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十一年前,我刚刚加入师门,被师父带回他们家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做完早饭后,敲着雪岚的房门,喊道:
“雪岚,吃饭了。”
“我讨厌你!”
房内传出一个甜柔的女孩子的声音,但不知为何染上了浓浓的敌意。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复,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敲着门,重复道:
“我知道啦,快来吃饭了。”
“我最讨厌你了!”
然而,小小的木门就像坚固的堡垒,迟迟无法攻下。
别说吃饭,主人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这可真是头疼……
事情的起因是一周前的晚上。
“出差?”
“嗯,是的,因为某个紧急情况,协会总部要求所有有实力的人集合……因为这是机密事项,具体情况我不能告诉你。”
客厅的中央,一个外表年处三十岁中旬的壮汉坐在沙发上,国字脸,满脸胡子渣,眼角透露着英豪之气。他就是我刚拜不久的师父,夏宏伯。
听到师父的话,我转头看向师父身旁坐着外表不到三十岁的年轻银发蓝眼女子,问道:“那师母呢?”
师母微微颔首,说道:“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我暂时作为你师父的搭档,协助完成这次任务。”
“大约要出去多久。”
“快的话半个月,慢的话就很难说了。”师父慢慢地说道,“但我们最迟会在雪岚上学前回来的。”
夏雪岚,是师傅和师母的女儿,12岁,刚刚小学毕业,预计要从今年九月份开始去附近的初中读书。现在是7月下旬,也就是说,师父和师母最长可能外出一个月。
从师父师母眉宇中隐隐的沉重中,我不由得吞了一次口水,然后慎重地问道:“师父……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吗?”
师父一愣,随后笑道:“不,虽然是个大型任务,但由于召集了全国的菁英,协会方面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而对方还对我们的动作毫不知情,危险度相对来说还是一般。”
“……是吗。”
感受到我隐隐的不安,师母温柔地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和你师父都很强,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的,你和雪岚就安心地等我回来就行。”
“嗯。”我点点头。
“不过,”师母话锋一转,“在我们离开期间,我们希望你能照顾好雪岚。”
“……果然得这样啊。”
“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只要每天给她做饭、洗衣服,她想出门的时候陪着她就可以。家里厨具和食材的摆放位置你不都已经清楚了吗?我们也会留下充足的钱,所以不用担心。”
“不,师母,你说的那些我都能做到,”我苦笑着回应,“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
对,要我照顾雪岚,最大的问题在于——
“那孩子很讨厌我啊。”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夏雪岚对我的态度,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满抱敌意。
记得我刚到师父家的那天,那孩子就说什么“我讨厌你”“绝对不承认你是我的家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从那天开始已经过了三周,期间我不断地向她展示我的友善,但她除了那几句表明敌意的话以外根本不会说更多的话,不愿意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就算在师母的强压下一起在餐厅吃饭,也不会说一句话,吃完饭就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就是在现在,那孩子还躲在房间里。
听到我的话,师母露出了抱歉的表情:“真是抱歉呢,建木,那孩子正在处于叛逆期,对你有很强的抵触意识。她大概是把你当做侵入家庭的敌人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不断地展示敌意。”
“没关系……我能理解……”
如果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爸爸突然从外面带回一个比我大三岁初中已经毕业的哥哥,我估计也会和雪岚有一样的反应吧。
虽然……我已经完全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建木?”师母有些担心地问道。
“嗯,没关系的。”我从失神中回复过来,然后露出笑容。
“总之,因为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我们也没有时间和雪岚好好聊聊,所以才会有这个局面,但建木你是男孩子,又比雪岚大这么多,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好好体谅那孩子。”
“……嗯。”
“建木,”在一旁的师父突然开口,“真是抱歉,明明在你身上发生了更难过的事情,我们还让你去体谅雪岚……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我摇摇头,“师父能收养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既然师父和师母都把我当做家人,我也会把雪岚当做家人的,我会尽全力去照顾她的。”
听到我的话,师父和师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最后,师父缓缓说:“那么,建木,雪岚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尽管向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妥善解决的。”
“好的。”我回应道。
虽然这么说,但在师父师母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应该让他们担心啊……
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使出浑身解数哄雪岚开心,心想总会有办法。
但结果便是开头的那一幕。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向门里的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雪岚……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理解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是,这和饭没有关系啊。那些食材都是用你父母的钱买的,我也只是按照你父母的指示做饭,你可以讨厌我,但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啊……快出来吃早饭吧,再不吃面条就要糗了。”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门缓缓地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外表大约十二岁的女孩子,她拥有一头美丽的银色短发,洋娃娃般精致的面容。身材娇小,头顶刚刚到我胸口。蓝色的眼睛如宝石般美丽,但此刻她却仰着头用它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明明是个超级可爱的孩子,但配上着鲜明的敌意后反而让人觉得可怕。
总之,看着好不容易劝出来的雪岚,我讪笑着说:“雪岚,早安。”
但她理都没理我,用力“咚”地一声关上门,然后径直走到餐厅坐下,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面条。
唔……还真是棘手……
考虑着一会儿去买本对付青春期孩子的书,我跟着走到餐厅,坐在雪岚对面,笑着问道:“雪岚,面条好吃吗?”
“……”
没有回应。
犹如面对异常冷淡的女儿,我开启了啰啰嗦嗦的妈妈模式:
“不好吃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个口味,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
“烤面包和牛奶?”
“……”
“好,那就这么决定吧。”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但由于我一定程度上已经了解了雪岚的肢体语言——沉默等于同意,所以就暗自决定待会出门购物的时候买面包回来。
在一定程度放下心来以后,我也开始吃面条,在用餐期间,我继续尝试着进一步的沟通:“雪岚,今天上午我会去协会在高国兴老师指导下练习体术,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哦。”
“……”
雪岚她仍一言不发地吃着面条。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我继续说道:“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我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
“……”
“对了,雪岚,我今天下午没有事情,要不要带你出去玩玩?”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想起师父师母的话,我还是尝试着发出邀请。
“……”
“想去哪里?超市?电影院?还是公园?只要在市区内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讨厌你!”
猛地,女孩喊道。
仿佛心脏被人捏住,我一时失语。但雪岚放下筷子,用蓝色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我讨厌你!讨厌你那种拿别人当家人的态度!你以为你是谁啊!”
虽然充满敌意和愤怒,但这是雪岚第一次给我说这么长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讪讪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吧……”
但紧接着雪岚声嘶力竭地喊道:
“明明你只是个幽灵罢了,为什么要装成人类的样子!”
幽灵……
在尖刀似的话语面前,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一时难以呼吸。
“虽然爸爸收你为弟子,但别以为我会认可你!我最讨厌你了!”
喊完这句话后,银发女孩一下子站了起来,离开餐桌,跑回了房间,然后再次重重地关上门。
……
犹如脱水的植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
眼前有些发黑……身体深处涌出潮水般的疲倦……
幽灵啊……
对……我其实是幽灵啊……
最后,看着两碗剩得大半的面条,失去胃口的我露出了苦笑:
“真是浪费啊……”
也许现在还不应该说那么多……对雪岚来说我的话只能成为刺激……
我努力撑起身体,把两个碗收到厨房里,把剩下的面条倒掉,然后洗干净碗筷放了起来。
把厨房和餐厅打扫干净后,我换上衣服鞋子,再次敲了敲雪岚房间的门,说道:
“雪岚,我出门了。”
没有回应。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走出了房子,关上门。
看来,和雪岚好好相处,还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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