉要你去死,阿狸要你去死,那么多人要你去死。去死吧,凯特琳。
杯中的溶液就像水一般,似乎无色无味。但是味觉敏锐的凯特还是感觉到了它与水的不一样。一丝丝类似金属的味道,钻进咽喉里。
意识愈来愈模糊,就像是走进轮回的前奏。
她忽然舒展了紧皱的眉,僵硬的嘴角竟然也有些上扬。
就要离开了呢,这个世界。
莎拉,阿狸,你们再也没有恨我的机会了。
雯雯,我再也听不见你活跃的声音了。
常年没见的父亲,哥哥,姐姐。我死了多久以后,你们才会得知我的死讯呢?
凯特琳渐渐睡去,干净的面颊上已是——泪水涟涟。
莎拉坐在办公室里,浏览着锐雯刚刚整理完的文件。整个办公室只有壁钟匀速走动的轻微的声响,却是在莎拉的心里轰鸣成片。
还有五分钟。
九点十五分,是她告诉娑娜律师的准确时间——就在今天,就在五分中后,那个女人将被送进监狱。
也就是说,那个壁钟走动的声音最多再响300次,她将再无改变的机会。
她闭上眼,只劝戒自己别再多想。
再过300秒,一切也都该到头了。
锐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敲着笔。
今天就是总裁定的期限,还有五分钟。而作为一个凯特琳的朋友自己什么也帮不上。虽然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可是怎么也觉得是自己的残忍酿成五分钟之后的悲哀。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在监狱里即将受到的排挤,讥笑或是挑衅。可是站在法律,站在那些最高警官面前,自己根本不能拿莎拉名氏集团的总裁的身份去说情。何况总裁的态度也坚硬得很——从此凯特琳,无关他自己,更无关他人。
锐雯放下笔,凝视着视野未及的迷蒙。
——凯特,原谅我的束手无策。
——保重,。
凯特琳感觉到刺眼的光正穿透眼皮狠狠击打到视网膜上。
她慢慢睁眼,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双臂使劲地想撑起身体,却终究因为乏力再次摔到床上。坐在床旁的背影她简直一眼便认得出来,无法比量的厌恶又像野草一般蔓延开来。
那个背影没有转过来,嘴里混合着咀嚼食物的声音含糊不清道:【醒了么。刚才还真是吓到我了。】
她对她的那句话嗤之以鼻,良久回道:【怕我死了你便没有钱拿了么。】因为是背对着,凯特琳并没有看见阿狸的脸色,随即又接道,【那你可一定要比我死得早了。】
阿狸没有发怒,甚至没有正式的回应,只是微微撇头:【身体感觉怎样?】
假慈悲。
凯特琳心里这样想。
【我不是说过,除了钱,其他什么都别跟我谈么。】
【凯特琳,作为合作伙伴,我想我们恐怕有些误会了。】
【‘合作伙伴’?,真是冠冕堂皇呢。终于切入正题了不是么。阿狸但是抱歉,我今天不想去划钱。如今我更关心的是我怎么喝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还没有死。】凯特琳的最后半句话有着特殊的意味,阿狸是个聪明人,在听见了她的话后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青一阵白一阵。凯特再次将身体撑了起来,自顾自下了床,略有些摇晃地向外走。
——根据锐雯昨天的简讯,自己马上就会进监狱了。自己完全可以拖延些时间,让莎拉的损失少些,换句话说,让莎拉对自己的偏见少一些。至于自己还能够活多久——死在监狱里就可以了。
【站住。】阿狸起身想拦,【你如果再走一步莎拉的公司我不保证会不碰。】
凯特琳没有停步,只是兀自向前。她怎会不知道阿狸是比谁都更关心莎拉的公司的安全的。没有那些资料,她拿什么威胁?所以威胁别人的把柄同时让自己被威胁着——阿狸就是一个例子。
她走到Junk的正厅,看见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正在厅中央。凯特琳径直走到那些人面前,开门见山。
【你们是警察对么。我就是你们在找的凯特琳。我愿意跟你们去监狱。】
为首的警官微微点头。
【看来凯特琳小姐是明白了。那就请跟我们走吧。】
就在凯特琳想要迈步时,阿狸从后面急急追来。
【站住!】阿狸的眼神有些慌乱,却始终锁着凯特琳。他注视了凯特琳良久,偏头看向那个警官,眉头紧锁,脸上有着不羁的神色,像是挑衅那般,【她还是我的员工,凭什么跟着你们走?】
