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距离四校合战结束已然过去一周，这原本由于战争爆发而被当作最后一次去隆重对待的交流活动，却在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下沦为了御雷军方重大的丑闻。
各种来自国民的批判以及阴谋论层出不穷，由于出现了还是学员的牺牲者，四所军事院校也因此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来自军部高层的秘密审查更使得四校内忧外患。
然而被卷入这次事件的我，我们，依然活着，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记忆中每一次看见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时，内心都仿佛被开了一个大洞，
那是无可挽回的失去所倒映在现实的颜色，
那是即将凋谢的存在之物虚无愿望的形态。
唯独这次，挽回了什么，证明了什么，至少在我的小小世界里悼唁和凭吊都不存在。
奈原军高的附属医院三层，普通留院区，不存在刺鼻的药水味和负面情绪满满的悲叹，连忙碌得焦头烂额的医生护士都看不见，某些房间更是与这座建筑的氛围截然相反。
「打扰了」
我敲响305号病房的房门，随即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美智留！帮我写申请好不好啊」
「我可以帮你把你按在床上」
「长官，你还是先休息吧」
这么热闹的病房，敲门根本没有必要，我自顾自地将花束插到了病房里空着的花瓶中。
「哟，奈原英雄雨明君，你来了啊，不对，是三英雄之一」
风间上尉终于发现我已经进来了，随即一把将我拉向怀里那傲人却也让人窒息的**之中。
「……救命」
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病号非常规的精神力和不合理的力量，仅仅一个招式我就被她控制住了。
「够了，葵，要不一会护士长来了你又得延期出院」
美智留教官拉住风间上尉病号服的领子，熟练地把她拖回病床上。
「好粗暴！我要回前线，帮我申请啦！」
上尉由于受伤较重直到昨天才从市区的大型医院转院回学校的医院，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乐意待在这样的地方，至于前线的状况，确实又出现了新的转折——
如果这时御雷的主力部队能一鼓作气再攻下几座桥头堡，那么战线就能超过皓月边境，直接威胁武莱本岛。当然，要推进战线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好了，长官，你这么大吵大闹会影响到其它病人的」
风间上尉的副官，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木绪中尉，在据理力争下终于让他的长官安稳下来了。
「被Violet摆了一道，总之，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哼，睡觉！」
话音刚落，风间上尉就跟赌气似的钻到了被窝里，我们前来探望的三人则是无奈地同时叹气。
「皆城，你这是要给伊吹送饭吗」
美智留上尉指向我右手还提着的饭盒。
「是啊，我得快点过去，要不一会儿她又要抱怨了」
「我呢我呢？」
像小孩子一般的上尉忽然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长官，你才刚吃过吧……」
「因为除了吃饭完全没什么事好干啊」
「这本书既适合你又能打发时间」
美智留教官随手扔了一本书到上尉面前，
「诶，这是什么？《新娘修行绝不可能这么简单的简单攻略》……你个男人婆才需要吧，而且这绕口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连**这称呼都不好意思叫了，你的女子力快见底了，不信你问问皆城哥哥？」
预见没完没了的吐槽又要再发，我赶紧向三人告辞准备离开
「皆城妹妹的事还算顺利吗？」
就在我拉开房门的时候教官倏然问了一句。
「嗯，今天应该就能解决了」
「雨明君」
风间上尉也叫住了我，
「这次辛苦你们了」
敞开门外的阳光洒在上尉的脸上，毫无做作的笑脸刹那间仿佛熠熠生辉，我在停留了数秒后随即郑重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快步来到了同一层的另一间病房——门牌上写着伊吹诗乃的双人间病房，不过另一个床位倒是空的。
我们只是履行了我们的职责，或许夹杂着一丝私心的职责，要称英雄，不管是不能过来的深羽还是面前病房里的伊吹，都比我要适合得多。
习惯性地让空着的一只手反复松开又握紧，就像提醒着自己的力量还是不足以保护所在意的人。
只是这一次却又收获了一丁点的释然，比如战争不是那样单纯的东西，不是独自一人该去面对的……
我甩了甩脑袋，拍了拍脸颊，探望病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开饭……唔！」
转动着门把手，刚一推开门迎面就吃了一记飞枕。
「雨明学长！你迟到了10分钟！我快饿死了」
「不就十分钟……」
我头疼不已地将紧紧贴在脸上的枕头摘了下来，伊吹此时正双手叉腰鼓着一边脸颊不满地盯着我，娇小的身躯站在病床上非但没有给人一种被睥睨的压力，反倒配合着翘起来的几根粉色呆毛而显得格外喜感。
「诶，笑什么啊」
「头，头发」
「呜哇」
伊吹悲鸣一声赶紧钻到了洗手间里。
于是我先将午饭从保温盒里逐一取出，几分钟后伊吹才从里边出来，
「坏心眼的学长……居然捉弄病号，话说其他人呢」
「因为一会儿他们还要去探望风间上尉，所以他们先采购点东西去了」
「噢对哦，上尉转回来了呢，一会我也可以去看看她吧」
