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富有磁性的快活女声叫着我的名字。
“所以,你还真是这样想的?”小颖抬起浅褐色的眼眸看向我,狡黠中带着一丝欣慰。
“嗯……是啊。”短暂的踌躇后,我向少有——或者说是唯一的友人坦白了想法。
“可以嘛可以嘛。”她在听到我的回答后噗嗤一笑,有些夸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即使同为女性,我也觉得游子铃学姐那样的女生超棒的。”
“难道小颖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很蠢吗?”
“完全不啊。”女孩转了个身靠到我身侧的挡板上,用食指抵住下唇。“其实我一直也在想,最适合米拉的,果然是字面意义上像文学少女那样的人吧。”
小颖所说的游子铃并不是我们现实中的学姐,而是小说家王秋晔在成名作《山吹色的雪》中对书本热爱到极点的白发少女。但或许只有小颖知道,我在读过那本小说后便一直期许着能够遇到像她那样的文学少女……
“那种事……不可能会有的啦。”我自嘲地笑笑。憧憬是一回事,幻想与现实隔着多么巨大的鸿沟,这件事我还是明白的。
可小颖像是丝毫没有在意两者的距离,不依不饶地对我说:“今天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呐,说不好,米拉也能在今天邂逅自己的命运哦~”
“这话听起来超中二,你平时漫画看太多啦。”
“哼哼,中二就中二,有什么不好的?”小颖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将两只手夹在微微发黄的头发两侧,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再说了,喜欢兽耳也不丢人嘛~”
§
“学长,这是你的书吧。”
与小颖的交谈20分钟之后,我赖以思考的“常识”被轻易地打破了。
纷纷飘扬的“雪花”下,粉雪般女孩认真地注视着我,眼眸的深处若隐若现地浮现出紫色的光彩。被她过分矜重地拿着的蓝白色册本,正是我之前掉到地上的书。
“那个,十分感谢。”我回过神来,打算取回自己的书,可出乎我的意料,对方却并没有马上松手。
“《雪国》是一部非常棒的作品呢。”女孩像是丝毫没有感到奇怪,不紧不慢地称赞起手中的书。“读起来的感觉,就像温度和颗粒感都恰到好处的冰沙,一丝一寸地慢慢融化在口中……”
就像只是把书拿在手中便已经十分愉快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犯规的笑容。好在她终究没有流出口水,我才不至于把她当成会把书本当作美食的吃书妖怪。
不对,等等!
比出门遇到美少女还要不合常理的事情在我的视线中发生了。女孩靠近鬓角的头发自然地向着上方卷曲了起来,变成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模样。不仅如此,原本浓墨似的深黑也在我的注视下奇迹般地变作了初雪般的莹白。
看起来就像,虽然这样讲实在很奇怪——学妹的双耳旁立起了一对雪白的狐耳。
这……应该……不是什么戏法表演吧?
但要是我将这事说出去,绝逼会被小颖吐槽是兽耳控的妄想。
“那个,你……”我在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打断了。
“小姐。”出租车司机从窗户扒拉出半截身子,操着抑扬顿挫的方言朝我们呼喊“麻烦你快点拿一下行李。”
学妹明显愣了一下,从我们相见以来第一次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时再看过去,她的头发全然没有翘起,也没有变白的痕迹,而是回到了先前的模样,服服帖帖地顺着面颊摆下。
刚刚果然只是熬夜之后产生了错觉吧?看着女孩为难的样子,大概不是本地人吧?我决定先抛下乱七八糟的念想,将司机的话转述给她。
她在弄清状况后显得有些慌张,快速地转过身,步履匆匆地向着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说到底,所谓美丽的邂逅在现实中就是这样,99%的情况都会不了了之——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她又倒了回来,而且径直向我走来,在我还没弄清情况的时候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请帮我个忙吧,学长。”
§
这应该说是幸运吗?我是一个对自己的不走运有十足自信的人,却似乎真的撞上了那1%的几率……
然而,虽然数据是瞎掰的,不会走运的判断似乎依旧正确。
一分钟之后,作为“享受”那1%概率boy meets girl桥段的代价,不擅长拒绝别人的我顺着轻小说一般扯淡的情节发展成为了尚不知晓姓名的少女的苦力。
“啊啊啊,等等,你都装了些什么啊!”在将一个宝蓝色的箱子搬下后备箱时, 我忍不住哀嚎起来,虽说并非对自己的腰力很有自信,但我打赌那个重得像是一整块石头的箱子绝对更加可疑。
“只是书而已,有什么问题吗?”学妹笑吟吟地,露出了一脸不知所谓的天真表情。
“所以说,你带着一行李箱的书来参加军训吗?”我试着旁敲侧击。
“稍微少了点吧?但是再多就太勉强了。”她却用手捏了捏下巴“我在挑的时候也很纠结啊,大家都是好孩子,很难割舍吧?”