警官没有多言,只是从文件夹里取出了一张纸。
缉拿令。上面清楚地写着凯特琳的名字,她的档案,准确无误。
阿狸看见缉拿令上“主犯”二字,有些惊讶。
竟然没有把自己给供出来?凯特琳,你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但是终究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的理由,阿狸的脸上浮现了颓然的神色。警官似乎误会了什么,他拍拍阿狸的肩:【放心,小老板,这位凯特琳的罪行与您的酒吧毫无关联。何况,我们还惦记着Junk里的Rose酒呢,你们说是吧?】
周围的警察们都笑了起来,并随着警官的转身一并走远。阿狸没有理由再拦,只剩他伫立在Junk内。
在早上,这个Junk还无一客人的厅内,她愤怒地扯下了领带,狠狠甩远。
【Shit!】
像是谁听见了豹一般的低吼,震荡在这个宽敞的空间里。
凯特琳,入狱。
阿狸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这座城市的监狱,左右打听终于问到了凯特琳所在的“住处”。
她心里没有来由地紧张。她握了握拳,随即走进那里。
那里阴暗得很,很少有光从窗户内透进来。
是水泥地,就连足底隔着鞋子也感觉得到潮湿。
这种地方……阿狸深知这对于凯特琳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莎拉,那个混蛋,她根本无法体会到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她便加快了步伐,从疾走逐渐变成小跑,跑到凯特琳所在的房前。
凯特琳正背着门,抱着膝坐在地上,像是风中随处游走的落叶一般,随时会飘往未名的远方。她愈显消瘦的肩让阿狸很想拥她入怀。
阿狸像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敲了敲门。
凯特琳猛地回头,但那热切的目光在看见阿狸后,又黯淡了下来。
她的一切神态都被阿狸抓在眼里——她皱起眉。
——你以为,会是谁呢?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她悲哀地想到自己在她眼里似乎没有资格来与她谈论这个。
她只是递给了凯特琳一个白色的盒子。
【对付你的身体的药。什么时候难受了它会派得上用场。】
——药?
凯特琳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个盒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
【阿狸,你说这个盒子是……】
【抱歉凯特。我得走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你保重。】
阿狸打断凯特想要说的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还是离开了凯特琳的视野。
——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可是很重要的呢。
只剩凯特坐在地上。
她好像感觉到了阿狸所说的“最后一件事”代表什么。
是死吧。是的吗?
是了。她可以用离开去遗忘,用离开去缅怀,用离开去述说——尽管凯特琳她不需要,但是,对于这个固执的人,她无能为力。
她凝视着盒子很久很久,忽地,一滴透明的咸涩液体滴落,打在药盒上,溅了开来。
【狸。你不知道付出了,不一定会有回报的么?】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小心翼翼地叫来了看守的人。
【抱歉,刚才来看我的人,我认为她也有犯罪的嫌疑。所以能劳烦您去帮我查一查这个卡号内钱的去向么?】凯特琳说着递上写着卡号的纸。那张卡就是平时自己划钱给阿狸的卡。
——自己,曾经因为它恨透了阿狸,可是似乎一会儿,就一会儿,自己的想法就要彻底颠覆了……
监狱里的办事效率很是高,不出十分钟,凯特要的答案就被排列在了一张单子上。那是那张卡的消费记录,上面的输款对象就只有一个:医院。
清楚了。
一切都该清楚了。
凯特琳的嘴唇有些颤抖,她不忍再看那张纸,也不忍再看那个阿狸给她的药盒。
到了现在,究竟孰是孰非?
