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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第十七又三分之一章

间章-第十七又三分之一章

在英国的美好假期并不能治愈长久疲累的身心,普鲁士王家护卫舰“提忽拜特”上,克莱谟发泄式地关上自己卧舱的房门。

作为魏玛大学第五学院的正职教授,克莱谟领导普鲁士代表团远渡英国,参加第三十一届世界魔法师大会。同行的弗雷德里希王子喜欢伦敦的环境,于是大会结束后,他们又在使馆区呆了近三个月,期间国王的直传电报来了一次,又来了一次,小王子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英国居住的时间里,没有课程负担,没有个人义务,什么都不用做,每一天都是休息时间,同时还能享受到王室级别的服务。克莱谟一开始觉得,和在魏玛第五院的教学生活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

但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依然会让人感觉难以适应,非要寻找一些能投入精力的事。这种情况愈发严重,甚至恨不得每天都从早到晚工作,有数不尽的事情能让自己忙起来。于是克莱谟主动请求给船长帮忙,却没想到自己对于船上的工作什么也不会。

时间是一八六零年的五月,处在蜜月期的英国和法国刚刚结束了对遥远东方新汉王朝的联合劫掠,施施然返回位于欧洲的大本营。

随着“罗塞塔/法门系统”的建立,“魔力标准度量”在伦敦塔和圣山要塞的安置,这两个老牌强国再次立于世界力量的制高点。

侵略战争结束后,英国转移精力,花费更多的资源,以更加严密地控制他们的印度和埃及奴仆;再次崛起的法国人则借着内战的机会控制了墨西哥,并以该国为基地,再次将目光投向自由境西侧的路易斯安那,准备把这片迦南般的土地从“自由人”手中夺回来。

在新汉以东的日本,天皇派的政治人物继承了他们擅长杀戮先辈的遗志,在经济、军事、文化等一切方面完全扼杀他们陈腐的对手。架空阴阳寮、设立术师局,以及新式兵工厂和军队的加速建设,将军的幕府看来已经完全无法对抗天皇派,不久就会在一场全面战争中被消灭殆尽,维新者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自由境的财阀、政治家和魔法师们故意忽略在遥远大陆上发生的一切,专心在孤立的大陆上充实自己国家的实力。在加拿大和佛罗里达湾诸国相继俯首称臣后,可以预见,太平洋沿岸最强国家的名号,不久就将不再属于俄罗斯。

比起这些强大或即将强大的统一国家,德意志土地上的众多势力仍争斗不休,将他们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还遥遥无期。

对普鲁士人来说,结局只有两种。

“一个德意志”。

或者“没有德意志”。

在克莱谟看来,作为服务王室的一名预言者,自己必须费心关注与思考许多事情。大量在常人看来无稽的想象时刻萦绕脑海,以预言术特有的方式对自己造成影响。

肩负国家命运与未来的重任,克莱谟自然不能像十五岁的小王子那样玩耍——但实际上,她自己也不到二十岁。

就魔法界而言,这个时代充斥着年轻的天才。沙皇俄国有平息克里米亚混乱局势的“挽歌枭”基尔•尼古拉耶维奇•基里尔;自由境有以实力获得国会及政府特许令,自行组建魔法人力资源公司的卡文迪许兄弟;英国有受封伯爵,统领埃及殖民地魔法师的“第五王女”、“洁天使”伊莎贝尔•戴蒙;法国有十九岁进入里四环——按“罗塞塔/法门系统”则是“大法师”位阶——同时成为结界与符文类魔法最高成就者的马克西米连•德•奥雷阿;奥地利帝国的犹太魔法天才瓦尔特•缅罗科夫,十五岁就享有“大奥秘主”称号,十六岁成为大法师,十八岁达到顶峰,将他们所有人远远甩在后面。

而克莱谟十七岁成为魏玛第五院的正职教授,并兼任王室的魔法顾问的成绩,跟这些人比起来,也算不上如何惊人了。

她将头上的夹子解下来,松开盘起的长发,趁着平稳的海况写好了今天的日记,又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倒上一杯酒,重读了《巫术、心理系统、唯物主义与外道泛灵教派》的第三章,然后看表,发现才下午六点。

克莱谟收好东西,开始脱衣服,打算睡到晚餐之后再起来。就在她**地躺到床上,盖上被子之前,卧舱的门突然开了。

“姐姐!我想你会有兴趣看那……呃……”

门缝里探进一颗湿淋淋的脑袋,头发上还滴着水。小王子弗雷德里希站在卧舱门口气喘吁吁地说着,但看到克莱谟之后马上止住了话头,眼神不自觉地发直。

“出去,关门。”克莱谟不动声色地说着,劈手抓起枕边的怀表,作势要砸。小王子立刻缩回脑袋,猛关上门,力道之大,让整个舱室都抖了一抖。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怀表,用手盖住自己的脸,花时间冷静下来。接着她穿上衣服,把头发简单地束成一束,打开舱室的门,往上方的甲板走去。

