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月/
“米拉他其实很温柔的。”完成了内务的整理,学姐靠着门框和我闲聊起来。
“那种人哪里温柔了。”我有些闹别扭,把视线扭向一边。
“觞月只是没见过平常的米拉吧,如果看到他另外的一面,或许就会产生其他的想法。”
“难道不是因为太接近反而受到蒙蔽,把人往自己想象的方向理解吗?”因为糟糕的心情,一不小心说得太过火了。
“嗯……觞月很坦率呢。”然而学姐并没有生气,反而不可思议地夸奖了我。“我没办法否认你的说法。不过,也不要小看我和米拉一起走过的岁月哦。”她眨了眨眼,露出平静的微笑。
我有些发怔,听着学姐的低沉优雅的嗓音出了神。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课室了,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哦。”大概是见我没有回应,她冲我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饼干盒。“还有,再次谢谢你的曲奇。”
像是天使一样——老掉牙的比喻,用在她的身上却再合适不过。要是没有她最后对我伸出援手,开学的第一日恐怕会沦为彻底的灾难吧。
我目送她在挤满了学生、家长、行李和垃圾的熙攘廊道上渐行渐远,而后在一阵袭来的脱力感中半躺到刚刚铺好的床铺上。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理解,学长哪是什么温柔的人。明明只是个需要别人替他致歉的没用男人,学姐却执拗地称言他和我非常相似。
怎么可能,我在心中不屑地嗤笑了一下。
这一点即使是学姐的意见也完全不可信,我需要的不是那些苟且的同行者。可这样想着,我又不禁生气起来。更多的不是因为学长的说辞和做法,而是回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也在一瞬间产生过和学姐相似的想法。
在一瞬间……觉得学长就是我所寻找的人……
从那本《蒂凡尼的早餐》①开始,我就一步步地产生了过多的期待。这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自顾自地期冀,又自顾自地失望,自顾自地感觉遭到背叛。
为什么要对那种人抱有希望啊,太愚蠢了。可学长那副淡漠的表情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试图寻找的东西大概不存在吧。”
这句话让我充满了愤怒,还有,疼痛?
糟糕透顶。
我也不明白理由,可这甚至比和父母争执的时候更加令我难过。
我深深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想要寻找倾诉心情的对象。
然而事与愿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母发来的信息,透过文字扑面而来而焦切心清让我产生了难以无视的负罪感。略微迟疑后,暂时不愿听到他们在电话中啰嗦的我给他们发去了一条短讯,可如此一来,心情便更加低落了几分。
幸好,这种时候还有那家伙可以依靠吧?
—……
—?怎么了?
在我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进行的怎样的话题的时候,期待交谈的对象很快地进行了回复。
—心情不好?
不讲道理般看穿别人的心思,和他认识久了之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似乎已经变得理所应当了。
—有点……
—还是昨晚的事?
—多少有联系吧,但不是同一件事情。
—发生了什么?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
—对原本再帮助了我的人发火了……这样做有点过分吧?
—嗯……
—我或许应该找个机会道歉?但是真的见面的话抱歉什么的肯定会说不出口吧。
—嘛,怎么说,这其实是人之常情也说不定,自尊心高的人尤甚。
—你觉得我是你说的那种人?
—大概是的吧。
—这样不是很好吧。
—这样说显然不是正论,可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出于自己的感受,我想目前一般被称为人类的生命形式还做不到理解他人所想的事情,所以想让他人感受到自己的感情大概也不容易。
那我该怎么办——差点就这样问出口了。但正因为是这种问题,才更应该由自己得出答案。
—唔……那我再想想吧。
—嗯。其实……
—嗯?
