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冒着白色炊烟从厨房里,热腾腾的食物钻入鼻腔里。
暗红色的长形饭桌摆放着五双碗筷。桌子的中间摆放着一碗色泽漂亮的香浓咖喱,冒着烟;炒得软硬适中的菜心用印有花纹的圆形盘子盛起。母亲捧着滚烫的汤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大声喊道:“饭菜准备好了,可以吃饭了!”
冀佑冲完凉,拿起放在柜子上的眼镜。眼镜有点脏,他从眼镜盒里取出一块粉蓝色的绒布,用力地镜面揩干净。
“小佑,你爸和爷爷他们回来了吗?回来了就叫他们来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母亲把最后一道菜肴摆放在桌面上,把头转过来看着冀佑。
把眼镜扶正的冀佑摇摇头。
“他们都还没回来。”
“你哥呢?”
“也还没。”冀佑简短的回答道母亲的话。
母亲挑起一边眉,露出不悦的表情,“怎么还没回来…呃,小佑可以去找哥哥回来吗?”
冀佑心中虽有万般不愿意,他还是点点头说:“哦,知道了。”他没立即动身好像在等待着母亲告诉他地点。
片刻后,母亲好像发现冀佑依然像根木头般站立在那的时候,她才问道:“你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吗?”
“嗯。”冀佑面无表情地回答。
母亲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真是的。都几岁了,还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都这么安静沉默,以后出到社会要怎么办啊?”
冀佑的表情没有变化,静静地站在母亲的面前听完母亲用心良苦的教育。
“你哥在…”
* * *
“呃,可恶啊!”又不知觉磨牙的冀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手插在裤袋里往渡头的方向前进。他听见母亲告诉他哥哥在渡头的那一刻,他整颗心瞬间漏跳了一拍,这件事对他而言真是晴天霹雳。心里顿时沸腾,冒着烟。
为什么偏偏要去渡头,讨厌!
这句话他没告诉母亲,深深藏在自己的心底。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全家都不晓得的秘密,那就是他怕水。他之所以会怕水全因为那时候的一场意外。本该是一场愉快的回忆,如今却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一天,风和日丽,父亲带着哥哥与自己一同到那个渡头去学游泳。小时候他不怕水反而还很喜欢玩水。他总是爱把自己泡在水里,与哥哥互相泼水。
那时候对他而言,水是最美好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冀佑和熙哲在父亲的看顾与指导下在浅水区学习游泳。天资聪慧的他很快地便学会了游泳,可以在没有任何的辅助下游大概一两米的距离。
由于熙哲比他年长两岁所以比他更早学会游泳,自然而然泳技当然比他略胜一筹。不懂事的他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游到较深的区域去。
小时候的冀佑真的很黏熙哲,他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眼看自己的哥哥比自己游得还要远的时候,他自然跟上去了。
只是他才刚学会游泳不久,再加上他根本不懂的深海区的危险,傻傻的跟在他哥哥的后头。一时间的纯粹好玩个性,根本没有意识过自己接下来会发生让他一辈子都害怕的事。
那时候不知怎样的,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倏地出现一个大浪,那个大浪正好往冀佑的方向打去。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发现这种事的他只会呆呆地停在那,等着海浪把他打进海里。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浪已经盖过他。沉入水中后,他开始害怕了。由于太过害怕,手脚不停在水中挣扎,想要捉住某样可以救命的东西,嘴巴、鼻子也因为紧张害怕而吞入吸入咸得发苦的海水。
瞬间,他失去了意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幸好,老天爷觉得他命不该绝,让父亲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不在自己的身边。他马上反应过来,大喊冀佑、熙哲的名字。
然后,孙文看见熙哲朝自己挥手却没看见自己的小儿子。他顿时觉得大事不妙,立刻潜入海中寻找。他的良心正在谴责自己,为什么没好好看顾孩子,要是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要如何向妻子交代。
孙文的心很不安,希望自己能快点找到冀佑。
神明保佑,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之后,他……
从那时候起,他就对有很多水的地方产生了恐惧。可是却没人发现,因为他总会掩饰的很好。
溺水对他造成无法磨灭的阴影。
冷风吹过红树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只穿7号鞋的脚踏在木制的桥堍上,桥堍发出“吱吱”的响声。鞋子的主人马上抽离退回平地去。
他害怕,害怕桥梁随时会断裂。要是他……
冀佑按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后,才把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聚集起来,勇敢地跨出第一步往前找寻令他讨厌的人。
踏在桥梁上的每一步仿佛要用尽他全身的力量,每一步都显得很吃力,仿佛他的脚的不是桥梁而是死亡之路。
“…哥——哥——”他发出颤抖的声音。
风刮起了,海浪变得更加澎湃。
冀佑好不容易走到渡头的尽头,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海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他全身发抖,只觉得前方的海像头猛兽,等待他的来临,准备把他吞进肚里。
他连忙推后,一个踉跄,中心不稳,跌倒在渡头上。
“哥哥——你在哪里?出来,不要玩了,我们回家吃饭!”冀佑对着咆哮的大海喊道。
大海回他一拍浪花。
“哥——你快出来!快出来!”
“不玩了,你快出来!!!!!”
