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伦萨城。
西方文明总喜欢把东方的民族看成是野蛮,甚至连马克思也免不了这种偏见,把最低等级的社会称为亚细亚的。什么叫野蛮?住在不卫生的环境里,穿着肮脏破烂的衣服,思想粗俗鄙陋。
什么叫文明?住在干净的公馆中,穿着华丽豪奢的衣服,满嘴自由民主,颂扬理性的高贵。文明社会的人们从来以为自己已经是进化完整的、早就远离动物欲望的理性精灵,实际上果真如此吗?你可以看看伦萨城西北角的某座漂亮的小公馆。前几年,有两位年轻人偷偷地住了进来,在那里脱掉象征着文明的衣衫,尽情享受原始的欢乐。后来事情败露,两人就从这栋小楼里蒸发了,谁知道他们又到哪里装君子淑女去了呢?有别的人入住了这栋公馆,看到了前主人留下来的垃圾,该扔的扔该卖的卖,全部都处理掉了,才开始他文明的生活。
这个故事,也从这里开始,从被扔掉的两件垃圾讲起。
“先生,对不起。”一位急着赶去上班的绅士正准备过马路,突然间腿被什么东西给绊到了。此君肝火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刚要开始用些很文明的词汇表达自己感受的时候,一个奶声奶气的道歉声从他的小腿处响起了。
他低头看,见是一个小女孩,很小很小,大概才三四岁左右,长着一张肉乎乎的脸蛋和一双洋娃娃般的深绿色大眼睛,身穿洛可可式儿童游戏装,挺可爱的,可惜早就被灰尘和泥浆污染的失去原样了。女孩手里推着婴儿车(撞到他脚的就是这玩意儿),里面躺着一个熟睡了的婴儿,大概一岁左右,小脸蛋上带着笑意,就像教堂壁画中的小天使一样圣洁天真。
看到这一幕,那位绅士心头居然软下来了,他问女孩: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女孩的小脸皱了起来,好像是要哭了,但她努力的把眼泪忍住,抽抽搭搭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又是私生子啊,绅士心里想,父母的罪恶却要孩子来承受,上帝也真是不公平。接着,基督教关于人性罪恶还有弗洛伊德博士的原欲观念也一起涌上来了,这位文明人用高深的话语感叹良久,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上班要迟到了,便丢下这两个孩子匆匆地冲过马路。
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良心骚动了一下。会有警察收留他们的吧,他这么想着,很快就觉得心安理得,整了整领带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并没有警察出现。这年头私生子太多,收容所都快挤不下了,那些个贵族们又不能节制点。没有办法,只要不危害社会,警察就任其自生自灭了。即便有警察局在附近,女孩依旧吃力地推着婴儿车在街上流浪,没有人理会她,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她。工业时代人们的时间是多么的金贵,浪费在一个还没有大人膝盖高的小东西上实在是太糟蹋了。
人行道的终点有个台阶,女孩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导致下去的时候婴儿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险些翻倒在地。车里面的婴儿被惊醒了,张开小嘴大哭起来。
“弟弟!没事吧!”女孩被哭声吓得不知所措,连忙俯下身来问婴儿。
可惜婴儿太小,不怎么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小脸都憋的通红。
“弟弟,不要哭了,姐姐在这里。”女孩伸手抱住了婴儿,婴儿紧紧依偎着姐姐,终于停止哭泣,重新闭上了眼睛。
看到弟弟安静下来了,姐姐这才缓缓地松开手。谁知道她的手刚一拿开,婴儿又哭起来了。姐姐笨手笨脚地拿出玩具哄,可这次无论她用什么方法,婴儿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
“弟弟肯定是不舒服了。”女孩自言自语道。实际上她的弟弟不过才一岁多点,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婴儿车里面早就变得臭哄哄了。再加上两个孩子已经饿了一天,要舒服才怪。他们还太小,根本不会照料自己,哪怕再大一点点,五六岁左右,就不至于悲惨到这个地步。
走了这么远,女孩觉得很累。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或许她的内心深处也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而在努力挣扎吧。弟弟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倒不是他要睡觉了,而是他也没有力气继续哭。突然,婴儿停止哭泣,打了个嗝,叫唤:
“妈妈!”