—虽然并非作为当事人就妄自揣度不太合适,但我在想对方说不定并没有太在意。
—诶?会这样吗?我当时可是真的动怒了。
—嘛,怎么说,我有过相同的体验吧。而且世界上应该也存在那样的人,并不会太计较这些问题。
—……
—再容我多嘴一句。
—嗯。
—如果能听到你的道歉对方也会感到高兴吧,起码我是这样想的。而且如果对方也感到不好意思,说不定还能让关系借此好起来。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后一点大概没戏,我和他是天性不和。
—是嘛(摊手,你的具体情况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你说话的习惯不能换一换?感觉句子很长很啰嗦。
—这个就不改了吧。你也说了,“严谨表达”姑且也是我这么多年的习惯了。
—哼,坏习惯。
—嘛……坏习惯也是习惯……汉语是一种不方便严谨表达的外部屈折语,我也很绝望啊(瘫
—这不是借口。
—也是。
认识屏幕对面的他快有两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坐在对面朝着我微微耸肩,杨威利②一般的形象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并不是很喜欢那种慵懒的感觉。但,总能和缓地接过话题却又不是一味应承我的观点,不论谈到什么方面都有着仿佛永远不会词穷的想法……这些都使和他的谈话成为令我开心的时光。
我大概期待着,在现实中和他见面的那天。如果是这个人,应该不会和学长一样背叛我的期望吧。
—算了不和你说了,一切顺利。
即便对方是中意的对象,也并不意味着对话持续得越长越好,这样的浅谈就由我主动结束吧。然而在我将最后的告别发送之前,耳边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请进。”
我用上最好的声音与笑容,好奇地看向宿舍门口。未来一年的舍友会是怎么样的女孩呢?我这样想着,却在看到来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机。
『山野的灯火在她的脸上闪过,灯火同她的眼睛重叠,微微闪亮,美得无法形容,岛村的心也被牵动了。』③
或许是刚刚谈及《雪国》的缘故,这样的句子从脑海深处涌出。
钻过门缝的浅薄晖光取代了旷野的灯火,出现在我眼前精致人偶一般的女孩,与融入万色白风的叶子③有着相近的美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同学,你好……”
不断翻涌的感情,最终只化为了干瘪的喉音与僵硬的笑容。
米拉/
枝叶合着蝉鸣在午前的曛风中摇荡,教室中挂着与窗外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凉丝。
“怎么了,对着手机笑得这么开心。”小颖撂下这句话,同时坐到我课桌前的空座上。
缓慢流动的空气中,裹着微微的汗味与难以描述的药草般的香气。
“没什么,稍微和人聊了下天。”我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将手机放到裤带之中。“怎么样,觞月……学妹那边还好吧?”
“运气还不错,她的宿舍正好没有其他人,整理起来方便很多。”
“嗯……是这样嘛。”
“不过你想问的不是吧?”
“被看穿了啊。”
“觞月是个好孩子哦。”
“我知道。”
“认真和直率的地方我觉得和你很像。”淡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让我明白她说这话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我却退避了,被当成和我相似的人,那就太可怜了吧。
“觞月也是这样说的。”没想到我的回答反而让小颖笑了起来“啊……不过,她果然还是挺生气的。”那是当然的吧,毕竟我一开始就是抱着那种想法。
“不管怎么说,真是辛苦你,帮大忙了。”
“真的那么想帮学妹的忙自己去干不久好了?”
“那种场合我再死皮赖脸地凑上前去不太好吧,所以只好拜托小颖你。而且,仔细想想女生宿舍我也进不去,果然最后还是需要你帮忙。”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回事。”仿佛不满意我的回答,小颖白了我一眼“既然心里想要帮她,又何必去说那些明摆着会让她不高兴的话呢,米拉你没有那么不成熟吧,感觉像是变了个人……诶?!难不成是!”
说到这里小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抬高了音调。
“难不成你又在哪里看了不靠谱的吸引女生的手段?这下子适得其反了哦,学长大人。”
“我哪里有去看那种可疑的东西啦……”
“嘿嘿嘿,明明就有过嘛,恋爱中的男人总是盲目的嘛。”虽然和常见的说法有微妙的不同,但这和小颖充满危险气息的戏谑笑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拜托,求你别说那些陈年旧事了。”屈服于小颖掌握的黑历史,我摊开双手,做出放弃抵抗的姿势“再说,我要是这样做了会惹你生气的,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生——我,我凭什么要为这种事生气啊!”生气的小颖好可怕——怎么可能是这样的感想。不论是“杏目园睁”还是“剑眉倒竖”,在我的眼中面颊逐渐攀上绯红的她都因为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形象而显出异样的魅力。
“你看,果然生气了吧。”我再也没能忍耐喜欢调侃人的坏习惯。
“你在偷换概念哦,别以为我没听出来。”
“啊啊,被发现了,小颖越来越难套路了。”我轻轻一笑,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正因为在她的身边,才会产生这种感觉罢。
“哈?你把我当笨蛋吗?”