原曾想过,只有自己会为了心里住着的她幸福,硬下心让她误会,甚至是憎恨自己。可竟然自己身边就有着和自己一般的她,为了自己,让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恨透了他。
胸口又渐渐地开始发闷,似乎比上一次来得更难受了。
她用手揪住胸口,指节慢慢发白。她看向那个阿狸的药盒,咬住唇,把它狠狠扫到一边,白色的包装刚好被阳光照射到,愈加刺目了起来。凯特痛苦地紧蹙着眉,缓缓闭眼——随之蜷缩在地上,呜咽出声。
——谁也没有觉察到她的啜泣。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
——就像,是那一头的阿狸一样。不知道从何时起,已再无人能够联系到她。
与此同时,莎拉的办公室还是寂静如常。莎拉在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骨骼分明的手正抵着眉心。
凯特琳,入狱了。
虽然莎拉早已知道是这个结局,自己似乎又是让她入狱的唯一的人,可是在娑娜律师转告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莎拉还是受到了一记不小的冲击。
终于,完了啊……
但是,真的该说“终于”么。她细数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苦涩已久的嘴角还是不知不觉翘起来。
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一切来得太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似乎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周围还有她的气息,拭之不去。可是,该抛弃的,终究无缘再会。莎拉将眉蹙紧了些,似乎连叹息也失了气力。
凯特琳,就让我这样一天一天铭记,同时一天一天淡忘你吧。
莎拉没有注意到门外已有人注视她良久。
锐雯扶着门框,身后站着卡特琳娜。锐雯不知该不该敲门,她试探性地看向卡特,刚想开口,唇却被卡特的食指抵住。卡特琳娜动着口型,告诉锐雯——
【莎拉,她还没醒来,让她在梦的最后一遭好好流连一回吧。】
锐雯凝视着眼前的莎拉,左右为难着。
她想起了那一天侵入阿狸电脑内看到的阿狸的档案,更是焦急。
莎拉不知道凯特琳的苦衷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对阿狸所隐瞒的一切完全不知情。她以为阿狸只是一个嗜钱如命的小人,时刻顾及的只有自身的感受。然而,莎拉完全错了——不仅是她。准确地说,那些实情,除了阿狸自己,目前只有锐雯知道。
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锐雯撇头离开卡特堵住自己唇的食指,快步走向前。
【总裁!有件事看来我必须得说出来了。】
莎拉回头,看见自己面前毫无笑意的锐雯和她身后略显惊愕的卡特,完全抓不住头绪。
【怎么了,雯雯?】
【请总裁……收回对凯特的惩罚吧。】
【凯特如果一直在监狱里,生命不会有保障……】
锐雯稍显激动地叙述了阿狸做的一切。
是了,阿狸本该是威胁凯特琳,报复莎拉,然而对凯特还存有的不舍让她一次又一次下不了手——凯特的身体很弱。
没错,她已经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多久了。而莎拉不知道——就连凯特琳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狸把通过凯特转过来的莎拉的所有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全部放在秘密治疗凯特琳的病上。
而现在,凯特琳去了监狱。这对于她的身体无疑又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莎拉闻言惊诧,一直麻木的神经像是被针狠扎了一下,慢慢清醒。
——凯特琳的病、阿狸的威胁、那些钱的去处、阿狸的对凯特琳的感情、凯特琳的无法说出的事实、一切顾虑的摇摆不定……
已经不需要再多的解释——它们都已联系在了一起。莎拉即使不敢相信也无法置疑。
她没来得及考虑,快速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办公室。
【走吧。】卡特像是看透了莎拉的所有焦虑,拉起锐雯的手,顿了一顿。
【雯雯。你和莎拉,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阿。】
莎拉紧握着方向盘,手心慢慢沁出汗来。她咬着牙关,将车速提到最大,在道路上奔驰。
一定要快……一定要快阿……
她的银发被窗边的风吹得扬起,还来不及落下又再一次被风吹乱了节奏。两道眉紧蹙着,眼里是明显的焦虑。
她在凯特琳所在的监狱前踩住了刹车。还没等车完全稳住,她便一跃下车飞奔进监狱内。监狱内的警长正在询问看守人员各监室的人员情况,看见了莎拉便像见了故友一般热情地迎了上去。
【你好啊莎拉总裁!今天怎么……】
【我要去见凯特琳。】带着喘着粗气的声音打断了警长的话。警长还来不及尴尬,马上转身领着莎拉走到凯特琳所在的地方。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可是凯特琳就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一般倒在地上,手脚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凯……凯特……】警官顿时感觉到了惶恐。在他的眼皮下出现这样的事,自己竟全然不知,这要如何说才好?!
