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一片黑暗之中。
林望睁开了眼。
眼前却不只是一片漆黑。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气管似乎被压迫了，不……应该说已经变形了吧，呼吸是不可能的。
但林望偏偏觉得，呼吸是不必要的——仿佛根深蒂固一般，好像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进行呼吸。
颈椎似乎被掰得弯折了，按照道理而言，这般程度的人类应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对。
对。
他死了。
林望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才对。
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浑身是水的女人扼住喉咙，然后被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在眨眼之间掰断脖子。
那个女人……
一张没有眼、鼻、耳和舌头以及牙齿的脸在脑海中浮现。
他吓得险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仅仅是回忆起那个女人的容貌，便足以让他的心脏被吓个……
心脏？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其心脏会加速跳动，而在此时，倘若周边一片寂静的话，自己是能够清楚地听见那咚咚直跳的声音的。
可林望确实感受到了恐惧。
但体内的血液一来没有任何的炽热感——原先的他，在被惊吓到的时候，身体会突然传来一股热流，好似血液沸腾了一般。
而心脏……似乎也没有跳动。
耳边寂静一片，除了关上的落地窗外呼啸的冷风外，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望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胸口。
……
什么都没有。
没有跳动的迹象。
“喂……开玩笑的吧？”
他有些发怵了，身子却也不因此而打冷颤。
林望咕咚地咽下口水，心态几近崩溃地用手去试探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
也就是脉搏。
然而……
指尖却未曾传来半点颤动。
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脉搏。
不可能。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自己的意识还在，自己的肉体也还在！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确实还在自己家中，只是落地窗关了，灯也关了，电视也关了……漆黑一片而已！
他还活着。
他林望绝对还活着！！
林望发了疯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紧接着踉踉跄跄，火急火燎地冲向了卫生间。
他要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以此来确信，自己绝对还活着！
但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的脚步略微有些不稳，在狂奔的过程中，非常不幸地撞到了厨房的窗门。
整个人当即跌倒在地——可在摔落之前，他下意识地用手扒拉住了墙壁上用以放置厨刀器具的架子。
一时间，银光闪烁。
他跌倒在地，亲眼望着那些锋锐的刀刃从上而下地坠落。
不到半秒之内，便会扎入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到反应过来想要躲闪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然。
痛楚并未降临。
月色之下，那锋锐的厨刀一把接着一把地坠落在地。
却没有一把……没有一把切开了林望的胳膊。
那并不是因为林望运气好。
因为他分明看到，那把自己常用的水果刀，正垂直而下地扎进了木质地板里。
穿过了自己的手臂，却没有迸出任何鲜血，像是穿过虚体一般，垂直扎在地板上。
月色明亮。
厨房的窗外，明晃晃的月光泼洒下来，照亮了林望苍白的脸。
却不知为何。
沐浴在月光下的林望盯着那把泛着银光的水果刀……
在那被自己仔细擦亮的刀身上……
却没有映照出自己的脸。
————
林望死了。
他确信，自己从生物上已经可以被认定为死亡了。
没有心跳脉搏，没有进食欲望，身体机能似乎已经停止运转，但却能看得见，能摸得到，五感也全都保留。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如果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像是纯粹的尸体。
而是鬼。
在灵异传说中的鬼。
“不是梦啊……”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却还能感受到舒适感。
但眼前的小镜子上，却怎么也倒映不出自己帅气（自认为）的面庞，而是直接无视了自己的存在，照出了他身后的书架。
兴许是因为本身是刑警，他表现得相当冷静。
要说惊慌的话，在最开始就已经惊慌过了。
他也试过拿着苹果站在落地镜前，看到的也只是漂浮在半空的苹果而已。
咬了一口，能吃出酸甜的味道，也能够下咽。
但不知为何，这苹果却像是被吞进了不知名的深渊虚空里去，根本没有落入腹中的感觉。
没有饱腹感，也没有饥饿感，似乎他根本不需要进食。
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由于父母还是比较相信牛鬼蛇神的，因而曾经拿过一些辟邪的符纸和画像来，他试着去触碰后，发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要么是这些辟邪的玩意儿是假冒伪劣产品，要么是自己不是冤魂。
他也觉得自己没理由变成冤魂。