“我没那个意思,小颖有许多远比我厉害的地方……我是真心的。”
“那你为什么还那样说?你要是说那句话只是为了开玩笑我可就真生气了哦。”小颖听罢我的话将头扭向窗外,斑驳的阳光落向她的面庞,钤下不真切的红晕。那份摇荡的氤氲,分不清是太阳还是小颖自身的光彩。
“……”
“干嘛?怎么不说话?”
“啊,抱歉,刚刚看着小颖你的头发发呆了,在阳光下金闪闪的,果然很特别。”
“米拉你怎么老爱说我的头发,我知道很奇怪,但是我也没办法啊。”
“嗯嗯,确实很奇怪。”
“哼。”
“但是也很漂亮啊,嘛……起码我很喜欢,因为是喜欢的东西才会常说的吧。”并非虚伪造作,也并非刻意言辞,在我的心中,那确是与她最为相衬的,阳光般的美妙颜色。
“不用说这种不适合你的话也没关系,故意讨好我也不会有好处的。”虽然这样说,小颖还是将右臂贴着墙面放下,而后将头枕到其上,像是故意躲开那方斜斜射入的温暖。
“我觉得世界上或许不存在被讨好而不会高兴的人哦。”我又耸耸肩,学着小颖的姿势,将手臂摆在与她对称的边缘枕下。
“明明有很多的,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
“那只能说是讨好的人不得要领吧……而且,我90%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包括刚刚那句……啊,当然,数据是瞎掰的。”
“……”藏在阴影之中的,似看不分明的红晕。
“说回之前的事……”我控制着说话的力道,以防气息波及到近在咫尺的小颖。
“我那样说是因为,在星缘还这样的时候我去勾搭其他女生,不用说,小颖肯定不会答应吧。”
我的话让小颖一滞,随后表情变得忧郁起来。她罕见地显出难过与动摇的神色,让我一瞬间产生了自己自己不应该在她面前随便提起那个名字的想法。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吧。
我恐怕只是想要借着小颖的借口,冠冕堂皇地逃避说出那两个字对内心的折磨。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最终她将身子直起,目光看着台面,用低沉的声音给出我预料之外,暧昧而不明确的说法。“米拉自己的事情,不是我答不答应可以左右的不是吗?我当然没有那样的资格。如果说你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对象……”
“你当然有。”略微沉吟后我说出对自己意义非凡的四个字。
“为什么?站在朋友的立场?星缘的?米拉的?”
“不,作为你自己。”
她并不明白,自己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然而因为我这样的说辞,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凝稠起来。白光打着她半边的身子,在边缘的部分产生光晕一般难以描述的透明感,这样的景象进入我的眼中,犹如走过了比往常更加绵长的光程而显得遥远……
“那么,如果是我的要求,米拉都会答应吗?”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破坏什么脆弱的联系,小颖轻轻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嗯……可能不会吧。”
“诶?”
对着一瞬间展现吃惊表情的小颖,我又笑着习惯性地耸肩,而她也很快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这种时候就算是假装也应该应承一下啊,笨蛋。”她伸出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不过,果然米拉就是会说这样的话吧。”小颖也笑了,身体、发丝带着凝固的空气一齐微微颤动起来。
虽然这或许算不上是褒奖性质的评价,但小颖说得没错,这就是我吧。
某种层面上。
“话说回来,我想起来了,觞月给了我这个。”小颖变戏法般抽出一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铁盒,虽然并不符合我的审美,但被这样包装的物件大概便宜不了。“一起吃吧,米拉也很喜欢曲奇吧。”
“一般吧。”
“上次我做的时候明明吃了很多的。”
“这个,曲奇和曲奇也是有区别的嘛,而且你看,也快要吃午饭了。”
“米拉你就干脆一点啦,吃个曲奇有什么好纠结的嘛。”气氛又回到了平常,小颖用略带鄙夷的视线瞥了我一眼,旋即打开了手中的曲奇盒。“来,快拿吧。”