【医院!快!】莎拉箭步上前背起了凯特琳,她浑身的冰凉让莎拉身形一颤。她颤抖地将车钥匙插入插口,来不及对站在她一旁的卡特和锐雯说什么。
但是莎拉脸上的所有都已被卡特尽收眼底。
锐雯迈出步子想要陪着自己这位已经疯狂了的总裁,却又被卡特叫住。
【以莎拉的性格……我们在,她是很难说出什么的吧。】卡特对锐雯笑了笑——那是不同于平时的、真实的笑容,【放心吧,锐雯。凯特她,有莎拉就足够了。】
锐雯注视着眼前这个早已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人,终还是收回了跨出的步子。
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将自己所知道的早一些告诉卡特,凯特琳也许不会进监狱,莎拉也许会早些明白凯特琳的苦衷,阿狸和莎拉也许可以不再对立,最终最终,凯特琳也许就不会昏倒在这个阴暗的地方。
但是,但是。
一切可能,已经不再可能。
【啊……是呢。】锐雯白色的发被风吹得四处飘逸,她垂下眼,抱歉地开口,【对不起阿,卡特。我瞒了你太多。】
——卡特揽住锐雯的肩,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不是说了,雯雯你和莎拉,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么?】
——————————————————————————————————————————————————————
莎拉抱着头坐在手术室外,眉间的沟壑是从未有过的深。手术室亮着的红色的灯像是预示着她最糟糕的情况——所以莎拉根本无法抬眼注视它。
求你,凯特,求你千万别死。
我做错了,我错在你给的【平静】里,我可笑地以为只要不是自己的过错,分开了就不会内疚,所以把你推到监狱里也没有关系。
可是。
可是,天知道那距离你被捕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我有多焦急,它就像是五年一样难捱。
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否定、也没有办法拿出十足的勇气来告诉自己——莎拉你已经完全爱上凯特琳了,爱得无药可救了,爱得病入膏肓了。
可是现在,亲爱的凯特,现在我明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所以也请你不要走好不好?
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不是么?
你说过,你会等着我,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不是么?
求你,不要拿毁约,毁了这么重要的约定来惩罚我。
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红色的灯还没有暗下——它就像纠缠着的死神,告诉自己他要定了凯特琳的命。
莎拉的希望随着表上秒针的走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无法言喻的折磨。
就在莎拉快要完全丢失了希望的时候,恍惚间,手术室的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灭了下去,随之也有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莎拉像受了很大的刺激般快速站起,她快步走到大夫面前,绿如潭水的眸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波澜不惊。
她想听大夫说,凯特醒了。她想听大夫说,现在,自己可以进手术室看她了。她想听大夫说,真是幸运,如果再晚一些就无法抢救了。
【对不起……】大夫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莎拉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她像是疯了一般冲进手术室。
——看不见她白皙的脸。
——看不见她清澈的眸。
——看不见她注视自己时的温柔。
——手术台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布——白得刺眼。
【凯特!!!!别走!回来阿!!!!!】莎拉大声喊着,喉咙里随着一股腥甜变得嘶哑,【你快醒来阿,你忘了我们都承诺了对方什么么!!!!?】
她想掀开隔开自己和她之间的那一层布,却被一旁好几个大夫拦住。
【这位女士……请节哀……】
【混蛋!!!】莎拉完全听不进周围的医生在劝着她什么,【什么狗屁的节哀!你们把她救回来阿!!!给我把她救回来!!!!】
【抱歉,我们也尽力了!】【请冷静下来吧!!】【她已经回不来了!!!】
莎拉嘶哑的喊叫被淹没在周围大夫们的喊声里——她渐渐地失了气力,慢慢地垂下头,蹲在了地上,双手重重地撑着冰凉的地面,苦涩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流出。
传言,莎拉集团的股份在一夜之间疯涨猛涨,达到了有史以来没有一家企业触碰过的高度。
传言,这座城市最著名的酒吧——Junk的老板在两天前没了音讯,警察们试遍了搜索方法却依旧杳无踪迹。
传言,莎拉集团的总裁莎拉厄运从某一天开始坐在办公室从早一直工作到晚,毫不停歇,平均一个小时签约的项目就达十余个,本就刺目的那一头银更让他看上去变得稳重却又沧桑。