活得好好的，突然被个上门的只有一张嘴的女人给掐死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现实啊？！
但就是发生了。
林望沉默良久，进而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被自己摆放好的刀具上。
那水果刀直接穿透自己手背的一幕尚且历历在目，他似乎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来试试看吧……”
他把水果刀抽了出来，紧接着又回到沙发前，将其塞在沙发的缝隙中，让尖锐的一部分对准外部。
落地窗外的月光泼洒下来，照亮了林望苍白的脸，尽管四周的空气冷得会让人发抖，街上的行人也都裹着相当厚实的衣服，但林望却丝毫感受不到温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盯着眼前那倒插在沙发缝隙间的水果刀。
亮闪闪的刀刃，伴着月光而亮着微光。
带着承受剧痛的勇气，林望猛地向水果刀的刀尖挥出一拳。
噗——沙发下陷。
一如先前那般，林望的拳头穿过了刀刃，真真正正地穿了过去。
本就苍白一片的脸色愈发难看几分，林望呆呆地收回拳头，望着那沙发上那慢慢弹回的下陷的坑，感到惶恐地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能够穿透刀刃，却也能够对外物产生实际的效果。
完全违背了印象中的物理法则，甚至违逆了空间存在的本质……
已经无法用所谓的科学来形容的东西。
正是他自己。
林望抬起头，一片漆黑之中，那片被月光照亮的镜子里……
依旧没有自己的影子。
他知道。
他已经变成鬼了。
————
————
次日。
湖城人民街道公安局，三楼——刑警大队所属楼层。
窗外下着大雨，大门外有序地摆放着各自的伞，兴许是因为雨太大了些，哪怕是半密封式的刑警大队所属楼层内也弥散着阵阵湿气。空气中尽是压抑的氛围。
静。
非常安静。
除了廊道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外，几乎就只能听见雨声。
这在刑警大队内其实很常见，大多时候都是几个案子由不同的人负责，虽然也有多人负责一个案子的例子，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会直接聚在大厅，而是会选择独立去某个地方开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从三楼的落地窗向下望去，能够窥见远处那座死气沉沉的学院——本该有国旗升起的栏杆，此刻光秃秃的，想必是察觉到要下雨后，便将旗子撤了下来。
“那座学院——”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发呆的林望猛地一顿，紧接着抖了抖身子，向旁侧望去。
昨日那位年轻警官笑吟吟地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己身边，朝他打了个招呼：“哟，林警官~”
林望愣了愣神，侧过身，将桌面上那面小镜子翻转过去，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咋了小陈。”
陈立抖了抖身子，先是张口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像是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又突然眯起了眼：“话说林警官……你脸色很差啊。”
林望神色微愣，接着回望陈立一眼，笑道：“别提了，你脸色不也很差吗？昨晚上没睡好吧？”
“是啊……”陈立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这不，有点被这案子吓到了。”
“别说是刚来咱们这儿的你了，就连我都有些瘆得慌。”
林望笑了笑，将话题成功敷衍过去。
他还是努力地保持自己一贯的态度和模样，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又抿了口热水：“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那座学院怎么了？”
“哦！就是死者张寻华的那座学院，你应该知道吧，张寻华是数学老师。”
“嗯，知道。”
林望侧过身，透过窗户，瞥了眼远处那座死气沉沉的学院。
“九院——湖城第九高级学院，是个高中。”
“其实，我后来才发现，这九院半年前还发生了个案子，不过当时判下来是自杀。”
“自杀？”林望一愣：“谁死了？”
“就是这个人。”
陈立将一张照片递给了林望。
林望接过一看，顿时一挑眉头。
照片上的女孩样貌清秀，五官端正，留着中长发，笑容甜甜的，眼中像是含着澄澈的清水，看上去很是惹人喜爱，虽然年纪轻了点，但还是颇为惊艳，尤其是那琼鼻，看上去像是与生俱来，不像整容，樱润的嘴唇上布满笑意，越看越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的那股精神满满的元气与可爱。
林望啧了啧舌，摇了摇头：“挺可爱的，可惜了。”
“嗯，高三，说是学业压力大自杀的。”
陈立点了点头，接着将另外一张照片给了林望：“投河自尽，死因是溺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些时候了。”
林望接过第二张照片。
目光落在其上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兴许是因为寻死的那条河流太过肮脏污秽，因而少女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污浊侵染，就像是流浪汉的衣服一样破烂，而身体则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和腐烂，本该柔顺的发丝被浸泡得沾满污秽。
……
死去的少女的尸体。
和那日夜晚，闯入林望家中，掐死他的那个人……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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