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大概已经脱离“与众不同”的范畴,缺乏常识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我想到了这种二次元里常见的设定。
这个孩子,虽然从颜值来说确实满足条件,但总不能真的是哪个二流故事里跑出来的小说主人公吧。
“那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搬来的?”我看着堆满了一小片地面的行李,认真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了起来。
“毕竟出门就有电梯,虽然麻烦了些,也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你是绢子那一类的人呢……”看着她甚至有些自豪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绢子?”学妹眨了眨眼睛。
“我指的是永井绢子,不过这么说你可能不知道,也就是……”
“就是太宰治的遗作《Goodbye》中的女主角吧,有着和苗条的身材毫不相符的大力气。”听着学妹便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我不禁又一次因为她感到惊讶。“那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作品呐,学长也看过真是太好了。”
“抱歉,我只是随口一说。”
“诶?学长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看,绢子她虽然是举世仅见的美人,但也同样被描述为:生活邋遢,秉性粗鲁,不识体统……”不过其它且不论,“声音像乌鸦一样难听”这一条与学妹显然相去甚远。
“哦?那学长你还真是动了不小的坏心思呢。”她佯装不快地偏过头,而后又轻快地笑了出来“不过,大大小小的缺憾,不也是让绢子充满魅力的地方吗?”
“魅力吗?”
“正是如此。”她点点头背起手来“所以反过来说,不像绢子那样孔武有力,而是身体娇弱的弱女子,也可以是一个人的魅力点哦。”
“这就是你把所有行李都让我拿的理由吗?”把病弱属性作为萌点早就不流行了吧?
“诶?刚刚是谁说了很过分的话来着?想要表示歉意就应该付诸行动才对嘛。”面对我的吐槽,学妹适时地打出致命一击“而且你看,最重的行李不是我自己在拿吗?”
这倒是实话,只不过那件“最重的行李”,它还有一个叫拉杆箱的名字。
我轻轻叹了口气。
“难得有机会帮美少女拿东西,为什么要叹气?”
“大概是因为被自称美少女的人敲诈了一番,还找不到任何反驳的方法吧。”我耸了耸肩“不过,老实说,我还是挺开心的。”
“为什么?果然是每个思春期少年都希望碰上可爱的学妹吗?”如果不是现在两手都提得满满当当,即使对初次见面的人这样做有些失礼,我说不定会产生敲她脑袋的想法。
“那也是一方面啦……”可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一说到绢子就能反应过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学妹张了张嘴,对于我的说法,显然感到有些意外。
她凑到我的跟前,用观察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我。
“学长你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在像得出了什么结论后,她轻快地转了回去“其实学长说到永井绢子的时候,也让我吓了一跳。”
“那只是恰好想到罢了。”
“但能‘恰好想到’也是很厉害的事情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学妹好像变得有些兴奋“学长把小说里的细节记得这么清,应该也很喜欢书吧,有试着自己写小说吗?”
“算是……”差点脱口而出的回答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赶忙将话锋转开“算是没有吧。虽然多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你看,我现在已经高三,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好像也不是那块料。”
“唔……那还真是可惜呢。”不知道为什么,她认真地做出感到遗憾的样子“学长的身上明明有着一种会写出美味小说的感觉。”
“这算什么奇怪的感觉啊……”
“总而言之,如果学长有一天想动笔试试请务必告诉我。我的名字是幸觞月,幸运的幸。”
“是‘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吗?”
“没错没错,学长也知道啊,是句很棒的诗吧。”显然没预习过“高中生必背古诗词”觞月还不知道,作为准高三生如果连这个都不会背才是出了大问题。
“我叫米拉,米拉变星的米拉。”作为回应我也同样自报家门。
“你说那个谁懂啊。”
“就是……”
“不过我知道哦。”打断我的解释的觞月像占到便宜般地开心地笑了“‘米拉’是在茫茫宇宙中,人类发现的第一类变星。很浪漫的名字,我有些嫉妒了~”
“谢谢。”在被无数次说这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后,收到夸奖倒并不多见“不过我想问一件事,如有冒犯希望你不要太介意。你的家人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是一个人溜出来的。”觞月眨了下眼,没有丝毫犹豫,比想象中更率直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也就是,所谓离家出走?”
“嗯……也算是吧。”
“这样啊,那还真是碰了个不凑巧的日子……”我心想,这样说也不太恰当,因为特殊的日子很可能正是诱因……
“学长你不惊讶吗?”
“与其说惊讶,年轻的时候,大概很多人都有过离家出走的想法吧。在这些人中,总有些勇敢而不计后果的人存在。”这样说着 ,我耸了耸肩“不过,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父亲和母亲的看法太狭隘了。”
“嗯?”
“他们只知道从商品的角度来考虑书籍,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放在眼前却不好好地看上一眼,学长也是喜欢书的人,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听你这样说,你的父母是从事和书籍有关的工作的人吧。是编辑吗?还是说,评论家?”