“唔……”屈从于她的威势,我将外表看上去最为平淡无奇的一块取到手中“不过,真的好吗?对觞月来说这应该是送给好心帮助自己的学姐的谢礼吧,而不是给惹她生气的我。”或许对觞月感到愧疚,我对吃下代表着她好意的曲奇感到犹豫。
“既然你有这种想法,就去好好补偿她吧。”
“唔……”
“我姑且也替你道歉了……虽然她没接收就是了。”
“是这样啊,看来我要感谢你的事又多了一桩,是不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呐。”听者无心,说者有意,小颖大概没听出我话语之中那诚挚而低微的感情。
她就是那样,就像太阳多半不会去在意自己养育了地球上的芸芸生灵。
“不过觞月酱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人家还想着自己做得太过了,打算跟你道歉呢。按她的性格很难好好地说抱歉的话吧,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要刁难她哦。”
“怎么会,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责任。仗着信息不对等的情况,才跟她说了那些话。”
“就是说……”
“我是故意的。”
“……”小颖沉默了。
“只是因为自己无聊的理由……”我打算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唔,这曲奇还凑合嘛,虽然没有你上次烤的好吃。”
“都说了讨好我也没有好处。”
“所以说我说的是实话啦。”
……
“社团招新你们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除非发生什么奇迹,要不然那种算上幽灵社员也没几个人的社团会被废除也说不定吧。”
……
关于之前的事情小颖没有继续追问。
或许对于还不够坚强的我而言,女孩总是能够敏感地在触及深渊之前勒住缰绳,也是呆在她的身边能够使我感到安心的理由之一。
窗外的太阳不断攀高,终于连蝉儿也懒得鸣叫。没有隔热设计的玻璃抵挡不住这种热烈,于是在毗邻窗台的座位上也能感受到那股熏人的暖意,和眼前醺人的金黄连成一片。
一股舒适的倦意向我拂来。
这种感觉,总让人觉得……好困啊……
『我不想拥有任何东西,直到我找到一个地方,我和我喜欢的东西在一起。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它像什么样子,它就像蒂梵尼。』①
我也曾像那个叫霍莉②的女孩一样,追逐着遥不可及的远方,做着彩泡一般的幻梦。
但……
现在的我有时候更想找个令我感到喜爱而安心的地方。
发发呆,睡上一觉。
在我的蒂凡尼身边。
然而,这也是我所害怕的事情。
米拉/
“喂喂,不要一直坐在那看书啊,你这样还算得上我们社团的首席看板娘——男吗?”
“首席什么的,这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人而已。而且,你刚刚说了奇怪的东西吧。”
“别在意别在意,米拉穿女装会很合适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想过。”
“干嘛说这种刻意的二次元对白句式,怪恶心的。”我并没有感到真正的嫌恶,只是维持之前的姿势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书,某种意义上,我也十分佩服那家伙能够站在台前不断挥舞那展看上去还不算太坏的社旗。
这可是九月的广州,在熏黄的夕光下,被名为人的洪流组成的地狱般的漩涡——在这种地方,哪怕只是站着也会让人感到不快吧。如果不是对社长可怜巴巴的请求感到无法拒绝,我是怎么也不会选择呆在这种地方的。
“这次可是蚀语文学社走向复兴的重要战役。”社长还在重申着他的重要理论“但是除了米拉却谁都不来,现代人的社会还真是冷漠。”这是当然的吧,“复兴”只是无稽之谈,不管是哪个时代,人类的聚集体只要看不到拥有诱惑力的目标就会轻易涣散。
“而且根本没有人过来看嘛,社联那些家伙,肯定是故意给我们安排这种自带debuff的位置。”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问题……”虽然肯定存在微妙的差别,但是总的来说所有的社团展位都是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这种结果只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叹息了一声“算上幽灵社员也没几个人的社团,即使被废除也不值得奇怪吧。”
“在说这种丧气话之前不是应该再努力一下吗!”