路上她询问了几位遇到的船员王子的位置,有个船员说,几分钟前小王子路过的时候告诉他,如果遇到克莱谟,就通知她去一趟领航室。于是克莱谟草草道谢,直奔舰桥楼梯。

她站在楼梯上看领航室的玻璃窗。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有五个人,四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孩。那小孩自然是弗雷德,四个人分别是船长、大副、领航员和她的副手,从日本来到魏玛第五院的留学生伊达乔治。

“老师,您来了。”站在门边的乔治最先发现克莱谟,往里面走了两步,示意她进来,“王子殿下说我们需要等您。”

克莱谟点点头,走进领航室,问道:“几位先生,我能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我来向您解释吧。”脸庞瘦削,眼镜片架在脸上的大副说道。克莱谟记得他叫齐拉德,今年三十五岁。

“是这样的,半小时前——可能有些误差——乔治先生在例行观察海面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浮在海面上的许多求救浮标。然后他找到王子殿下,”齐拉德看了一眼弗雷德,而后者点点头,“王子勇敢地,呃,跳进海里,抓回了一个求救用浮标,并召集我们到领航室察看,于是……”

“然后呢?”克莱谟问。

小王子插话道:“拉格纳船长刚才观察了那些浮标漂浮的速度,根据浮标之间的相对位置得出,求救船只应该在十点钟方向,距我们有十三海里——但这是一刻钟之前的情况,而且现在天快黑了,看不清楚。”

船长说:“就是这些,我们在考虑是否应当前去救援。”

凝重的气氛萦绕在领航室里,克莱谟可以感觉出来。乔治和弗雷德几次开口,看起来想说什么,但都放弃了。

克莱谟有些困惑:“抱歉,各位,我能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最后是船长沉重地开口:“女士,还有件事没说清楚。那些浮标是血红色的长船形状,上面用黑油漆写着英文的‘P’字母。”

“这代表了什么?”克莱谟敏锐地反问。

“在公海上使用这种浮标来求救,只有一种可能。”船长摇了摇头,不愿讲下去。

克莱谟安静地等了一会。船长终于说道:“它的意思是,‘遭遇海盗,无法逃脱’。”

克莱谟边想边说:“那么……他们是被海盗劫掠了?请把王子殿下捞上来的浮标拿给我看一下,也许我能找到一些线索。”

领航员递过橡胶与软木做成的红色小船,而船长说着:“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并且,海盗从不花时间清点俘虏,他们会把战败的人留在被抢劫的船上,然后毁掉这艘船;如果他们要把船据为己有,就会把乘客和船员扔进海里去。”船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上帝保佑,就算那艘船上的人刚发现甩不开海盗就放下求救浮标,从浮标出发到我们发现浮标,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海盗追上他们,而且如果他们战败,他们的船很可能已经被海盗掠夺一空,然后凿沉或抢走了。”

“于是,您的意见是什么?”

克莱谟和苍老的拉格纳船长对视。

船长说:“我和船上的其他官员一致认为,应该趁着海盗还没发现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加速前进,尽快离开这里。”

克莱谟正在小船表面摩挲的手停下了。她睁开闭上许久的眼睛。

“诸位,请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船上载着王室成员,正在返回普鲁士途中,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批海盗,这里可是被英国海军视为自家领地的北海!洋面如此宽广,水道纵横,却正巧在我们面前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克莱谟朗声说道。

没人回答,没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弗雷德壮着胆子说:“不知道……”

“在我看来,那些海盗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们。”克莱谟说着,看也不看小王子,“我们甚至可以这样想:在我们认为存在待救援船只的位置,以及我们准备加速的正前方,有许多敌人的舰船严阵以待。只要我们一进入伏击圈,就立即进行齐射,将这艘船轰成碎片。所以我认为,我们不仅不应该加速前进,还应该改变方向,尽快远离这片区域,在海上多呆一段时间。”

船长动作很轻地耸了耸肩,似乎是不相信如此夸张无稽的推论。他说:“那么,女士,如果您的猜测成立,那您话里所谓的‘敌人’,一定对我们的位置非常了解。这些敌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我不知道,但这很有可能。”克莱谟回应,“请相信一个魔法师的判断。”

“抱歉,女士,我必须为您和王子殿下的安全负责。无论您的猜测多么有说服力,我都不能像您说的那样去做。不论前方是否存在海盗,‘提忽拜特’都不能离开这一区域,我们船上的补给和燃料仅够在这条航线上行驶,且周围海域的风向和海况,我们并不了解。一旦离开这片相对平稳的海域,我们反而会更加危险,或者说,更可能遭遇危险。”

