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四月某日，阳光重新露面。
春寒被擦拭得无影无踪，世界再次漆上温暖的翠绿与熏黄。
当然，万物复苏也不尽是好事。
霉菌和流感病毒会变得更有活力；地表附近的氧气含量降低，人感到疲乏的的频率大大提高；对这一派青翠的欣荣深感抑郁，选择结束生命的人数目似乎也在四季之首……仿佛验证着上面的观点，我慵懒地趴在榉木大桌的一角。
要是这些胡思乱想被其他人知道，大概会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诡异的联想。
不过真正奇怪的或许是，身为高三学生的我将难得的休息日耗费在拥挤的部室里，制作着连自己也没有全线通关过，却因为“H”的刻板印象而被世人所知的被称为Galgame的东西。
“啊啊，这首曲子也超赞的！”
耳畔传来同伴们的叫好。
“感动了。”
“好棒——”
赞美的慨叹，加杂着零落却发自真心的掌声。
我从掐断的游思中回过神来，部室中回荡的曲子已经行入收尾的弱音。
确实是和故事极为相衬的音乐，对于业余的高中生而言，说是出类拔萃也并不为过。不过我照常选择了沉默，与众人一同将视线投向有着墨色长发与雪色肌肤的少女。
“嗯……我觉得挺不错的，这样应该可以了。”一阵沉吟后，少女放下抚着下巴的手，她微微颔首，像头发一样漆澈的眼眸让我想到给可乐盖上一层雪碧的模样。
“不愧是诗子，这次的作品也很棒，细节问题可以再找学长商量一下。”她站 在部室中央，宣告着音乐部分也基本尘埃落定。只是一年级生却成为了整个社团的主心骨，这种情况在我有限的见闻中并不常见。
觞月和她的名字一样特别——文雅、骄傲、热忱，虽然现在还不能令各位信服地说“如你所见”，但我这可爱的学妹是一位文学少女。
如果没有她拉扯着大家进行听上去完全是乱来的企划，原本已经行将就木的文学社兴许再也不会看到枯木逢春的一天。
而部室另一侧，精致人偶般的少女虽然得到大家的称赞却依旧面无喜色，静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散发出和她的碎短发一样干净利落的气场。诗子这样的角色如果出现在ACGN作品中想必会被归入三无类型，然而可能是相处久了，现在的我似乎能够读出她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那份难以察觉的开心。
或许在沉默中做到自己所能的一切才是她的风格，但与觞月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的出众外貌和同样横溢的才华似乎令她注定与不受瞩目的人生无缘。
不过……除了同为最年轻的一年级生，大小姐和才女的属性也和觞月完全重合，这种重叠率过高的设定未免太不合理了——将现实当做游戏吐槽，我似乎有些入戏太深了。
“锵锵，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这样想着的时候，忍着笑意的女声伴着木门的吱呀传来。优雅转入门中的人手中捧着笔记本，摇晃的头发被阳光染出一片金黄。
““欧阳学姐。””
“嗯哼？”来人眯起眼睛，轻轻地歪了下头，露出引人上钩般的表情。
若是世界上都是像她一样的渔女，恐怕就看不到不愿咬钩的鱼了罢。
我总有一种感觉，哪怕现在的窗外是一片阴霾，小颖的笑容也会成为凿穿乌云的昀光。
“到底是什么好事？”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这一章的画稿都在刚刚完成了哦。”
“哇呜！”
“欧阳学姐超强的！”
“快来给我们看看。”
她的话语轻而易举地在部室内炸出一片欢呼之声。
并非不能理解他们激动的心情，如果画面的进度也迎头赶上，这一阶段的制作就真正进入了收尾。那么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就只有直入最后的篇章……
“先不要急着高兴，稿子还要审核以后才能正式动工，而且上色的工作也很繁重……”在除了我和诗子意外的社员都开始庆祝的时候，只有觞月还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态度。“不过话说回来，真是有劳小颖学姐了。”
“嗯嗯，学姐超棒的。”
“鼓掌，鼓掌。”
这一轮的喝彩甚至比对诗子的音乐更加热烈。
没有人不明白身为应考生的她承担制作插画和立绘的工作背负着多么巨大的压力。与我不同，小颖大概被这个团队里的所有人衷心尊敬着。我也不例外，即使出于自己的原因不善言辞，对她的感激之情也并无半分虚假。
不止是这次的作品，如果没有她，我现在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存在。
“那么，小颖学姐说的坏消息也同样很明白了。”待到众人安静下来，觞月接过了小颖之前的话。
“诶？”
“什么意思？”
“这个就让学长说明一下吧。”她出乎意料地将目光投向坐在电脑后一言不发的我，像是有意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呃，那个……大概就是说，大家接下来又要马上开始干后面的活了。”不太擅长面对视线的我说起话来有些吞吐。
“诶——怎么这样。”预料之中的不满与叹息，处理这种场面显然不是我的强项。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打起精神来啊。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连小颖学姐都这么努力，我们更没有努力懈怠吧？”最终还是靠作为总负责人的觞月力排众议。
不过不说这句大概也没关系吧，毕竟连我也能明白，这些只是嘴上的抱怨。在打出True End的最后关卡面前，所有人大概都不约而同地憋足了最后一口气。
“另外，小颖学姐。”
“嗯？”
“接下来就把学长借给你用吧。”
“哈？”反倒是我先被这个突然的决定吓了一跳。
“诶？”小颖也跟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反正学长接下来也没事干了，与其留在这里摸鱼，不如去小颖学姐那边帮忙。”