“没辙没辙,不要再垂死挣扎了。”说到底张瑜也只是不想让蚀语的历史终结在自己手上吧?自古以来,也没多少人愿意当那个“亡国之君”。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能给予充分的理解,但也并不代表我打算为了满足他的个人执念给自己添太多麻烦。
“说到底人来得这么少,肯定是因为米拉你一副无精打采没有干劲的样子吧。”
“是是,那么我就去吃饭了,接下来都交给超有干劲的社长大人吧。”他将问题归于他人的说法让我感到不快,但我也明白,即使没有恶意,人也经常需要这样的空间让自己喘上口气。
有的时候,明白反而让人更加难受吧。
“喂,等等,我是开玩笑的,如果真的碰上那种对文学一心一意,超级认真的孩子没有米拉你在怎么办。”
“那种稀有品种怎么会被你碰上,又不是轻小说剧情,而且我是认真的,想去吃饭。”虽然这样说,我终究没有挪窝,这大概是因为维持伪善的面具已经成为了我真正的生活。
“不过,说真的,米拉你不希望将社刊全部发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吗?这里面一半左右的作品基本就都是你的。”
他说的是桌子上的社刊,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诞生一本的全社唯一成果,真实面目则是之前销售失败后留下的大量囤积品。耗时长久并不是因为内容与制作有多么精美,只不过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人员和资金压倒性不足而导致的成果上的压倒性不足。而这样的“匠心独具之作”,今天发出去了20本不到。
和在发给新生的校报上占据了头版栏目的青桐文学社或慕兰诗社相比,我们社团会无人问津完全在情理之中。即便并不打算完全归咎于此,在群众依旧可以被轻易煽动的现代社群中,人类经常展现出宣传指向型的行动模式。
“我倒是没所谓。”
“骗人,谁信啊。”
“我说的是真的啦。”最近说这句话的频率高得有点悲哀。“反正就是那种程度的东西,看不看也无所谓吧。”
违心的真心话。
“为什么你能对自己的东西这么冷漠啊。”
“我也没有好的答案,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好事,老实说,我也想过,很多人之所以能成为被称道的‘天才’,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自知之明。”
“这当然不是好事啦,米拉,在我看来你写的东西都很棒哦。”
“啊,是嘛,倒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说,虽然谈不上很高兴,但还是谢谢你。”糟糕,有些感动了,我忙用笑容带过了心中的感情。
“谈不上高兴是什么意思嘛。而且你不能没有自信啊,作为我重要的社员。”平时明明什么事情都撒手不管,偏偏在这种时候又能展现出一介文学社社长的气魄和威风。不过……看着那张映着曛光的英挺面庞,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可能真就被他骗了。
其实我不是谦逊的人,只是看过的世界宽广了,人或许就很难不生出一种出于恭谨的自卑。我也并非心甘情愿,却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还差得太远。
然而就在这样的节点,xx突然弯下身子打断了我的遐想。他将脸贴到我的耳边,“我说米拉啊,你在高一有认识的熟人吗?”
“哈?”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我反应不及。
“超级标志的,肯定是级花候选的那种。”
“你突然说什么啊,再说为什么是高一?他们不是才第一个星期来上课吗?”
“因为如果是高二高三有这一号美女我肯定……”
“行了,我猜到你的台词了。那,为什么我会认识?”
“两个原因,第一 ,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文学少女,感觉肯定和米拉有关系。”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心中吐槽着他到底是看了剧本还是在乱立flag,却无法否认,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只属于某人的面庞。
大概只有她最符合这样的描述——这样想着,内心也变得无法平静。
“第二个原因,她现在就你的身后,看了好一阵时间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被吓了一跳。比起隐隐存在的兴奋与期待,现在的心情99%由紧张构成。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假装没听到刚刚那句话,可是——
“下午好,同学,对我们蚀语文学社感兴趣吗?不介意的话请过来看看吧。”张瑜一开口就击碎了我的幻想,我也似乎明白了他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些帅气的台词。
“学长。”墨菲效应这种东西兴许确有实效,即使不愿回头的我还没有见到
“刚才听你们讨论对作品自信的问题,真是无聊至极。”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觞月,她笔挺地站在夕阳下,展现出出众的样貌与身姿。
张瑜说得没错,就算不是他,恐怕学校中的任何一个异性只要见过便再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在这个年纪就能拿出出色的作品,并非绝对不存在,但那才是异想天开,异常的事情,不要白日做梦了。”
“可是,这个年头有些名气的年轻作家不也很多吗?还是说,学妹你觉得他们都是异常?”
“不,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算什么,难道不是吗,学长。”觞月将视线转向我,索求着我的回应。事到如今,为什么要把这种麻烦的问题丢给我。
但……无关她背后的想法和意图,时隔一周再次看到那双乌黑的眼睛,我不知为何产生了不愿逃避的想法,这次就诚实地回答她吧,即便完全不足以作为对之前行为的补偿。
“嗯……是啊,确实是那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尽管语气显得疲软无力,但并非是在迎合,而是发自内心的话语。“站得住脚的作品,几乎没有。”
“你是于连④吗?”
“嗯?”
