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浩从恍惚中挣脱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瘫倒在地的年少女性。
不同于理想中睡美人般的恬淡睡态,女子的表情痉挛扭曲,像是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状,而神浩就站在她面前。
她的胸脯被某种利器开了个豁口,大滩大滩的鲜红由此喷涌而出,染遍了衣裳,也浸透了神浩的理智。
“死……死了?不会吧,喂,喂!给我振作一点啊!这里是怎么回事?”
目睹惨案的发生,神浩不顾一切地扑向血泊中凹凸有致的躯体,苏醒时的讶异,尽数转变为对死者的震惊与忧惧——
可待神浩俯身查看,后者的体温却不可调控地急剧降低,不一会,便与外界的冰雪一般寒冷,四肢也逐渐变得僵硬。
这般场景,为什么和一年前的那夜如此相似?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呼唤自己,逼得神浩抓狂奔溃。
因为在神浩耳畔,重叠萦绕,宛空谷足音的少女声线不断传来,而话语的内容,却仅有两个字。
“哥哥……”
“哥哥?”
……
「喂,喂——!你别吓我啊,别这样子啊!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见死不救的,你别死啊,到底是谁干的啊……」
将战栗的手指从受害者的鼻尖拿开,神浩不受控制地觳觫起来,脚跟一滑,就这么坐在了案发现场,溅起无数血花。
他的囚服被污血沾染,反而让身体暖和起来,但一想到这让人舒适的温暖来自死者的生命,神浩不禁汗毛倒立站起身来。
“这是……剪刀?刀刃中心的固定螺不见了,也就是说……还有半把在别的地方吗?”
这时,神浩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拿着某个物体,将手举起后,他看清那个物体是一柄周身浴血,体积只剩一半的裁缝刀。
因为修剪衣物需要更大的力矩,所以裁缝刀的把柄部分通常比刀刃更大,也更长。但它如果真是凶器,那问题也就来了:
“剪口部分只有一根小拇指指节大小的刀,真的能让一个成年人不曾反抗地立即死亡吗?”
在惊恐之余勘探环境,神浩发现这是一间牢房:空间狭窄,没有窗户,除却本就凌乱的被褥,整个房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倒是有一股浓烈的血腥与尿骚味弥漫其中,想必在这里厕所和卧室是一体的,条件差得令人发指。
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神浩的面前会出现一具死尸,并且还是在他刚回过神时即刻死亡,而自己的手上则握有疑似凶器的一把剪刀。
现场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人是他杀的,但神浩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知道做过什么,女子是谁,甚至,他差点忘记名字。
神浩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不久前犯事被抓,最后来到了一座教堂参加劳改——而再往后的记忆,基本一片空白。
“看来只能先从她的身上发掘信息了……逝者安息,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我也从没想过要杀人……”
神浩咬咬牙,踮起脚尖重新回到女子身旁,从指缝里小心打量着她的体貌:
和自己一样,女子的身上穿着囚服,宽松的白色衣裤,以及为御寒而绑紧的袖口裤筒,从这点看,她难道曾和自己同居?
长这么大,神浩还没听说过有男女混居的监狱,既然光用看的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就只好动真格了。
“真要这么做吗……这样做和杀人凶手有区别吗?”
可到了真要动手的时候,神浩不出意外地停了下来。
血腥的异味令他作呕,女子的惨状也让他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杀人,被杀的人,染满鲜血的双手……以及,耳边源源不断的女人低语声,神浩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特别是在,他成为脑无以后。
“对啊……我不是失去自我了吗?怎么会,恢复正常苏醒过来?”