没人回应,风依旧在刮,海面波涛汹涌。
他哭着喊就像溺水那时候般无助。
冀佑快哭了,他真的很害怕,他并不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哥哥会成为事实。
泪水决堤,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 * *
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坐在饭桌前望着一桌子足渐变凉的菜肴。
左眼皮一直不停地跳,胸口出现莫明的压迫感。
这是不祥的预感。
母亲知道有事即将要发生,因为每次出事前,她都会有这种感觉。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已经变得跟夜色一样的漆黑天空,默默在心中祈祷:但愿一切安好,所有人可以平安归来。
在她祈祷完毕后,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地从昏暗的路灯下出现了。依据他的身形,她想应该是自己的儿子。
母亲赶紧用小跑的方式跑冲去开门,打开铁门一看,看见一个滴着水,全身湿淋淋的小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轻声问道。
冀佑低着头,任由湿淋淋的头发继续滴水。他的双腿好像长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可是吓坏了母亲。
母亲一把把他揉入怀中,管不了自己的衣服是否会沾湿,把他抱得紧紧的。不断地抚摸着冀佑的后脑。
随后,冀佑低低地哭泣声传进了母亲的耳里,哽咽着说:“我…我…我找不到哥哥。唔…哥…他…不见了!”
真是晴天霹雳啊!
“你有打电话给哥哥吗?”母亲抱着冀佑问道。
冀佑摇摇头说没有。
母亲试着拨打熙哲的手机,手机通了,可是就是没有人接听。
熙哲手机特有的铃声从他的房间传到客厅。
他没带电话就跑出门了。
母亲开始着急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流着泪把冀佑揉进怀里,深怕连这个孩子也会突然消失。
她瘫坐在地上,肩膀一上一下的,呼吸变得很急促,感觉快要窒息了。
冀佑把头抬起来,看见母亲一脸愕然的样子。他把情绪激动的母亲扶好,轻声细语:“妈,你怎么啦?妈——”
你可不要吓我!
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到近,直到临近屋子时便消停了。随即,一个身高大约170公分、皮肤黝黑、瘦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就是熙哲与冀佑的父亲,邬玉兰的丈夫,名为孙文。然而,他身后也站着一位蓄着一头银灰色的地中海发式的老头,他就是在这个家拥有最高辈份的人,孙山爷爷。
人还没踏进屋子,声音反而先到了。
“老婆,我回来了。我还打包了叉烧……”
两个男人分别一前一后踏入客厅。父亲第一个踏入,他看见自己的妻子瘫坐在地上。头脑一热,根本没法作出理智举动的他马上扔开手中的东西冲到妻子的身边迫切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情绪依旧很激动的妇女,肩膀以上一下的起伏着,非常吃力地吐出几个含糊的字:“熙哲…他…他…不、见、了…呼……”
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清楚且刺耳。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父亲整张脸当场刷白,不见了这三个字好比有人蓄意在他的脑海里按下了重拨键,不停地重复又重复。
由于爷爷比较迟进来显然不知道家里到底在上演什么戏码,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儿子大吼一声,“熙哲是怎么不见的?”后,脑袋发出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我的孙子……?”
家里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父亲整个人跌坐在深绿色的人造皮沙发上,头低得快要与胸口连成一线,脑袋稍微清醒后才开口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我不该叫他去渡头找爷爷回来吃饭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手大力地垂自己的胸口,泪流满面,她的脸顿时变得苍老了许多。
冀佑最靠近母亲,他紧紧握着母亲的双手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他皱着眉头,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
反而全家最安静的人开口说出一句最理智的话,“我们报警吧!”
“爸,还没过二十四小时,警方是不会受理的。”父亲急速从沙发那站起来,手握拳头,全身紧绷。
爷爷不慌不忙地说:“还是先去报警,你觉得单凭我们四个人的力量能马上把熙哲找回来吗?”
爷爷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对对,爸说得没错,我们马上去报警!”有点像疯子的母亲摇头晃脑的,步履不稳地想直接冲到警察局去。
冀佑一手把母亲搂在怀中,母亲拼命挣扎,表情扭曲,大声乱吼:“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救熙哲!我要熙哲平安回来!”
可惜冀佑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抓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成年人。他只是一个身高140公分的男孩。
很快的,母亲便挣脱了他的手,正要往门口处奔去。
此刻,父亲比她还要快一步,捷足先登拉着她的手臂,一把把她抱在怀中,任凭母亲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他低下头在母亲的额头上轻吻,轻声说:“老婆,你冷静一点,我们一定能把熙哲找回来的。”
母亲不再挣扎,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软软的一点一点地从父亲的怀中滑下来,跌坐在地上,眼泪依然不停地流着。
家里陷入一片死寂当中,没有人开口说话,四个人各自或站或坐的。一桌子的菜肴逐渐变冷,屋外的雨开始降下,稀里哗啦的落下,淹没了家里所有人的心。
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猛,外头的椰子树被强风吹得东歪西倒,盼望着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母亲守在电话旁,一句话也没说,身上的神经全都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有意思松懈,深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漏掉任何一个电话。
夜渐渐深了,雨终于停了,熙哲依旧没有回来。
电话始终没有响过。
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电话,守在那里,期望着电话会响起来。而他们的父亲则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面对着外面,看着昏黄的路灯照耀着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家里每一个人都很担心熙哲的安慰,没有人敢上锁,只盼望他能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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