“自大狂。”从觞月的脸上表情,读不出话语的意味。
“嘛,我不否认,可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吗。”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样的评价相当不坏.
“喂喂,米拉,你们从刚刚开始就在讲什么啊。”
“诶,学长你不知道吗?”那一脸真心感到奇怪的表情杀伤力实在过于巨大,张瑜受到了致命一击。
“当,当然是知道的啦。”透过空气也能感受出那种强撑面子的尴尬“可是年纪轻轻就能够凭自己的作品赚到金钱和名声的那些人,不也有了不起的本事吗?”
不妙啊,这种话题似乎是觞月的雷区,尽管这次犯事的并不是我,但考虑到场合,我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真是奇妙,上一次我还是故意惹她生气的那一个,这一次却选择站到了相反的角度。
“这个说法我觉得没有问题……”抢在觞月之前,我先给出了答复“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和喜欢,包括我,对那种人和事并没有憧憬呢。”
指鹿为马是本事;
鸡鸣狗盗是本事;
不爱惜羽毛也同样是本事——只要这样想,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不过这些话,我无法说出口。
“这样说可能有着‘酸葡萄’的心理,不过这个问题各有各的想法并不奇怪吧。”如果能够就此打住,那就再好不过。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多此一举。
因为,
“觞月。”清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轻微却又清晰,宛若冷雾渗入身边的空气。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出现在视野中央的是一个发短、纤细的女孩。
她孜然孑立,周遭穿梭的人群仿佛化为了另一维度的景色;她身上披着绚烂的斜晖,犹如一个巧夺天工的人偶。
“哦哦!美少女乘二!”张瑜激动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同学,我们是学校第三大的文学社团哦,人员不像青桐和慕兰那样臃肿,每个人都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虽然说的都没有错,但这明显是仗着信息不对等利用理解诱导的诈骗,是人与人之间常耍的手段。
然而似乎不用我多嘴,人偶一样的女孩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重新将视线放到觞月的身上。
“还没决定好吗?”连声音也不像是真实的人类,平淡得如同没有起伏。
“啊啊,抱歉诗子,你那边搞完了?报名了OTC⑤?”
“嗯。”OTC?那不就是……
“那我们走吧,我这边也没事了,现在去饭堂菜色应该还不至于太少。”觞月欢欣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得不承认,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而她像是将之前的话题全然抛到脑后,她径直朝着人偶少女的方向走去,美少女成员乘二果然只是社长大人的妄想。
错过了,没能找到机会向觞月道歉。
不过这一次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没有再起无谓的冲突,这对我而言也算是不错的结果——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原本与被称作诗子的少女一同离去觞月又突然折了回来,“气势汹汹”地站到我的面前。
“请给我一本社刊。”请求的句式,却带着宣言一般的气势。
“那个……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快给我一本啦,不是还有很多吗?”她的动作比言语更迅速,从我面前的书堆中取下一本。
“谢谢。”不容我多说什么,她便将印着“蚀语”封面的社刊揽到了怀中。
“那个,等等!”我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明明有1000种更好的方式,身体却先做出了动作。
我伸出手,拉住了转身准备离去的觞月的手腕。
或许是动作太大让她感到了疼痛,她向我投来夹着震惊与不快的目光。
“对不起弄疼你了。”我有些慌张地松开她的手腕“上次的事情也是,真的抱歉,是我不应该那样说……”
果然为了道歉又犯下错误是得不到原谅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夕阳的光线,觞月的面庞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我没能看得真切,因为下一个瞬间,她便扭过头,一言不发地背对我们离去,只在西倾的残阳中留下一道剪影。
“呐,米拉,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走得这样快,果然是又生气了吗。
“你认识要走社刊的那个学妹吧,你觉得她会加入我们社团吗?”
“不知道啊,报名纸也没拿不是吗。”
“可是只要……”
“好,下一个问题。”
“那个……于连到底是谁啊。”
“是啊……于连到底是谁呢……”
『于连如果是根柔弱的芦苇,就让他灭亡吧;如果于连是个勇敢的人,他就一定能单枪匹马地闯出来。』
觞月/
强烈的劲风劈头盖脸地扑来,身上感到砭骨的酷寒。指节因为不断加重的力道和寒冷泛白,风衣将我束成一扎瑟瑟前行的草垛,向涛声中的风景蹒跚前行。
回过神来的时候,潮水已经漫过我的脚尖。双足不断陷入流动的细沙中,恐慌和惬意同时缠绕着我。
动弹不得。
罡风与浪涛都消失不见,只有一弯惨白的月,藏进平静、藐小却看不到尽头的水面……
这是什么?