思绪触及问题的关键点,神浩终于有了搜查尸体的理由,所以——
「抱歉,这位不知名的小姐,在下并非变态也不是恶魔,只是一时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如果我能从您的身上找到直接的线索证明事情经过,在下一定会为您的暴毙讨个公道,仗义执言。」
双手合十对着尸体深鞠一躬,神浩哆嗦着手,摸向女子了无生机的胴体,心怀忐忑。
身为「珏天人」,神浩虽对死后灵的存在敬谢不敏,但心里还是有些小怕,毕竟探索死者尸体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道德。
「哦——?听你这么说,要是世上所有的杀人犯在作案后都这么说,那整个米斯特拉,是不是就没有罪犯存在了?」
「?!」
正当神浩胆战心惊地摸索死者口袋时,一道浑厚并极富磁性的低音自他身后传来。
神浩被这道声响吓得差点咬断舌头,浑身的鸡皮疙瘩哗啦啦地向下掉,让他不敢回头:
「人不是我杀的!请相信我!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倒在这里,想起要救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手脚利落地抱头蹲下,神浩一边扬言无辜,一边迅如疾风地将剪刀藏到死者的身下,这般条件反射真让人怀疑他的清白。
「所以你就把行凶工具悄悄放到死者身边?好制造一种她是自杀的假象?哈哈哈,小哥你的反应很快,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处理紧急事态的能力使人欣慰,会被抓进来也是塞翁失马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见身后陌生的回应,神浩怕得牙齿都打起了冷战,上下颚不自觉地咯咯作响,为接下来的反击做好准备。
在「祈法教堂」,能够自由出入犯人囚室的,就只有被尊称为「净化骑士」的教廷武士,以及负责日勤事务的修女。
后者的身影虽然遍布教堂内外,但在夜晚一般会待在圣堂颂词祷告,唯有前者昼夜不息地四处游荡,幽若鬼魂。
自神浩来到这座人间地狱,早已看穿净化骑士形为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实为主宰罪犯生杀大权的阎罗铁面。
只要有任何一点把柄,或是违规迹象被他们抓住,那么迎接犯人的,便是无止境的折磨与虐待。
而眼下,神浩的囚室出现了一具死尸,而他的手上则握有疑似作案工具的刀柄,两相结合,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恶啊,我明明没有听见任何人开门的声音……后面那个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吗?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啊。认为自己从混沌中醒来,眼前呈现的一切便与自己无关。不仅把我当成净化骑士,还在为自己今后的生活谋求安稳,恕我直言,这种想当然的举动被称为人渣都是夸赞哦。罗神浩先生,你的罪犯姿势相当高呢。」
男人的声音袅袅传来,神浩能感觉到他走进了几步,可是却听不见脚步声。
「你不是净化骑士?那你是谁——?」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察觉到端倪的神浩狐疑地瞥向右侧,抱头的双手隐隐分离,随时准备挥出一拳。
「我是你将来携手同行的伙伴,罗神浩先生。不用这么拘谨哦,你大可放下戒备转过身来,我会带你了解一切的。」
「……」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张开双臂侃侃而谈的场景,神浩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起身,又缓缓转头,警惕着可能到来的偷袭。
“等等,这是……”
「想和罪犯做同伴,你果然不是教廷的人,你想引诱我做什么?」
不过令他不寒而栗的,当神浩回过头后,竟然没有看见任何人,不,别说人了,连一道影子也没有,所视之处尽是漆黑。
神浩的视线毫无阻拦地穿过囚房,经过门框,最后来到了一处走廊——因为牢房的门是打开的,而神浩却没有注意到。
若是换做平常的深夜,囚房的铁门一定会紧紧闭合,莫说见到走廊了,甚至连一缕风都吹不进来。
“可现在,门却被谁打开了……除了骑士以外,竟然还有别人有钥匙吗?”
看样子,之前说话吓他的男人并不在身后,而是抱有某种目的性想让神浩走出房间。
“该出去吗?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要去外面的话,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可疑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虽说迈出那扇牢狱之门,神浩就能取得梦寐以求的初步自由,但对比两边的状况,他对外界的环境感受不到一丝安全。
尽管牢房又窄又臭,正中央还躺着一个死人,自己还有可能就是无畏凶手,可这间囚室毕竟是神浩的主场。
周遭的一切即便黑暗阴森,但总归是自己熟悉的物件,而牢房以外,则是神浩夜间从未触碰过的领域。
不安全,不值得,不愿意……短短几步的距离与抉择,就让神浩冷汗直冒,不清楚离开这里会发生什么。
然而在此刻,一直在他脑中呢喃的细语,却忽然改变了台词,轻声中的语气也极其委婉悄然,令人不禁汗毛倒立:
“去吧……”
「咯噔——!」
被这道仿佛向耳朵吹气的声音吓了个机灵,神浩立刻改变了想法。
“算了,就算有危险又怎样?大不了出去看一眼再回来就好了,如果被当成杀人凶手的话,我不介意假戏真做。”
踟蹰许久,神浩抖落布满浑身的鸡皮疙瘩,摇摇头,从尸体下翻出半截剪刀藏在胸口,随后如履薄冰地向门外艰难行去。
从已知的环境踱入未知的境地,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不情愿的事情,可现在的神浩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做好了被人从背后敲一闷棍的打算。
铁门无窗,外是走廊。
神浩一步两步滑向门的边缘,身体贴紧门框,手里的刀锋如箭在弦上,就这样探出头去。
然后,什么事也没发生。
“去吧……”
不同于屋内的黑暗浑浊,走廊里银光四溢,通风条件良好,不仅整洁养眼,空气中还充斥着雪花的气味。
唯有一片幽静,还教神浩维持着戒心。
「他,没有在门外等我吗?」
神浩原以为一出门就会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蒙面人向他问好——方式是捅一刀还是打闷棍暂且不提——随后自己会不得已让怀里的剪刀派上用场,让它附着上第二个人的血液。
四探无人,走廊上镶嵌的玻璃窗带来了外界的光源,将无暇的月华与雪地的倒影,尽数倾洒在神浩脸上。
没有巡逻的守卫,没有别处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安静,仿佛是君临黑夜的旋律。
“真是活见鬼了,平时每隔几分钟就来回一次的狱卒也不见了,教堂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我在做梦?”
