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一路坎坷的。
当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设定以后，突如其来的一帆风顺反而会让自己有所怀疑——
“最近怎么会这么顺利？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相反，如果一大堆麻烦事不合时宜地堵在一起，这样的情况也很让人头疼就是了。
在这种时候，手忙脚乱只会让线团缠得更紧。正确的做法是，首先给自己慷慨解囊一小段时间，并在这段时间里冷静下来，简单梳理一下每个待解决事件的重要程度，然后根据梳理的结果排好解决的先后顺序，最后付诸于行动。
道理其实很简单，但仍然会有不少人在第一步就出局。
也正因为道理如此简单，它便会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失败者只能接受自己被残酷的现实与社会所淘汰的事实。
而像我们这种天天都在和现实与社会摩擦出爱恨情仇的职业，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掌握这种正确的做法。
所以，当我把犯人押回警局以后，我先用最快的速度赶出一份报告交给蕾缇娅长官。
“嗯嗯，原来是这样么。”蕾缇娅只是一味扫视着手中的报告书，“卡尔德警官，总是对自己的上司摆出一副臭脸来，我可是有权利处罚你的哦？”
明明自己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报告书，嘴里讲的却一直都是我的表情。
“……如果报告书没有问题的话，我想趁早审讯这名犯人。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今晚，信息组那边也很想要他的审讯报告。”
“喂喂，你的上司应该不是那个双马尾吧？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审讯结果就是了。”
蕾缇娅合上报告书递给了我，同时别有用心地冲我笑了笑。
“报告书没有问题，我批准了，今晚就开始审讯吧。不过审讯这样的家伙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如果有空的话我也来看看好了。”
“……我明白了，回见。”
两个小时后，我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无论科技发展到何种程度，审讯室的布置永远都是如此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座台灯，还有一面单向透光的玻璃墙。
原本只是在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着的犯人听到动静后，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看向我。在仓库时那种嚣张的气焰全无，完全就是一个被拎到教导处的犯错学生。
重重地拍一下桌子可能都会吓到他吧？
于是，我也让自己变成一个令人敬畏的教导主任，默默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名字？”
“莫、莫里森……”
“那么，莫里森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让克莱姆市消失？明明自己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为什么还会积累如此至深的怨恨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
“嗯？”
“……我的父亲，就是被克莱姆市害死的！被你们害死的！”
莫里森撕扯着自己的嗓音，却因为内心深处对管理者的恐惧而不敢大声喊出来，这让我越来越感到困惑。
“父亲他在克莱姆市成立半年后就来到这里白手起家，独自经营着一家娼馆。半年过去，正是业务蒸蒸日上的时刻，然而克莱姆市新出台的法案却一下子把父亲的心血全部否定了！”
听他讲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不少。
克莱姆市成立之初，各项法律还不够成熟，市内是默许普通娼馆经营的。半年后，珀智的内部运营趋于完善，同时AI科技也在这段时间内突飞猛进，智能机器人的量产变得十分便利。因此，在克莱姆市新出台的法案中，明文规定不准再经营把人类女性当作工具使用的普通娼馆，取而代之的便是现在的机械娼馆。
“以钱换命！那为什么到我这边，就变成了人财两空呢！”
莫里森当时在仓库的怒吼，我现在也能理解了。
“当时的父亲不能接受这种突然的变故，于是将经营模式转变为违法私营。然而好景不长，父亲的地下娼馆还是被你们这群狡猾的管理者发现了！负债累累的父亲选择了自杀，他是被你们逼死的！”
他痛心疾首地敲了一下桌子，而我只是在内心摇了摇头。
“整治克莱姆市内的各种违法行为是珀智的职责，我们绝对不会容忍把女性单纯当作工具来使用的行为，请你分清是非。”
“工具？她们是心甘情愿来到我父亲的娼馆，把娼妇作为一项正经职业而工作的！不然你们以为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思挤进这座城市？你们每取缔一座这样的娼馆，走投无路的女人就会越来越多！明明口口声声喊着人权最高，但在你们这些管理者的眼里，这些女人比那些机器人更加低贱！”
为什么一个只会敲敲键盘的死宅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换做平时，我一定连开口的步骤都省略过去转身就走。
“你凭什么认为，所有在娼馆工作的女性都是自愿而为？父母因为沉迷吸毒导致家中举债，于是瞒着自己的女儿将其卖给地下娼馆。你以为这样的情节只会发生在小说和电影里吗？”
“这……”
“嗯？刚才斩钉截铁的气势跑到哪里去了？”我也顺势拍了一下桌子，莫里森惊得全身颤抖了一下，“机械娼妇之所以会被制作出来，是因为它们的意义就在于为克莱姆市的色情行业服务。但是那些人类女性出生的意义也是如此吗？是她们选择了自甘堕落，出卖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选择了这种相对而言更加轻松的方式赚取金钱！明明有手有脚，都还健康地活着，明明都还可以去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甚至和这样的阴暗势力斗争到底！然而，真是可惜，她们只不过是来到此地后依然浑浑噩噩迷失自我的一群底层人物罢了。如果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是觉得我在贬低她们的话，这次审讯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所以说，这并不是人类娼妇的问题，而是她们作为普通人就已经存在的问题。
此时的莫里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完全失去了反驳的勇气。
“你的父亲明明负债累累，你又是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资金启动犯罪计划的？如果被我们查出了你有偷窃的证据，那就是罪加一等。”
