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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狐与七喵的伤痕

第六节·狐与七喵的伤痕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位少女,生来白发,长着奇怪的耳朵。

少女性格不好亲近。她有些寡言,加些内向,再添点羞涩,从不主动近人。但记忆力拔群、几乎过目不忘的她平时做事总能多想一层,因而深受同行信赖。

在同行眼中,她不仅是可靠的专家,还是个可爱的孩子。

“来,小狐崽,让我摸摸头!”

“喔唷,不错、不错!今天的头发也很有精神!”

那时的她右耳还完好无缺,开心时能“啪嗒啪嗒”地上下舞动,毛发洁白如雪,机智得像狐狸,故得绰号“雪狐”。又因为身躯娇小的缘故,她年长的搭档,同时也是她的挚友和导师,总是喜欢像大姐姐一样摸她的头,宠溺地叫她“小狐崽”。

尽管朋友不多,但能够在疼爱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她,无疑是幸福的。

一切结束于十余年前的那场世纪之交的空难。

有人将炸弹带上她所在的航班,企图在起飞后劫持飞机。那些人一度得逞,但在机组和旅客的合力拼搏下,客机最终回到了驾驶员手里。可在落地前的关键时刻,悲剧发生了:炸弹爆炸,飞机断成三截,她被甩了出去。又过四十分钟,她才被救援人员发现。

少女幸运地逃过一劫。可同机的几位朋友则没那么幸运,叫她“小狐崽”的搭档最终没挺过来,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断了气。

少女的右耳从此永远残缺,再也不能欢快地舞动。

她的世界自此崩塌,坠入久远的抑郁之中。

但少女绝对不会忘记。

她从未放弃寻找线索的尝试,期望将真凶绳之以法。

于是她选择踏上追踪犯罪的道路。时间淬炼着她的技能,同时也在锤炼她的心,使其变得生铁般冰冷而坚硬。经过数年的奔波、调查和筹划后,少女辞去原有的工作,在忐忑不安中踏上了伊格尼特的土地。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外貌与大家格格不入、又没有朋友与亲人的少女挣扎着,努力融入到陌生的城市中。

过去的惨痛告诫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于是少女租了一间房,在当地报社找到一份兼职,如此便能维持生计。这种生活自然沉闷而孤独,但给了她近乎无尽的时间,去慢慢接近她的目标。

四月份的一个周末,少女一如往常起早上班。途径街边一间报亭时,她停下来要了一份早报,直到看到日期,才想起今天不是上班日。

付过钱之后,少女觉得无事可做,索性就呆在报亭前看报。报亭的主人是位两鬓灰白的老人,大概是错把少女当成住在附近的中学生,他热情地同少女攀谈起来,还试图推荐几本新进的书,但都被她委婉拒绝。

读完报纸以后,少女起身打算离开,却发现腿边粘了两团花色毛茸茸,四只茶绿色眼睛不停扑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她被毛茸茸挠得心痒痒,忍不住弯腰去摸,那猫不但不怕,反而舔舐她的手,甚至任由她挠脑袋。

老人探出头望了一眼,乐了。

“小姑娘还挺有猫缘啊?老夫开报亭这么久,这场景还是头一次见。”

他回身从底下柜子里掏出一只小袋,放到铺满报纸的平台上。

“要是喜欢猫,这里有袋猫粮,半价卖给你如何?”

她接受了这笔交易,还很奇怪为啥报亭老板会卖猫粮。后来她才知道,在野猫成群的伊格尼特,把廉价猫粮当成副业的报亭其实有很多——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入手猫粮以后,少女在外面吃了午饭,打算回家。但原路返回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换了条路。她知道路上会经过一座广场,却不知道那有许多流浪猫会引她驻足。

她当然也不会知道,一次计划外的出行,会变成她与一只黑猫的初次邂逅。

但对少女而言,那确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长久絮绕在心头的阴霾被破开一道缝,似曾相识的温暖从心中缓缓流出。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用自己的手将这微小确实的幸福,一笔一笔,细细地画下来。

于是少女带上铅笔和画板,再次来到广场。性格本善的少女击退恶犬,收留了受伤的黑猫。因为空难失去朋友的少女,忽然再次找到了可以信任的“家人”。

七喵不能完全理解少女的故事,但她一直在聆听。她真真切切地记得,打提到“家人”这个词开始,就有水珠像下雨一样不停掉到她身上。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做咱的家人……”

七喵有点害怕,可是,她不能躲开啊。

“陪伴咱,鼓舞咱……”少女声音越来越小,“让咱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少女骤然绷直上身,她屏息静气,直到对方说完后才回答:

“好,咱现在下去。”

少女放下手机,试图结束通话。突然,一个满怀关切的男声从里传出:

“雪狐小姐,您在哭吗?”