等待多时不见异状,神浩终于放松戒备从牢房中迈出。
只是在身体经过门框时,他整个人有一种从什么东西里剥离出来的感觉,但神浩没有在意。
想到窗户旁边看看外面的情况,神浩当时的想法应该是如此吧?然而他的大意却差点把自己吓死。
因为在神浩离开囚室的一瞬,他的肩膀被什么人轻轻拍了一下,就好像有谁在他身后似得,想借此举引起他的注意。
但神浩的背后,只有一个死人。
“……我的女帝咧,要是想整我的话,没必要搞这么惊悚吧!”
整个人像触电一样打了个寒战,神浩想也不想就刺出了一直掖着的剪刀,其势之凶,好比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骑兵长刃。
「哎呦呦,你们珏天人对待陌生人的方式都这么奇葩的吗?要不是我反应快,你这一刺可见见血封喉咯咯,嘿嘿嘿嘿。」
然而,神浩出其不意的一击并没有带来奇效,反而是被对手占尽了先机,手腕倏地一软,武器就这么轻易地被对方缴获。
那一瞬间,神浩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影子的动作很快,不仅躲过了攻击,还趁势从神浩身后跳到他身前,行踪诡异。
「普通的陌生人可不会躲在别人背后装神弄鬼,你百般捉弄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白影用夺来的凶器抵住喉咙,神浩露出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嘴角龇起的样子俨然如一只饿兽。
「小年轻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一番好意将你从牢房里弄出来,你却说我捉弄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哦,嘻嘻嘻。」
白影笑眯眯地用刀刃刮了刮神浩的喉结,不过虽说是笑眯眯,但神浩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怪客,他的脸上戴有一副面具:
面具的形状很像福克斯的款式,底色纯白,但下巴的部分要更加尖锐,表情也并非一个人脸,而是一张经典的三弧微笑。
正因为面具上刻有耐人寻味的微笑表情,神浩能从他的话中感到莫大的讽刺:
「把我从牢房里弄出来?那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而你却在背后威胁我,你究竟是谁?是净化骑士那边的手下吗?」
「对呀,我要的就是你自己从里面出来。教堂的每个房间都下有禁制,除非自愿进入的人自行走出,否则其他人是无法把他们从里面赶出来的。哦当然,净化骑士的『命咒』不在以上限制之中。至于我是谁嘛,你只要称呼我为正义的伙伴就好。」
“福克斯”将剪刀撤下神浩的喉头,并且极为炫酷地在指间旋转玩弄着刀锋,最后——将把柄的部分递向神浩。
“正义的伙伴……你以为真以为是盖伊?”
见怪客极为嚣张地将剪刀还给自己,神浩也不分皂白地将之接过,然后神经兮兮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房里下有禁制?可这里不是牢房吗?如果让关在此处的犯人明白,只要自己想走就能离开,那还要净化骑士干什么?」
「真是个美妙的问题,但由你说出来可真让人大跌眼镜。想想看,放在平常你想离开之时,门外除了我们还会有谁呢?」
白衣怪客摊开双手,好似要给神浩一个热情的拥抱。
「会有净化骑士来阻止我们,也就是说,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其实我们可以随意出入牢房?这……」
从迷茫中恍然大悟,神浩这才将怪客的身份将教堂内的犯人联系到一起。
「聪明,不过可惜,我比你更聪明,因为我知道你下一个疑问是什么——那就是为何在今晚,净化骑士们通通不在?」
怪客张牙舞爪地摇摆着身体,给人一种癫狂疯野的放荡感,但不知为何,神浩却觉得那是他大智如愚:
「……正有此意。」
无视面具男彻头彻尾的不正经,神浩用凝重的口吻向他表明了疑惑。
「那么就给我好好看着,看吧,在名为神圣之地的战神高原上,现在正有他的不屈子嗣来伸张正义!安德亚的骑士会净化一切被他们视为污秽额生灵,魔人也好,暗裔也好,深渊也好,在神力的面前都是尘埃,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呢。」
怪客忽然放声大笑,这般自由随意的肆意之举教神浩头皮发麻,但他还是顺着怪人瞄向窗外的手指,向那边昂首望去。
于是,在雪原之物的睥睨下,渺小如猫眼的窗前,神浩看见了毕生难忘的景色——
只见在教堂主建筑群的外围,一个于冰天雪地中恢宏伟岸的身影释放出慑人的蓝色光晕。
那是一座庞然天神,俯瞰众生的雪山,同时,也是一座正在缓慢移动的雪山。
赛博坦巨灵,正与教堂外的净化骑士热烈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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