“应该说……”她再次捏了捏下巴“家中是经营出版社的。”
私人出版商——略微超出意料,十分罕见的工作。
“既然是要经营出版社,对书本作为商品的价值加以看重也正常不过。不过话虽如此,我以前也认识一对经营出版社的夫妇,他们对书本充满了梦想,让人感觉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有活力。”从记忆深处浮起的碎片,多少使我陷入了怀念的感情中。
“以前的我,非常羡慕他们共同操持理想的样子。”
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半没说——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爸妈……父亲和母亲也是那样的人就好了……”觞月带着向往的口吻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说的却是‘如果这是名家所写可能会有一点前景,若并非如此便会遭到市场遗弃’这种话。”随之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她身上的氛围开始变得躁动“说这种话真的好吗?不应该感到羞愧吗?”
红晕顺着觞月雪白的肌肤,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耳根,我眼中的女孩,因为她独特热忱微微颤抖着。
“学长有看过,像彭罗斯楼梯一样的小说吗?”她用率直的目光抵住我的双眼。
“无果的出路,不存在的尽头吗……”
“学长果然也听说过这个啊。”
她微微垂下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见到了哦,那样不可思议的存在。”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一股触电般的震悚穿过了我的身体。
八月的青空下,女孩的眼眸与风中的银薇一同颤动。她注视着我,更注视着我身后的远方,我同样憧憬却又未曾窥见的景色。
这一刻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站在我面前并不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学妹,而是从小说中走出的名为游子铃的文学少女……
“浓浊的黑暗后并不是金色的微光,而是被裹上了一层更加昏沉而苍莽的灰色天空。痛苦、辛酸、绝望的尽头,像是什么都没有,所以即使拼命伸出双手,也什么都不能抓住……但是为什么呢,我依旧觉得那样的作品是如此美丽。”
她的描述令我感到熟悉与怀念,带着一种朝夕相伴的感觉,但随之而至的,还有隐约的不安。
“大概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吧,那里和看上去不一样,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觞月停下来,绛紫色的眼眸中流转着闪烁的光华。
她在等待我的回答。
不论于情还是于理,我都想对学妹的想法表示鼓励与肯定……可就在这样思考的一刹,我愕然发现了自己感到不安的原因——
“从你之前的说法来看,刚刚说的似乎不是出版物?”我避开她的目光,试探着开口。
“嗯,是网络上的作品。”
“那——”人大概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吧,明明害怕着知道答案的问题,却还是会忍不住问出口。
“是……”
当觞月轻轻地开口后,装聋作哑晚了,假装没听见也晚了。
就像所有人都有的,没有任何理由却感到确凿无疑的时候一样。在听到她回答的一刹那,我就已经明白了答案。
难以言说的感动注满了我的胸膺,不是单纯的激动,也不是简单的感慨。更像从深沉的梦中醒来,所有的情愫与牵挂却都还流淌在每一次沉甸甸的呼吸中……
好想告诉她——我听到了某种不讲道理的呐喊。
然而我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最顽固的理性还在支撑着我——我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绝对不应该占有这份喜悦。
于是我将视线从觞月身上挪开,抬头望去。
望向银薇的绿叶中吐露的天空,试图让那片悠远的湛蓝浇灭我所有美好的遐想。
《蒂凡尼的早餐》里说过:
『天空更适合仰望,而不是居住。』
这话说得不错,像觞月这般明媚的青空,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最好了吧?
此时的我清楚地看到,将自己和她之间紧密联结的命运的黑线,最后会拧成一个巨大的死结。
在推迟了551天后,报应还是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早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料到它会以这样的形式来到。
……
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呕个干净,过度的深呼吸让我感到有些眩晕,但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说出最污浊的话语。
“这样的作品也没什么了不起吧,只是创作者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与面对希望。”趁着几瓣飞散的银薇落到眼镜上,我下定决心开口“你的描述在经典作品中确实并不常见,但这难道不是说明这种故事难登大雅吗。我觉得你父母说的应该没错,你试图寻找的东西大概并不存在。”
即便我自诩为讨厌说谎的人,这次却心甘情愿。
“缺乏实在的故事,并不会因为稀罕的形式弄拙成巧。在市场上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哗众取宠罢了。”
而且,这也并非完全是谎言。
“不能重视结果的人,只是浪漫而软弱的傻瓜……”
§
我正是一个浪漫而软弱的傻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忘记觞月在那时骤然凝固的脸。
震惊、委屈、沮丧、愤怒、不相信……不知道有多少情绪柔和地纠缠在她泫然欲泣的脸上。
她耳侧的头发像翅膀般地立起,上面流淌着难以描述的,令人感到难过而抑郁的光彩。
啪!
她打在我尚未放开的手上。
那并非难以忍耐的力道,但我仍旧在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楚中松开了手。
我没有资格叹气与惋惜,于是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地想。
这对觞月和我来说,兴许是最好的结局。
注:①王秋晔的成名作《山吹色的雪》为小说中杜撰的作品,拟自野村美月《文学少女》,游子铃捏自天野远子。
②《雪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之一,呈现“物哀美”的最高水平作品。
③《Goodbye》,日本知名无赖派作家太宰治自杀前未完成的遗作,相当有意思的一作。
④出自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花/李园序》,背过的都懂。
⑤《蒂凡尼的早餐》,杜鲁门·卡波特著中篇小说,时代周刊评20世纪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一,有著名影视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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