“所以你还是要加速前进?”克莱谟捏紧了手中的浮标。橡胶几乎变形。

“是的,很抱歉。”

“那么,看来我不用呆在这里了。祝绅士们一切顺利。”克莱谟立刻转身走出领航室,头发飘动,末梢几乎扫过拉格纳的帽沿。

伊达乔治犹豫了一会,和另外几人轻声道歉,也跟着离开了。坐着的弗雷德看看另外三人的表情,又看看窗外渐暗的天空,终于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乔治找到克莱谟的时候,她正在在船舱的厨房里喝咖啡。

“老师,您看到什么了?”乔治在她的对面坐下,询问道。

看到什么了?

克莱谟心中一阵冷笑。

年轻人,你怎敢问出这种问题——我看到这艘船在炮火下呻吟,看到断裂的龙骨和破碎的甲板,看到自以为是的拉格纳被爆炸的汽缸碎片打成一滩肉酱,看到领航员被折断脖颈、大副被刺穿头骨,看到水手和船员被装进口袋,抛入漆黑的深海。

我还看到坐在救生艇上逃跑的人的遭遇,我看到几个随员被用枪胁迫着跳下水去,我看到弗雷德里希被斩首,脑袋被扔进沸水的大锅;我看到你死于乱枪扫射,尸体绑在船首恶魔雕像的爪子上;我甚至看到自己被切去四肢,全身**地固定在“娱乐室”里,成为供人亵玩的物品。

这是预言者的悲哀。

但克莱谟只是敷衍地说道:“没什么,只是预感到了战斗。我和船长说的那些话让你感到紧张了?”

“没有,但是我很好奇。”话是这么说,但乔治的眼光仍然游移不定。

“我只是故意在船长面前说了夸张的话。前方确实有海盗,但只是偶然到此的几艘小船。”克莱谟命令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合适的笑容,以匹配这句假话,“看来这种威慑取得了反效果,不过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们准备得当,就不会有问题。”

我看到的并非是注定的、不可改变的未来,它的可能性再大,也无法完全排斥其他的可能。

我们还有拼搏的机会。

乔治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道:“这样就好了,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你认识这艘船的水手长吗?”克莱谟问。

“不认识……不,这艘船好像没这种东西,”乔治眯起细长的东方人眼睛,像在回忆什么,“他们采用的是军队编制——虽然不在军中服役,但大多数人似乎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管风帆和划桨水手的应该是三副,一个士官衔的中年人,我和他聊过几回。”

“你负责去游说他,最好能让他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至少,他得让水手们武装起来,做好规避火炮和跳帮战的准备——希望这些水手还能打仗。”

乔治点了点头。听到“火炮”这个词,他的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然后是锅炉房和机械组,这两个地方是谁在负责?”

“抱歉,我不知道,我没有访问那里的权力。”乔治摊开手。

“那好吧,我想弗雷德可以指挥那些不用打仗的火夫,他的身份还是有点用的。”克莱谟放下咖啡杯继续说,“最关键的问题来了,火炮。我不怎么放心船上的炮手,还有拉格纳的指挥……如果交战的时候他下了错误的命令,那我们就全完了,而弗雷德再有权威,也不可能越权去指挥火炮。”

乔治没有说什么,于是克莱谟身体前倾,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是否陪我去办一件事——和海盗开战的时候,到侧舷炮位控制住那些炮手,把他们撤下来,然后以我们的代表团的随员替代,那帮人里面有好几个会用炮,而且最重要的,我们可以直接指挥他们。

“先说清楚,这件事对你来说相当危险。不是过程危险,而是做完之后,等我们回到国内,这艘船上的人一定会提出指控,那样的话,你很可能会被遣送回国。选择权在你,好好思考。”

乔治用手撑着下巴,心中权衡利弊,厨房里一时沉默下来。

“我有些问题,首先,”乔治斟酌着语句,“假如我这样做了,可能影响到普鲁士和日本的关系吗?”

“不会,这你可以放心。我和弗雷德都能动用权力,将这件事控制在一般纠纷层面,不上升为外交问题。”

“那么,然后……如果我不帮忙,您能找到代替我的人么?”

“不能。”克莱谟摇头。

“那好吧,老师,我就做一次坏人好了。”乔治苦笑着说。

“非常感谢你,现在,我们去找弗雷德吧。”克莱谟站起身说道。

其实她心里还有些犹豫——在自己所看到的未来图景里,没有任何一名法师用魔法反抗,这是为什么?

如果不弄清楚这点,似乎未来会变得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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