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仪峰是蜀山的首峰，是世间最高的山峰之一。
站在这里，仿佛真的可以触碰天空。
世间本来没有蜀山。
七八百年前，梁太祖天子花忽而领悟徐氏杀身剑法真义，剑身虽在徐氏家中，却可万里之外抽剑，剑意淹没江南，直冲洛阳，后大剑客荆蜇感剑意而破道，檀越剑吞桂宫，以三生万物剑阻挡杀身成仁剑，扭曲出一片巨大的小世界，横亘东西，后被称为大撕裂。
蜀山就是大撕裂的产物。
忘仪峰，更是拜其所赐。
当然，这样说起来，好像大撕裂是一件好事。其实事实绝非如此。大撕裂直接毁灭梁朝三分之一的国土，杀人无数，还打出一阵东大陆洋流，活生生把海心岛向真正的海心推进了三十多里，害死无数兽族。
那绝对是传说般的、毁灭性的灾难。
......
小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只是问了一个平常的问题。
蜀山怎么走？
马迷蹄扫着雪，侧目说道：“你也要上蜀山？”
小剑说：“我想知道你说的隐情是什么。另外，我师傅让我上蜀山。”
“原来如此。”马迷蹄说道，看上去很是平静，“蜀山在西北，你只管往西北走。若是遇到三条大道，走正中，若是遇到两条大道，也走正中。穷途末路，朝前直走。遇见墙，劈不开就翻过去。你若见到花草山水，走正中，见到云雾泥沼，还是走正中。风景若是俏丽迷人，你便走正中。若是诡怖荒芜，你更要走正中。”
小剑惊奇道：“那岂不是横冲直撞？”
马迷蹄点头道：“就是要横冲直撞。非如此难以到达。”
“多远？”
“内心深处，灵魂尽头。”
“具体多远？”
“一步。”
“一步？”
“是的，笔直的一步。”
小剑心想，你逗我？
马迷蹄看他的表情，解释道：“有结界。”
小剑帮他扫了一把雪，问道：“在哪？”
“无处不在。”马迷蹄说。
“那为什么白桂能杀人？”
马迷蹄说：“杀人？修道者个个是杀人者，不值一提。但是上山者，却要严格戒备。”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一步，如果这一步够正直，你就能上山。否则，难。”
小剑看向前方，在那里，白桂的背影已经渐渐远去。
他又抬起头看向屋檐上方，那里空无一物。
最后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雪。
“一步？”
马迷蹄平静道：“一步。白桂已经快到了。”
小剑有些犹豫，他应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要不要踩在雪上？
那样，鞋子会不会脏？
在茶山，雪是很少有的。
那团雪很洁白，像是剑，又很亮，像他看书时挑起的灯，还很可爱，像师弟师妹的脸。
小剑真的很想踩一踩。
于是，他提起一只脚，浑然未觉是左还是右。
这一步，千山万水，亿万光年。
退一步海阔天空，跨一步心想事成。
他来到了蜀山山脚。
这一步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风景，无数路人。
他一步就超越了一切。
马迷蹄在万里之外感叹道：“果然正直。”
......
小剑踏上了蜀山石阶。
他估计了一下，大约有两万节，比茶山高多了。
在山道上，他不时看见蜀山弟子来往，仙气飘飘的，真的很有仙师的风范。
有人御剑飞行，有人互相讨教，有人切磋剑技，有人......谈情说爱。
天空中，不时传来阵阵鹰唳与雁鸣，飞禽在山道上投出迷幻的长影。
远处隔雾望去，似乎能看见日光与孤鹜齐飞。
不知何处有笛声，琴声，筝声，埙声，钟声，歌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四野尽是兰花，梅花，凌霄花，桂花，葫芦花，山楂花，铁线花，花花万物。
这蜀山上竟然四季共存。
每隔百十节石阶，便能看见打坐的老人。他们忘情地修炼着，散发出恐怖的威能。看模样，似乎竟近圣灵。
小剑很敬佩他们，每次路过，都会鞠躬作揖。
终于，他登上了第一千节石阶。
这里已经相当高了。所谓云深不知处，他只觉得自己与云一般高。
他已经累得一步都走不动。
但也就在这时，终于出现了一条溪流。它绕着山腰流动，淌过石阶间的缝隙，流淌到另一侧。
这条溪流非常清澈，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明意和清新之气。
小剑感叹，不愧是蜀山。
溪流里有百万道剑意。
但那些剑意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它们似乎只是与溪水溶解了，流淌在山间，也守护着这片山。
小剑伸手摸了摸溪水。
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直抵心识，仿佛清风一般，将疲乏恚慰尽数清除。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轻松自如。
小剑感觉腿不再那么痛了，似乎又可以赶一会儿路。
但他没有继续向前走。
因为就在第一千节石阶周围，开始出现了支路，支路边有竹庐和饭馆。
他摸摸肚子，不由感叹道：“妙。”
随后，他进入一间饭馆。
饭馆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老板。
能在这里开饭馆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老板是一位青年，约莫三十岁，模样阴冷，吊眉如刀，鹰眼微垂，长发束成马尾偏向一侧，另一侧顶着硕大无朋的锦鸡彩羽冠，看上去很是华丽。
然而，他穿的衣服却很普通，不知是哪里的小染坊生产的蓝衫。
他坐在靠窗户的板凳上，摇着扇，冷淡问道：“吃什么？”
小剑一愣，道：“有什么？”
“什么都有。就是要吃鲲，我也帮你炖了。”
小剑心想，你逗我？
“真的吗？”
“真的。”
“你骗人，我听闻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青年有些不耐烦，道：“我以大洋为汤，以岩浆为火，以霄汉地幔为锅，能炖三千世界，十丈红尘，却如何炖不下一条鲲？”
小剑摇头说：“嗯嗯，你不行。”
此话一出，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果然，那青年微垂的鹰眼顿时如同刀片般锐利，冰冷道：“哦？”
小剑急忙说：“我不要吃鲲。”
“那你要吃什么？冰凌狐还是苍蛟龙？”
“额......我要吃......蛋炒饭。”
“......蛋炒饭？”
青年挑起眉头，有些不悦。
小剑道：“我听闻江都炒饭很是有名，只是遗憾没有尝过。不知老板能不能为我做一顿江都炒饭？”
青年人冷笑道：“我便是为你做穿山甲炒饭也可！区区江都炒饭，何足挂齿？如此拙劣之食，不做！”
小剑很迷茫，心想蛋炒饭你都不会？
“那......那我要吃酒酿。”
“酒酿？”
青年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就是用米泡的，唱起来有点酒味的那个......”