传言,自Junk老板阿狸失踪后,那里某名吉他手也没了音讯。代替了阿狸的位置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叫做锐雯。
有谁会知道,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这些人们口中提及的事本就是系在一起。而后它们是否也会毫无例外地随着时间变浅变淡,逐渐消失不见。
————————————————十年后——————————————————
莎拉少有地步行在这座城市喧嚣的街上,稍显瘦弱的背影在光线的勾勒下变得不那么棱角分明。周围的行道树撒下一层不厚的影子,然后和莎拉的那层影重重地叠加在了一起。
莎拉一直沿着这条路直走,不久在一座风格别样的建筑物旁停下。
她瞥了一眼一旁的酒吧名字——Junk。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她没有犹豫,直接推了门进去,很快找到了已经在等他的卡特和锐雯。
对面正聊天聊得开心的卡特和锐雯,几乎是同时瞥见了莎拉——准确的说,应该是同时听到了酒吧里的客人一阵窃窃私语。
【呀,莎拉总裁,十年没见你还是厉害得很呐!】卡特对着莎拉奇怪地笑着,当作她们十年后重逢时打的招呼。
【卡特。你不知道,总裁她要抽出时间可是很困难的呢。】锐雯温柔地看向卡特,又回头对莎拉招了招手,【总裁,好久不见啊。】
莎拉拉开椅子坐下,叫了一杯她十年前一直喝的Rose。她没有很快就回应卡特和锐雯。她像是带着故地重游的复杂感叹,墨绿色的眸子映照着Junk的一切。
还是老样子啊……
她终算是正视了眼前的两个人,像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雯雯,你不该再叫我总裁了——怎样,还是做Junk的老板轻松些吧?】
【不啊,总裁你永远是我的上司呢。】锐雯冲着莎拉微微一笑,【虽然已经不在公司任职,但是我在走前也跟总裁你说过,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可以呼叫我啊……嘛,总裁你果然是即使累死自己也不轻易开口让别人帮忙呢。】
【啊……也不是……】莎拉轻轻勾起嘴角——这样的表情似乎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了,自那件事之后。
卡特还是那样子笑着,看着锐雯和莎拉对十几年工作的回忆,深知锐雯和莎拉都对某个应该开门见山的问题避而不谈。
而自己,不会有顾虑。
卡特随即开口:【莎拉。】
【嗯?】
莎拉转头看向从打了招呼以后一直沉默着的卡特琳娜,在对上卡特半眯着的瞳孔的瞬间,她只觉得卡特的眼神太深太深。
【你还没有完全走出凯特的阴霾,是吧?】
卡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没有任何忌讳的表现。
锐雯微微皱眉,一直躺在卡特手心里的手握紧了些。
然而,卡特和锐雯本都以为,莎拉会毫不讶异地说一句【不是啊】而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她其实无法直面的问题。
而其实,莎拉没有。
莎拉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那一层阴霾里,我连半步……都没跨出呢。】
锐雯突然觉得感伤。
【总裁……】她的眼底已经有了一层氤氲。她忽地想起凯特生前每一次笑颜中溢出的满足,看到眼前这个人眉间再也无人抚摩的深深褶皱,她只觉得心纠疼。
——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阿狸,也是和我一样心痛的吧。】莎拉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的颤抖,十年的痛楚让现今的她像是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而阿狸,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的Junk,可以选择死亡。我却不能。我没有阿狸那样的勇气。】
莎拉抿了一口Rose,熟悉的感觉凉遍全身,她突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喟叹。
【或许,如果凯特琳她爱上的是阿狸,她会更幸福些。毕竟阿狸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啊。】
【不是这样的……】锐雯坚定地看着莎拉,【因为凯特琳她的选择……是不会变的。】
卡特拍了拍锐雯略微起伏的肩,也看向莎拉:【是啊。莎拉。我也是和雯雯的想法一致呢。】
【谢谢。】莎拉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如果凯特琳她听见了,她也会像我一样感谢你们的。】
【嗯。】
——然后是她们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
莎拉凝视着那个熟悉的舞台,朦胧中看见自己魂牵梦萦的影子。是了,她弃不了,忘不掉。她从最开始的痛苦转变为追忆,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整人的忙碌中逐渐在脑海中褪去她的鲜明,而她错了——她沉湎至今。
她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
——凯特琳,你还在那里。你看,你还抱着你心爱的吉他,你还在注视着我,不是么?