「你可不能乱跑」
听到我的话语，正取出餐具准备进餐的伊吹居然停住了动作，随即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今天忽然感觉手好酸痛」
「然后呢……」
「哎呀呀，肩膀也疼疼疼！」
「所以呢……」
「学长喂我吃饭！」
「你是小学生吗？！」
伊吹收起笑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转眼就换成了一副看垃圾似的鄙夷的表情，
「哈，给病人送餐居然会迟到，夕夏姐天舞姐她们都这么准时，这可是惩罚，学长不乖乖接受我就不吃了」
「我也是因为顺路探望了上尉才迟的」
「不要找借口」
「咕～」
伊吹的肚子发出了悲鸣，同时又换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听听！你忍心吗！」
「好好好，不过喂饭效率太低了，就喂5口表达歉意好不好」
实在拗不过这个小恶魔般的学妹，我只得选择折中的方案，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这种丢脸的事还是可以接受的。
「嗯……也可以，啊～」
我无奈地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递到伊吹嘴里，闭着眼睛的伊吹发出「嗯嗯」的咀嚼声，结果……
「烫烫烫！」
见伊吹吐着舌头都被烫出眼泪来了，我只得连忙道歉。
「学长太不体贴了，不知道吹一吹吗？这次不算」
「还要吹一吹，伊吹大小姐你就不觉得害羞吗？！」
「小时候你没给深羽姐姐喂过饭吗?」
「年龄相差无几的兄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忽然想起其实还是有的，然而都不是像现在这样正而八经的做法。
「hoho～学长的第一次get」
「别废话了，快吃」
我从粥的表层舀了一勺，象征性地吹了吹，紧接着快速果断地塞到伊吹的嘴里。
第一口。
再递过去，
「学长，我想吃那个土豆炖鸡」
我只好将粥放回去，舀了一勺鸡肉递给伊吹。
第二口。
再度发出咀嚼声的伊吹眯着双眼，一脸品味美食的幸福表情。
忽然想到一周前差一点就失去这份笑容了。
内心不经意的颤抖传递到手上，霎时让我意识到这点。
「学长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下一口，土豆！」
「好！」
用勺子将大块的土豆切成两小块，送到了伊吹嘴里。
第三口。
「呐，伊吹，当时和Violet近距离对抗时，你害怕吗？」
对伊吹来说，这应该不是禁忌的话题，如果是的话，那就更是她必须要斩断的心结。
伊吹倏然间停住了嘴巴的动作，瞪大眼睛望着我，不过数秒钟后便恢复自然，继续咬着土豆，
「一个人的话，应该会非常害怕……不过就算学长在，那时候还是很害怕啦，对了，说起来学长都没有好好完成火力支援的职责，害得我那么辛苦」
「啊哈……对不起，学艺不精，愣是连续几发没打中……让你受苦了」
我既感到不好意思又十分抱歉地对伊吹说道。
「……嗯……嗯，开玩笑的啦，要不是学长的狙击，我估计早就被那家伙的霰弹枪打爆了，嘛嘛，虽然很害怕，但是那个时候……一想到那是把我最喜欢的学校搞得乱七八糟的家伙，把我的朋友我的教官弄伤的家伙，把我们的战友……杀了的家伙，同时还对学长的家人……」
我翘了翘嘴角同时摇摇头示意伊吹不要过度在意我的感受，于是伊吹宛如独白似的声音继续响起，
「一想到这，比起恐惧我更多的是愤怒，其实我在12岁就接触HMA了，第一次坐上去大人们就对我说着我不是很能理解的话，总之就是要有觉悟一类的东西吧，因为我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我就做下去了，这些应该也跟学长说过吧。对于参军这事我没有明确的主见，不过以前也没人会在乎我的主见就是了」
伊吹吞咽下去口中的食物后，又恢复到平时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
「直到这次，算是我的第一次实战吧，在最后那时的愤怒当中，我姑且算是找到了战斗的理由，所以啊，学长，我的回答是，既害怕也不害怕，只要不是一个人战斗的话，可别小看伊吹哦」
「你很了不起呢，伊吹」
认真倾听着伊吹诉说的许多心声，我机械式地往伊吹口中递送食物，同时继续问道：
「还有个问题……」
因为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才必须向年轻的学妹询问，这个有些过分，让我自我厌恶的问题，
「如果要你杀人，你会怎么样？」
「诶？」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反应，伊吹瞪大了双眼，面对递到嘴边的食物甚至忘记了张嘴，就这么呆呆地分腿跪坐在床上。
「不，不要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战争时期成为军人，肯定必须要面对的那一层面的意思，明白吧？」
自知言不搭意的我赶紧做了补充。
然而即便将贴切的意思传达出去后，伊吹也仍旧不是正常状态，也许是在长考之后，淡粉色的嘴唇才缓缓运动起来，
「……是呢，必须要面对啊，我或许很狡猾呢」
伊吹罕见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开玩笑似的用粉拳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但那力道却又夹杂着一丝自虐的意味，
「别这样……」
我意识到不会有任何对我困惑的解答出现了。
「乘上HMA的话，直接打烂坦克一般看不见死人的样子吧，和直升机对抗也是，打爆HMA的燃料和电池就会炸得连驾驶员的尸体都看不见。甚至有时候会冒出，控制HMA用它手上的武器去杀人，不算是自己亲自动手的念头……我知道的，知道的，任何一个HMA的主战武器都能把步兵打成……那样，可能，可能我是害怕杀人才乘上HMA的，但我也不能是喜欢杀人才当HMA驾驶员吧！」