青年冷笑：“我会做龙祭酒，你可要喝？”
小剑微骇。龙祭酒，那是传说中的神物，须揭开万年龙之逆鳞，接其真血，随后灌以雪鲸唾液，混入数种名贵药材与龙头骨并以上万度的烈火熬制，加以数道工艺而成。
传说中只有一个叫做徐化雨的男人喝过这种酒，而他......已入纵矩。
可见此酒之效用。
又可见，这青年是多么敢说大话。
小剑道：“那来碗青菜面，加蛋。”
“青菜面？”那青年咬牙切齿道，“我能剔出龙筋作面，拔银娘草为小菜，以神雕幼卵为蛋，你却要我做最普通的青菜面？”
小剑无语了。
“那来一份糖老鸭。”
“咳！”青年重重咳嗽了一下，好像被口水噎住了。
“你刚刚说什么鸭？”
“糖老鸭。”
“......没听说过。”
小剑犹豫了一下，大胆说道：
“那......蜀山弟子的灵宠煲汤？”
青年顿时舒展开眉头。
“说吧，哪家灵宠？”
小剑心想你可真能装。
“......徐子戚。”
青年的眉头越发舒展了。
他满意道：“好，一定办到。对了，要加辣吗？”
小剑说道：“不要。”
青年点点头，收起折扇对准小剑，说道：“八。”
小剑诧异道：“八万枚金币？”
青年的手抖了一下，怒道：“放屁！那是龙筋面的价钱！徐子戚那只贱猫，最多值千分之一！”
如此说来，岂不是八枚金币？
相对来说，很便宜啊。
小剑迟疑道：“你是认真的？”
那青年切了一声把折扇收回，再次打开摇动，道：“原来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小剑心想，你现在还是在开玩笑吧？
“你......”小剑不知该说什么。
“......我。”青年冷淡地看着他。
小剑很无奈，他只是饿了想吃顿饭。
他环顾四周，真心觉得这里环境不错，心想那我自己做好了。
小剑问道：“厨房在哪？”
青年道：“什么？”
“厨房在哪？”
青年怒而拍案，道：“看不起我？”
“厨房在哪？”小剑下定决心不和他吵，吃完饭就走人。
青年看小剑的眼神渐渐变了。
愤怒。
震惊。
不解。
惊奇。
怜悯。
鄙夷。
怜悯。
还是怜悯。
青年道：“原来是个傻子。”
小剑没有说话，心想你就把我当傻子好了。
他的沉默，让青年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
不容易啊，一个普通人，还是个傻子，居然能登上蜀山一千多节台阶，此子心性定然非常。
青年听闻越是痴而意志坚定，越容易入迷某样事物，此子若是送去修剑，也许能修成大道？
“厨房在那里。”他用扇指向某处。
小剑走了过去，发现只是个火炕，还要自己烧火。
不过烹饪器具与食器倒是十分齐全。
只是看着树枝上的灰，小剑很想问这炕多久没有用了。
同时，他有些怀念。
在茶山上时，他常常与包师弟为首峰弟子做饭，也是烧的柴火饭，也是用枯树枝作木柴。
包师弟约莫已是无祛中期了吧？上山前两天他就有破境的预兆。他有帮自己的卧室开窗通风吗？他有没有为门前的桃花修理枝干？桃树冠上的灵鹊应该已经在孵卵了，它会不会想念自己呢？师妹会不会问师傅打探我的消息？
小剑想了一会儿，慢慢清醒过来。
青年看着他，心想果然是傻子。
小剑看着那捆树枝，忽然生出一种渴望。
以火灼之？
烧饭自然要生火，只是这里的火指的是剑火。师傅说这叫帝皇剑，那么或许称为帝皇剑意更加确切点？
小剑经常烧火，但从没有试过用剑火。
要不来一下？
青年看他痴傻的样子，很是不耐。
“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家伙已经耽误他太多宝贵的时间。
看来他真的只是傻子，纯粹的傻子。
傻子会做饭吗？他不感兴趣。
那么请你离开。
青年正准备张口，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喊声：“小二，来盘清水兰花豆，少盐！”
青年心想怎么一个个都把我当差使了？
何况，清水兰花豆，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想着这些年来师妹逼他吃下的兰花豆，他有些反胃。
他很生气，说道：“兰花豆？给我一头天释禅象，我能帮你做红烧象鼻面！”
谁知那人回应道：“放你丫的猪屁，天释禅象？我李杀神都不敢说吃，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口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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