一旁,莎拉、卡特和锐雯的边桌上,坐着一个人。一看便知她不是Junk的常客,因为她的周围没有酒吧里的客人向她打招呼或者微笑。
她招手叫来了服饰生,却看不出她在陌生的环境里一丝僵硬不适。
【Rose,谢谢。】
记单的服饰生看着眼前的这个面生的客人,友好地笑了笑。
【您不是这儿的常客吧?居然我们Junk的Rose那么出名呢——这位客人,您要的可是我们这里最美的酒啊。】
【是啊。】那个人也报以礼貌的微笑,【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是Junk曾经的老板啊。
——没错,这个人就是阿狸。
其实她没有死,只是失踪了而已。而就在她失踪的那一天,这个城市又凭空多出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历史的人。
她换了身份。
她有着少见的,却同“阿狸”一样,蓝色的瞳孔。她无意地敲着大理石桌面的手也一样骨骼分明,头发、着装却不同于从前——现在的她,显得桀骜不驯。
不久,服饰生就递上了一杯Rose。阿狸没有立即品尝,而是拿起酒杯走向莎拉、卡特和锐雯所在的座位。
【三位,允许我在你们这儿喝一杯,并与你们交个朋友么?】
【啊,好。】卡特琳娜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表现出了自己应有的礼貌。
锐雯在卡特答应之后才转头看向那个人,却差一些轻呼出声。
——莎拉不认识她,卡特不认识她,因为她们只见过阿狸没几次,而阿狸如今的形象已经完全颠覆——穿着,发型,所以她们没有惊讶是理所当然。
可是,自己是Junk曾经的主管,是曾经在阿狸一旁工作数年的人。对于这个人,她无疑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没有死么?
正在锐雯讶异之余,眼前的这个人拉开座椅坐下后,卡特再次开口。
【你好,我叫做卡特琳娜。】
锐雯显然已经掩盖住了自己内心的震惊,缓缓开口:【我是锐雯。】
而一侧的莎拉眼里也没有夹杂着多余的感情,只是淡淡地一句介绍:【幸会。莎拉厄运。】
阿狸看着眼前也算是曾经与自己有过几次照面,几次交情的两个人和一个和自己有过数年“合作默契”的人,心中却已经释然。
十余年。
阿狸自己给自己冷静的时间,已经解开她的心结。她曾为了那个叫做凯特琳的女人不择手段地对付莎拉,甚至有的时候也会把一旁的卡特琳娜和锐雯拉下水——她太在意那个女人,而忽略了卡特、莎拉与锐雯和自己之间的感情。
——毕竟,她们也是能够信任的朋友啊。
——毕竟,凯特琳的心里勾勒出的只是莎拉啊。
——所以,阿狸,你早就应该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吧。
阿狸对着她们三个礼貌地微笑。
【啊,那我也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叫乐芙兰,幸会。】
乐芙兰么……
锐雯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眼前的阿狸,形象确是颠覆完全。她曾经的黑发如今已经变成了少有的紫色,穿着的也不再是西装,而是与其截然不同的,似乎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服——而他的举动,依旧如昔。可是锐雯觉得,乐芙兰这个名字,比起阿狸,更适合她。
——许是因为,自己也默认了阿狸的改头换面吧。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一切都不是无法逾越的坎。那十年前的哀恸已经跟随时间泛黄,而她,卡特,莎拉,阿狸,甚至是凯特,都可以在十年以后坦然面对它。那不是遗憾,不是怨恨,只是她们深刻着的,一同活过的证据。
她伸出手,握住了阿狸的手。
【幸会,乐芙兰女士。欢迎以后常来Junk。】
阿狸像是明白了锐雯想要传达的。
——就让那些伤疤,过去。
莎拉会释然,阿狸会释然,凯特琳会释然。那些曾经的铭刻,亦是现今的温柔。
阿狸会心一笑。
【啊。会的。很高兴认识你们——锐雯小姐,莎拉小姐,卡特小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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