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周老师已经明白他们母子俩之所以能坚强地挺过来,应该是借助某种宗教信仰的力量。
目前在诸葛村,有宗教信仰的人是极少的;或者有的话,也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去庙里拜一拜,这也称不上信仰。真正的信仰,是建立在长久信任的基础上,而按照诸葛家族的思维逻辑,在这世上,别人最终都是不可信任的,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自己。像在“The Fox and The Crow”(狐狸和乌鸦)的故事里,在狐狸与乌鸦的较量当中,无论哪一方选择相信另一方,结果肯定会很悲惨。
周老师认为,社会是充满险恶的,人心是诡诈的,人人都在互相防备,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虽然她也常常在英文里看到“Ohmy god!””Thank god!”之类的感叹句,但这些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无论是哪一种信仰,归根结底都是劝人向善,这种目的是好的,但是方式不对。因为至少在这种“诸葛亮思维”满天飞的社会里,没有人会真正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所以,既然是劝人向善,索性就不用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在现成的文化就已经有大批劝人向善的“道德经典”供人借鉴,这些伦理道德又都是圣人写的,这些圣人看得见、摸得着,他们的话还能有假吗?
按照这个思路,周老师开始大量研读圣人经典,以便充实自己。很多人就打趣她:“周老师是准备放弃英语,改教语文喽!”
在课上,周老师除了教授英语,也向学生分享刚学到的名人名言、道德伦理,她坚信这种教学方法不会辱没“灵魂工程师”的称号。
过了几个星期,她迫不及待想看一下“教育成果”。因为人格是无法直观地呈现在考卷上的,只能根据人的言行举止来判断。周老师就经常在课余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在班里走动,观察学生们言行的变化。
有趣的是,学生们当中除了聊诸葛孔明,更多的是争论类似“The Fox and The Crow”(狐狸和乌鸦)的话题,有时争得激烈,甚至大打出手。一旦发现周老师在场,他们学到的“道德伦理”才终于开始生效,在老师面前立刻变得唯唯诺诺,谦恭礼让,友好相处,好像没有人盯着,那些“道德伦理”就形同虚设。
为此,周老师拉下老脸向才华横溢的朱老师请教:“朱老师,‘您’是通晓古今的,‘您’对圣人经典是熟读过的,‘您’说说为什么那些道德伦理只有圣人做得到,而普通人却做不到。”此处连续用了三个“您”,把正在批改作业的朱老师吓了一跳。
朱老师说:“周老师,您是在折我的寿啊!千千万万、实实在在是受不起啊!”他向周老师夸张地垂下头,在桌面上撞出“咚”的一声响,以示谦卑。然后俩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朱老师开启演讲式的论调说:“周老师,您刚刚说到圣人和普通人这两个词,其实就已经明白地解释了一切。圣人是什么,圣人是高高在上的神人,他是道德界的君王,甚至暴君;而普通人则是道德界的小老百姓,小老百姓如何能登上君王的宝座呢?”
“难道普通人就没有向圣人学习的必要?”
“我们可以终身都在向圣人学习,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圣人。”
周老师说:“可以不用成为圣人的,但至少要学会基本的为人处世的方法,通过学习圣人的方法,在这个社会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朱老师说:“抛掉了做圣人的愿望,只是为了在社会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可以模仿圣人洁身自好、正直得像一根箭;也可以投机耍滑,把那些圣人当成垫脚石,踩着他们往上爬;当然也可以坏事做尽,偶尔还能装装圣人,方便以后继续干坏事。人怎么看,都不会选择第一种方法。”
周老师有点生气,她带着责备地口吻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好歹也是个老师啊!难道你不学圣人,要做一个坏人吗?”
“当然不是,毕竟我要为人师表的嘛!”朱老师尴尬地笑了笑,“周老师,您别生气!”
周老师不理他,假装埋头翻看教材,但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心里冒着火,不是真的认为朱老师要做坏人,而是听了他的话,觉得极有道理。
她意识到道德伦理就像圣人颁布的一张空头支票,在普遍没有信任感的现实当中是很难兑现的。道德伦理或许能成为人们偶尔想起来要用到的工具,比如虚伪的人用它来装扮自己,狡诈的人用它来实现诡计。——它只是字面上的几行字、我们嘴里说出的几句话,同样也看不见、摸不着,人又怎么能指望它能改变社会呢?
思来想去,周老师最后觉得要改变社会是不可能,最终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做一个聪明人,同时还必须学会使用“道德伦理”这个极好的工具。没错,伦理道德只是一个工具,她这样想。
接下来,周老师按照这种新的思路去教育诸葛班的学生,放任他们偶尔残暴的聪明言论,同时不忘提醒他们,要学会运用“道德伦理”这把利剑来保护自己,甚至用来砍杀敌人。然后你会听到学生们当中开始流行这样的言论:
“狐狸看到乌鸦过于单纯,狐狸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善意地骗走它嘴里的肉,给乌鸦好好上了一堂课。”
还有:“乌鸦看到狐狸这么狡诈,而且也没有改过的迹象,如果容忍它继续活下去,指不定它会去欺骗其他的人。乌鸦万般无奈,只好在肉里下毒,把狐狸判了死刑。”
没过多久,诸葛班的学生就变成一群外表正直、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极端冷酷、又诡计多端的伪君子。看到这样一群学生,周老师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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