“……不。”

少女挂断电话,让七喵溜出大衣。她一手拽过登山包背上,握枪的另一手**大衣口袋。七喵最先出门,在少女上锁后,她仰头跟随少女,轻叫一声:

“喵唔?”

能带我去喵?

“咱真不能带你去。”

清晨的走廊里,只有一猫,一人,在对话。

“不要跟着咱了。”

七喵呆立在原地,目送少女走向楼梯。

“也不要再回来。”

这是少女与七喵的最后道别。

七喵悻悻转身,飞奔到窗口前,跳了上去。

她没有回头。

一如被少女救起那般猝然,七喵又落回了以往的日常。

尽管剃过毛的腿部有些丑,却碍不着她四处溜达,或者爬上雕像顶端思考喵生。只不过,每次看到绷带上的蝴蝶结,看到那张熟悉的长椅,七喵就会疯狂思念白发少女。

会用画板为她挡下疯狗,会悉心照顾她直至痊愈,还给她留下这份礼物的少女。

下一个星期六来了,七喵天没亮就来到广场。第一次,她没有爬上雕像,而是来到少女以往会坐的长椅,跳到上面,蹲坐着,希冀少女能够现身。

她想给少女当一次模特,作为对最初回避的道歉,同时也是对救助的答谢。

太阳出来了,太阳到了空中,太阳落下去了,太阳沉进去了。

流浪猫来了又去,可少女始终没有出现。

七喵告诉自己:周末有两天,也许明天会过来喵。

星期天也很快到了,她又来到长椅上等候,一等就是一天。

少女依旧没有出现。

七喵有点失望,只好劝慰自己:她说会很快回来的,没准下周就出现了喵!

新的七天开始了,新的七天结束了。

少女还是没有出现。

哪怕不再来这里,也总该回家喵……

带着这份念想,七喵重返少女所住的公寓。公寓前的小吃摊后,戴棒球帽的老摊主仍在笑脸迎客。鲜美的煎蛋味香飘四方,七喵心无旁骛,直奔少女的小屋。

小屋窗户大开,窗台有层积灰,室内为百叶窗帘遮掩。

我回来了喵!

七喵“喵”叫一声,在窗台上摁下脚印,长长的背毛擦过玩偶,留下一串叮铃。她钻进百叶窗帘,用力抖落灰尘,然后伸头左顾右盼。

少女不在家,床铺平整无褶,被子整齐成块,扶手椅也窝在书桌里。唯有贴满风景照的幕布多了五块空白,床上相应躺有五张照片,可能是被风吹落了吧。

嗯……?

七喵蹦上床,好奇地凑向其中一张照片。照片正面被压在底下,压塑胶片泛着橙黄色的光,但却是里面封装的东西,让它从其他照片中脱颖而出。

那是另一张稍小的照片。

镜头前是两位打黑领带、西装革履的白发美人,一高一矮。高个女子上身前倾,紫红色眼瞳对准镜头,爽朗地咧嘴大笑。像搂住等身玩偶一样,她的双臂紧紧抱住小个子女士。后者拘谨地微笑着,双眸惴惴不安地望向上方,有如雄狮怀中的小羊羔。

小个子女士拥有精灵般修长的毛绒耳朵,毫无疑问,她就是当年的白发少女,照片中的另一人想必是已故的搭档罢。有纪念意义的照片还放在这里,说明——

她很可能还会回来喵!

七喵振奋地竖起耳朵,旋即想起另一个问题。

另一边又会有什么东西喵?

她叼起照片翻到正面,伊格尼特的黑白街景跳入眼帘。建筑间夹有几丝絮云,一轮落日披云遮面。上边涂着团黑坨坨,还有石砖地面——

啧,拿反了喵!

七喵用前爪为照片掉头,心中揣摩那团黑块的由来。待她看清那团黑块的真面目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啪”地打在照片纸上。

画中,长毛黑猫走向夕阳,却中途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画师一眼。

这一幕被少女捕获,并以相片的精度用画笔完美再现。

原来……她没有忘记啊……

七喵伤心地别开照片,在被子上蜷成一团,忧郁地望着随风晃动的兔玩偶。

唉,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兴许明天就回来了喵……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忽然风铃激鸣,百叶窗帘喀啦作响。劲风猝然灌进小屋,受到惊吓的七喵睁开眼睑,双目一下瞪得溜圆。

无数洁白晶莹的小仙子采来阳光,在空中轻盈地舞动着。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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