我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迎面而来的风中充满了未知天地的气息。那种新鲜的味道,不由分说地鼓动我的心潮。
偏偏是他的文字,让我感到颤抖。
内心的肿胀无法无视,它壮大,它生长,它一步步夺取了我的呼吸。
我看着眼前绽放出各种色彩的景象,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口干舌燥地攫取着每一息空气。
仿佛生病一般,呼吸变得沉闷,思考变得迟缓,手里眼里嘴里脑里心里耳朵里胸膺里全都塞满了意外后悔不甘憧憬失落惊喜赞美……
简直就像,坠入爱河。
没有丝毫的准备,我对不久之前邂逅的文字,产生了恋爱般的感觉。
并非没有可以诟病指摘的地方,也还称不上非同凡响的作品,但我的心中,有某个至关重要的地方被抓住了。
怎么办。
已经没有办法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社团招新的那天下午我就明白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会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擅自将那些 文化长河中最为璀璨的瑰宝视作了与自己比较的对象。我并不讨厌自负的人,可之前那样贬低过我所看重的作品,又摆出一副自比管乐①的态度,让我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愤懑让我忘记了想要对他致歉的心情,甚至拿走社刊的时候,也存有浅薄恶毒想要嘲讽的心态。
可我没有料到,那样的他会拉起我的手说出抱歉。
更没有料到,向学长索要社刊时所有的感情中,被点燃的偏偏是最最微小的那份期待。
阅读的瞬间就能明白,藏在那张看不出感情的面孔之下,是汹涌澎湃的浪潮。他的文字像一盆倾泻而下的冷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火炎。
他有着骄傲与自负的资格——当冲动的气焰燃烧殆尽,剩下的只有对先前想法的愧怍与羞恼。自己实在太肤浅了,面对着这样优秀的创作者,却因为自己的幼稚失去了平常心。
从因为一己私怨动摇了对作品追求的时候开始,我大概就已经失格了。
一方面不愿认同学长之前的态度,另一方面却又欣赏着他的才能与文字,我陷入可怕的漩涡,无法迈出脚步。
“唉。”
我叹了口气,过重的感喟之声引来了旁人的视线,羞得我忙将视线投回手中的书本上。然而这样一看,却发现停留在这页已经过去很久了。纸上的文字仿佛全都扭结盘曲成诡异的符号,没有办法继续阅读。
心已经乱了,再强行看下去只是对作品的亵渎,于是我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将它摆回原来的地方。
学长与被他自己否定的那个人,他们的文字,在微妙的地方使我感觉到奇异的相似感。轻轻拨动心弦时的手法的如此相像,那片色彩黯淡的苍莽世界如此相像,这多半只是错觉,但无可否认,他们的身上都有着我希望寻求的东西。
想到这个地步,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灵魂在我的耳边低语②,我喜欢学长的作品,我热爱它们,我想要它们。
这大概是我最真诚的回答。
但我要去怎么面对学长呢?人并不是只要真诚就可以了。无聊的面子无聊的自尊无聊的坚持无聊的联系全部都横亘于前,令我感到痛苦。
糟透了。
我这样想着向着书店的门口走去,却再次感到命运的戏弄。吊灯洒下温暖的光芒,正好汇聚在我不经意投出的视线的尽头,他的脸上。
学长低着头,用不太雅观的姿势躬身站立,指腹轻轻抚着书页,露出平淡而温柔的神色。
我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丝毫没有准备。
要逃走吗?趁他还没有注意到。在一瞬之间,我的脑海中诞生了这样的想法。
可这一次的逃避的结局,难道不会是永远的失去吗?学长并不是唯一吻合我要求的人,但却是现在的我只要伸出手,就能确实握住的希望。
不要畏缩,不要逃避,这绝不是低头认输,绝不是丢脸的事。
给予优秀的作品它们应该得到的评价,这才是我的追求,这才是我的骄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所有的信念压制所有令我退缩的想法。
“学长。”我借着不能称为勇气的莽撞开口了。
我看到他的身子传出一阵微弱的颤抖,不无惊讶的棕色双瞳与我四目相接。
“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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