伊吹越说情绪越激动，浑身发抖地环抱着自己，已然失焦的眼神甚至还噙着泪水。
我一刹那间就明白了，伊吹并非「没有」过。
「没事了，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放下餐具将伊吹的手紧紧握住，
「所以，不要害怕，你不是例外，也不狡猾」
说谎。
「……学长，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不只是我呢，凌，还有深羽，都是一样的，深羽前几天也和我诉苦过呢，当然我第一次做那种事的时候，害怕得差点昏过去了，非常丢脸啊，那是塞雷纳利被突袭的时候，情况可是极度危险啊，还好被群青学园的教官给救了」
谎言。
「大家都是人类，不可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的，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为了保护而选择的杀戮，伊吹，你要明白」
按捺住内心动摇和焦躁，仿佛格外动听的安慰从嘴里冒出，我将食物再度递送到伊吹嘴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谢谢学长，啊嗯……大家，都是一样的呢，嗯嗯」
又恢复到了以往幸福的表情。
虽然都是一同战斗的伙伴，但人类实在是太过复杂了，要了解一个人所需要付出的，决不仅仅是时间而已，即便是一直在一起的深羽，当我看到那台银白色的宗近时，我也依然感觉看见的是从未见过的深羽。
伊吹的心结或许并没有太过坚实，但她不足12岁就直接接触这边世界的过去，与「杀人」应该密不可分，然而此时的我并没有余力和觉悟去揭开任何人的过去。
我仍旧怀疑着自己。
「呀嚯，我们来了」
熟悉的友人的声音倏然响起，同时病房的门被毫无顾忌地打开，当我的内心升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时，我甚至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雨明你探望过……哇，你们已经变成这种关系了？」
走在最前头的凌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和伊吹，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自己快把粥喂完了。
下一秒伊吹便使坏般地当着大家的面又接了一口我的喂食。
枢：「真让人羡……愤怒，咱肌肉拉伤的时候叫你喂饭你都不愿意，什么差别对待啊！」
夕夏：「不纯洁的异**往」
天舞：「小夕夏如果说『竟敢扰乱风纪，全部处刑』会更符合形象呢」
千晴：「禽兽，鬼畜，变态，花心大萝卜，去死」
「等等等等，这是一如既往的误会，还有最后那个也太过分了吧！」
脸上发烧的我赶紧把餐具和食物都塞回伊吹手上。
「现在外边可是有一群你的女粉丝呢，雨明同学，不对，现在是要叫英雄！阁下可不能做让女孩子们伤心的事啊」
凌一脸憋笑的扭曲表情，英雄这个称呼在这个时代对于熟人用实在是太过羞耻。
「小诗乃可别被这闷骚的学长给骗了哦」
天舞一边把作为慰问品的水果递给伊吹，一边帮腔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毕竟是群青学园渣男三柱神」
「千晴！不要说这种既奇怪又空穴来风的称呼」
「诶，那另外两个呢？不对，是两柱……」
我悲哀地看了一眼打算自取其辱的枢。
「不就在这里吗？」
「诶，学长们有什么光辉事迹吗？」
千晴的话瞬间又点燃了这个可怕学妹的兴趣。
「比如说乘坐HMA训练机的时候，折下一大杆连着树叶的枝桠，朝女生扇风掀裙子……装作清洁工在游泳部训练的时候偷窥女生泳装……」
正在回忆并清点往事的天舞表情越来越阴暗……
「……还有埋在神社橡木下的色情小说」
千晴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尽管我们都深知她的习惯，但这宛如宣判死刑般的内容还是惊得我们三人面色大变，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
「我们的秘宝！那本我最喜欢的……」
「枢你给我闭嘴啦」
男生们抚着心脏和病床东倒西歪地跪倒在地……
「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神社可是千晴的主场」
天舞趴在椅背上轻蔑地朝我们摊了摊手。
「男孩子果然都对那些感兴趣，捏哈哈哈」
趴在病床上的伊吹挑着枣子往嘴里塞，同时发出着毛骨悚然的笑声，就连情绪极少波动的夕夏都哼哼了几声。
「夕夏，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可别当真啊」
「虽然还想听更多，不过时间差不多了，去接深羽以及问询待命吧」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深羽把上午的理论课上完后又第三次被军政处的人叫去收集信息了，而我作为「Violet击破」的当事人之一也受到问询过，不过今天过去只是作为信息补充的备用役。
「这次我们就不一起去了，一会我们还要去探望一下上尉呢」
凌示意般地举了举手上提着的，方才和大家一起去采购的慰问品。
于是，我便和夕夏先行离开了伊吹的病房，离开了着有些久违的，令人安心与快乐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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