“不是，我不是还没有……”
“学长不要不领情嘛。”我试图争辩几句，但不出意料地被其他人起哄了。
“就是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完全看到了哦，你们的邪笑！
“这样不太好吧觞月，米拉他还有别的任务，而且我也不是很需要……”在这种场面下即使小颖主动帮我推脱。
“欧阳学姐不用不好意思啦，嘿嘿，我们都知道的。”也只会让她自己同样惨遭“毒手”。
“呼哇，学姐脸红也超级可爱。”
“嗯嗯，没错。”
嘛……虽然觉得这样欺负人不是好事，不过最后这句评价我也无法不赞同。于是我叹了口气，迈过被书堆挤满了八成空间的狭小过道走到小颖身旁，将一只手抚上她的右肩。
“呀米拉你干嘛！”被揽住的身体受惊似的一跳，尔耳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尽管平日总是一副成熟可靠的样子，但在这种时候却格外容易害羞。
这也算一种传统的萌点？大概吧。
“好吧，如你们所愿，小颖那边由我去帮忙。”没有理会她毫不坚决的抵抗，我看向先前起哄的众人，在这样的时候，坦然接受反而更好吧——会这样想的我，比起之前果然已经发生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改变。
“吁——”意料之内，又是一阵唏嘘。
“好了，你们别闹。”觞月板起脸来，成功地抑制了喧闹。事到如今，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学妹的威严。“学长你也是，我可不是让你去搞别的那些……咳……什么，记得要好好干活。”
“是，是。”
“诗子你那边如果方便的话，也去帮下小颖学姐吧？”
人偶般的女孩静静地点了点头，不过老实说，即使在那件事时见识过，她摇头的样子还是很难想象。
“诗子如果能来就帮大忙了。”小颖合起双手摆出十足期待的表情。
“明明说不需要学长的？”
“你有意见？”再次被戏弄的她赌气般抬起带着红晕的脸把问题抛给我。
“没有，没有。”我赶忙摆手。
“哇——气管炎。”
“感觉已经能看到学长的未来了。”
“唉——”
……
部室中洋溢着了快活的空气。
在我和小颖没有被当做孔乙己的情况下，大概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度过阴云紧布的日子，未来的晖光终于展现在眼前——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大家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希望。
虽然对二三月份很失礼，但真正的春天到了——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连我也感到一丝舒心的懈怠。
高考在两个月之后，虽然并不宽松，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我和小颖还有可以准备的时间。我偷偷看了看她的侧脸，几缕鬓发弯弯地贴着面庞垂下，散发出药草般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彩虹出现在雨过天晴的天空——相当烂俗的比喻，但对我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除了学长和诗子，其他人继续现在的岗位。”觞月作着总结性的收尾“如果大家都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的工作就这样决定了。”
没有人提出意见，她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那么，现在也快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一餐庆祝一下？”觞月合起双手，在最后的最后，终于也露出她美丽的笑颜。
这种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太犯规了，基本没有留下让人拒绝的余地。
“抱歉啊觞月，我和小颖就不参加了。”不过很遗憾，这次没有机会“守护笑容”了。
“怎么？”
“那个，我们已经有约了。”我耸了耸肩。
“可以啊，没想到你是这种学长。”
“哇——社会是真的险恶。”
“走走走！”
“拒绝喂狗。”
“我大FFF团何在？”
“真爱不烧。”
“说真爱不烧的都是伪团员！”
……
完蛋了，文学社团已经完全堕落成二次元社团了，我忍不住在脑中这样吐槽，但与此同时，却也感到一种不曾体验的幸福。
“那我们先走啦，你们也顺利——对了，不要给觞月灌酒哦。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让她喝醉会很难办的。”
“学，学长！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嘛，不是也能露出这种面红耳赤的可爱表情吗。
我没有反驳觞月，但看到除了她和诗子外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虽然由自己来说很奇怪，但觞月、诗子和小颖，我感谢着与她们邂逅的命运。还有身边的，更多的人与事，都令我感到感激……
轰——
小颖被巨大的轰响吓得缩了一下，廉价的木门被狠狠摔在墙上，喧闹的部室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越过尘埃的光线打在沾满汗水的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能听见抚着门框的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千杨，怎么了？”
“米拉，糟糕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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