“不许说!”姐姐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死死地抓住弟弟的小胳膊吼道,“妈妈不要我们了!听到没有?妈妈不要我们了!”
“爸爸!”婴儿绝望地喊着。
“爸爸也不要我们了!不许说了!弟弟不许说!否则……”两行泪水从女孩的脸上滚落到婴儿车里,“姐姐也要哭了。”
弟弟被吓得“哇”的一声又哭了,姐姐虽然极力的控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两个孩子的哭声配合着马路上各种机车的铃声加上高楼之间飘散的留声机广播共同构成了一曲文明社会的交响乐。
席德佳嬷嬷是伦萨城的一名修女,同时也是教会办的圣索菲亚孤儿院的院长。这天她刚刚做好祷告回来,就看到这但丁地狱般的一幕。她心里默念着主,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疾步上前来到孩子们的身边。她弯下腰去,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尽量用和蔼的语气问道:
“小朋友,你的妈妈呢?”
女孩停止了哭泣,咬紧牙关,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席德佳嬷嬷,这种目光出于动物自卫的本能。席德佳嬷嬷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念了一声“圣母玛利亚”,从怀中取出刚刚祭祀剩下来的一点面包给女孩。
女孩的视线从席德佳嬷嬷移到了面包,但她还保持着敌意,没有伸手接。席德佳嬷嬷长叹一口气,对女孩说:
“小朋友,这是主赐给我们的,快吃吧。”
“主是什么人?”女孩问,她的态度松动一点了。
“万能的主啊,是所有人的爸爸,他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的。”席德佳嬷嬷微笑着回答。
“爸爸不要我们了。”女孩小声说了一句,将头扭了过去。
“但是主不会抛弃你们的,我的孩子。跟嬷嬷去孤儿院吧,我会照顾你们的。”席德佳嬷嬷说着,看向那个婴儿车。见里面污秽不堪,不由得感叹道,“这个小朋友也需要洗个澡了,怎么老是哭啊。”说着,伸手安抚婴儿。说来也奇怪,婴儿看到席德佳嬷嬷居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它是你的……?”婴儿睡着后,席德佳嬷嬷转过身问女孩。
“弟弟。他小我两岁,我今年三岁了。”女孩回答,她的语气已经明显没有多少敌意。
“你叫什么名字啊?”席德佳嬷嬷试着问,她看能不能顺着姓氏查到孩子们那不负责任的父母。
“我叫姐姐。”女孩非常认真的回答,一时间让席德佳嬷嬷哭笑不得。
“你妈妈叫你什么?”席德佳嬷嬷只能通过别的方法敲打女孩。
“妈妈不要我们了!”没想到听到妈妈两个字,女孩立刻哭了起来,席德佳嬷嬷哄了好一阵子才停歇。
“其他人叫你什么?”席德佳嬷嬷又换了种方式问。
“垃圾。”女孩张着天真的大眼睛说,显然她还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席德佳嬷嬷心里像是刀绞一般难过,她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婴儿车里的男孩问:
“他叫什么名字呀?”
“弟弟。”女孩回答,席德佳嬷嬷这次是彻底失望了。要么等回到孤儿院为两个孩子施洗,起个教名吧,她想着,把女孩抱了起来。女孩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搂住了嬷嬷的脖子,靠着她的胸膛慢慢闭上了眼睛。席德佳嬷嬷就这样,推着婴儿车,抱着小女孩,将这对小姐弟送到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席德佳嬷嬷为姐弟俩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弟弟喝饱了牛奶,已经被修女们抱到婴儿房睡下了。姐姐独自一人坐在小椅子上啃面包,可能由于太小就遭到这么大的打击,她的性格有些孤僻,不愿意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席德佳嬷嬷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盘算着选个吉利的日子为两个孩子施洗。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修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
“男爵阁下携夫人来孤儿院了。”
席德佳嬷嬷松开手中的钢笔,心中一惊。男爵和她算是旧交,她知道前段时间这位男爵阁下沉浸在丧女的悲痛之中,他们的独生女儿苹果,才三岁,很讨喜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得重病夭亡了。这件事对夫妇两人打击巨大,自从葬礼之后,他们闭门谢客快一个月,今天却突然间来了孤儿院。这不由得使席德佳嬷嬷觉得奇怪,他们难道要收养一个吗?
