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手机响了。
早上七点半，离回家的火车发车，还剩半个小时。
呼，我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按下接听键，用有些冷漠的声音说道。
“喂，妈妈，有事吗？”
“谦儿……那个，我听思思说，你今天是要走了吗？”
“是啊，马上就要进站了。”
“这样啊……那个，你一路顺风，注意安全啊。”
“嗯，不用您说，我也知道。”
“……”
“还有什么事吗？”
“儿子，你对妈妈就是这个态度么……”
“呃，您想要我用什么态度？”
“……”
“您对抛下了六年的儿子，就是这个态度么？”
“……对不起……”
我挂断手机，走进眼前这家刚开始营业的皮包店。
“喂，谦儿，怎么挂了。”
一进到里面，就听到了这不是通过无线信号而是直接通过空气介质传来的声音，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因为没必要再打电话了嘛。而且我是漫游加长途，花费很贵的哦。”
“诶？”妈妈抬起头来，手机依旧搁在耳朵边，惊讶得嘴都张开了。
但她很快就回过了身来，放下手机，努力保持镇定，对我说道，“你不是在火车站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妈妈主动给我打电话了，妈妈主动要找我了，既然是这么难得的事，我就算是瞬间移动，也要赶过来面对面地和妈妈聊嘛。”
“……不要跟妈妈开这种玩笑！”她似乎有些激动起来了。
“我可没开玩笑哦。刚才那句话里，一多半都是千真万确的，至于其中的一点点‘非常’，也可以用‘精神论’来解释嘛。”
“……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骗了我是吧？故意让我着急，故意让我心中不安宁是吧？”
“因为不这样的话，您就不会‘主动’啊。所以也就只能靠我‘主动’来逼您‘主动’了呗。”
这句话其实是语出思思之口的。这是那天晚上的夜谈，思思所想出的“刺激”和“惩罚”妈妈的计划。为了确保成功，这计划只有我和思思知道。而且火车票也是确确实实地订好了的，只是今天前往火车站的只有徐子莹一人，而我，则一大早开车来到了妈妈的店面前，等待妈妈的“主动”。
啊啊，想想独自待在火车站的徐子莹这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实在是可怕啊……算了，反正要杀要剐，也是后面的事了。现在我要面对的，是面前这个对我来说更重要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油腔滑调了，跟那个死老头学的？”
“那是啊，谁让您在我最重要的心里成长年岁，没在我身边呢。”
“……所以说，我也道歉了啊。”
已经不需要有顾忌了。
“光道歉就能了事吗？”
“诶？那你还要……”
因为她的“主动”，让我确认了她对我依旧保有的那份亲情。
“在我最叛逆，最需要家庭教育的时候，您却跑到这种地方来实现所谓的‘个人梦想’，您于心何忍？”
“……”
“您知道您刚离开我们的那段时间，我有多痛苦吗？您知道老爸有多痛苦吗？”
“……”
妈妈一直保持着沉默，但表情越来越凝重，似乎在拼命忍耐。
“六年间对我不闻不问，从来没有主动向我联系过哪怕一次，您配当母亲吗？”
“我……”
忍耐，她似乎还在拼命忍耐。
但我却没有停止进攻，因为，六年所积累的怨气，不在这里宣泄出来是不行的。
“而且我看您这边也过得不怎么样吧？既然您没有做大事的能力，却还要抛下稳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呢，这叫眼高手低吧？不，说得太轻了点，应该叫不自量力！”
“够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终于，终于要爆发了。时隔六年的母子吵架——这大概也是我所期望的吧。
“什么？我是小孩子？您既然知道我是小孩子，就应该拿出点家长的样子来管教自己的小孩啊！”
“我……不也是没办法吗！我不也是希望咱家能富裕一点啊！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拿着教师的那点死工资，连稍微好一点地段的房子都给你买不起。你到时候不还得怪我！”
“少来！谁要您帮忙买房子了！不要拿我当您自私自利的挡箭牌好吗？将来会不会怪您，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就是怪您，而且非常恨您！”
“……哈哈，我还真是失败啊。居然被自己的儿子所憎恨了，哈哈，我这六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既然知道自己的失败，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硬撑下去呢？”
“我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能撞得头破血流地回去吧？不回去还尚有成功的希望，回去了不就等于完全放弃了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失败了就失败了，这世界上有成功就会有失败，很正常的。放弃有什么不好的？”
“我不甘心啊！本来就已经遭到丈夫的抛弃、儿子的憎恨了，如果还不成功，那不就彻底废了吗？即便滑溜溜地回去了，你们能接受一败涂地的我吗！”
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愿不要传到门外了。
“能！当然能了！”
“凭什么？呵，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自以为是！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屁孩！”
“就凭……就凭你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一点啊！”
“……”
“因为……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无可替代的亲人啊！”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谦儿……”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接纳您了，我也不可能抛下您不管啊！”
“可、可是我却……抛下了你啊。”妈妈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哽咽了。
“那是您错误的选择，所以您也为之付出了代价啊！但我可不想犯和您同样的错误！”
“唔……”
“所以……不要再硬撑着了好吗？我和老爸随时都欢迎您回来的。”
“呜……唔。”
泪水顺着妈妈的脸颊滑下。她赶紧抽了一张纸，擦拭这不断滴落的水珠。
啊啊，居然把自己的母亲弄哭了……我还真是个不孝子。
我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走上前去，走到这个生我养我的人身边，默默地抱住了她……
而我的母亲，先是一颤，然后也回抱住了已经比过去魁梧多了的儿子。
不需要多余的辞藻，有时候，拥抱，才是最美丽的语言。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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