没有怎么多想,席德佳嬷嬷来到了孤儿院的铜铸大门旁迎接。只见一位穿着朴素的仆人拉开轿车车门,将男爵和他的太太扶了出来。男爵浑身上下穿着漆黑的丧服,胸口别了一朵玫瑰,原本年轻红润的脸变得蜡黄,显得苍老了许多,眼眶深陷进去,多情的绿色眼珠蒙上一层犹豫的灰色,眼角多了好些皱纹,两鬓的青丝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白发,抿住的嘴唇苍白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好像大病了一场。男爵夫人也穿了黑裙,宽沿帽子下面垂着一方黑纱,仿佛要将自己的痛苦哀伤与这个世界隔开独自默默品味一样。
席德佳嬷嬷看到两位老友变得如此颓废,心里面也不是滋味。她向男爵夫妇行了礼,慰问道:
“关于令千金苹果之事,我表示沉痛的哀悼。愿上帝包容她的灵魂,阿门!”说着,她低下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阿门。”男爵附和着也在胸前画十字,而他的夫人已经忍不住抽噎出声了。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男爵体贴地拍着夫人的肩膀安慰她,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孤儿院。
席德佳嬷嬷将他们让到了自己办公室坐下。修女们上了红茶,在混着奶味的香雾中,男爵先开口了:
“您大概已经猜到了,我和我的爱人这次前来是想,再收养一个孩子。是这样的,我爱人因为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医生说她已经不会再怀孕了。过继亲戚家的孩子麻烦也挺多,关于遗产纷争方面的,我们不想让孩子在我们死后陷入这种泥潭之中。”说到这边,男爵的眼神从席德佳嬷嬷身上游离开来,转而看着墙角摆放的圣母像,“如果我们能够在收养一个女孩,我们一定会把对苹果的爱转移到她身上,把她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身体虚弱的男爵夫人又低声抽搭起来,他的丈夫用宽大的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您的爱女之心我能够理解。”席德佳嬷嬷说,“我也没有怀疑过您抚养小孩的能力。我只是在想,如果哪一天那个孩子发现了真相,您会怎么和她解释?”
“这个……”男爵一时语塞,陷入了沉思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外面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接着是修女哄劝声,而且越来越响亮,直接将席德佳嬷嬷与男爵夫妇的对话打断了。
“怎么回事?”席德佳嬷嬷皱了皱眉头,隔着门问外面的修女。
“这个小家伙死活闹着要见弟弟,说她听到弟弟哭了要去哄。我跟她解释或许是其他的小孩在哭,她还死死的坚持说哭的就是她的弟弟。我劝她说就算是弟弟在哭也会有其他修女哄的,她偏不干,说什么只有她才能哄住弟弟。我又哄了她一阵子,没想到她闹得更厉害了,直接要过来找您,我拗不过她。打扰您的对话实在是抱歉了。”
是自己今天带来的那个女孩。别看她那么小,还真是一位负责任的姐姐。席德佳嬷嬷这么想着,嘴角轻轻一笑,说:
“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吱呀”的叫唤一声,走进来一位很小的女孩,由于哭闹过,她的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当着外人的面,她也顾不得清理自己的小脸,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席德佳嬷嬷问:
“弟弟呢?”
“你弟弟在婴儿室,待会我把你抱过去,好吗?”席德佳嬷嬷说着,把小女孩抱到腿上,用纸巾替她擦脸,“你到那边不要闹,其他的小朋友还在睡觉呢。”
这一幕,男爵看在眼里,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痛苦。
“苹果……”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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