“我、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钱都是一个陌生人主动找上门来给我的！他在我构思计划之前就联系我，问我想不想复仇，说他愿意无偿给我提供资金什么的……”
莫里森现在所说的话，才是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我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右方的黑色玻璃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心里很清楚，站在玻璃墙后的人正在做什么动作。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重新调整为审讯的最佳状态。
“那么，关于这个陌生人的事情，就请你再详细一点地告诉我吧——”
……
十分钟后，我走出了审讯室。
隔壁房间的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蕾缇娅长官。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呢。”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从莫里森说出“陌生人”三个字开始，我就明白自己已经不能从他身上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所以我才会继续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早早结束了审讯。
连珀智的安全系统都能轻松突破的人，却不能查到这位神秘金主的个人信息，我们可真是无时无刻不再被人小看啊。
“通讯时用的是变声器，手机卡和银行卡也都是一次性物品，真是个相当老练的家伙呢。”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难道我们真的是被什么麻烦的家伙缠上了吗？”
“不要那么悲观，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蕾缇娅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话说回来，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莫里森，克莱姆市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纠正那些底层人物的思想，再慢慢引导他们步入正轨？”
“造谣可是犯法的。”我翻了翻白眼，“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至于他听完之后对这座城市产生了什么新的想法，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没想到在珀智小有名气的警官还会耍这种小心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过奖了。”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都在短暂的沉默中思考着如何去触及那个更加沉重的话题。
“……莉丝呢？我回来之后就没看到过她。”
“啊啊，送走所有志愿者后，我就让她休息去了。毕竟她也为这个案子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呢。”
“……你让她做太多事情了。”
“嗯？什么意思？”
“还跟我装蒜……你交给莉丝的所谓神秘任务，我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哦？说来听听。”
她也学我的样子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看向我。我不由得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提前预测到了将来会爆发大规模骚乱的可能性，在调查出所有失窃的待处理机器人后，把这些资料交给了莉丝，并派她前往这些机器人生前服务过的机械娼馆调出客户资料，筛选出指明选择这些机械娼妇次数最多的顾客，再挨家挨户找到他们本人说明情况，说服他们成为志愿者，并在战斗前夕聚集到这里，通过他们提供详细的外貌与缺陷信息逐个击破这些失控暴走的机器人——我说的没错吧？”
“嗯~嗯~大致就是这样，虽然在细节方面还有待完善，不过你一定不会想听这些就是了。”
蕾缇娅自豪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佩服自己周密的计划，还是在佩服自己有个可靠的优秀部下。
“……你可真是个魔鬼。”
“这次我就勉强接受这个称号好了。”
“你明知道莉丝没有摆脱过去的阴影，还强行让她与那些嫖客正面接触。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莉丝这些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些嫖客虽然光明正大地做着仅在克莱姆市才能构成合法的行为，但内心还是十分惧怕我们这些管理者的。所以只有派那些面生的新人过去沟通，他们的压力才不会那么大，答应我们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这是歪理。明明只要表明管理者的身份，就算是恶作剧都能吓唬他们好一阵子了。”我义愤填膺一般用拳头锤了锤边上的墙壁，“而且，何必要做到把这些嫖客都召集起来的程度？除了客户资料，这些机械娼妇的废弃处理登记表也是可以从机械娼馆直接获得的吧？”
“那种资料能有多详细？就算好好记录着每个机器人的缺陷所在，却缺少较为详细的外貌描述，前线部队便不能在第一时间找出匹配项，从而拖慢武装压制进度，暴走的机械娼妇就会对克莱姆市造成更多的损失。这部分责任由谁来承担？”
我被蕾缇娅的一番讲解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声支吾着一些如同赌气的话语：“……明明经过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这些嫖客还能仔细地记住机械娼妇的具体情况——这点才更加令人费解。”
“哼哼，男人说到底还是十分老实的生物，无论自己的身下是人类女性还是机械娼妇，翻云覆雨的时候总是会倾注大量的感情呢。啊，不过像你这样的童贞肯定还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是了。”
蕾缇娅得意地向我摆了摆手指，悠哉悠哉地离开了这里。我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因为各种原因而做不出其他反应。
最后只能低声吐出一句：“……明明你也什么都不懂。”
第二天，克莱姆市的运作恢复正轨。
昨晚的战斗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规模，所以几乎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我想不少市民甚至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克莱姆市家常便饭中的一部分吧？
莉丝今天正常来上班了，昨晚吃了一腿的分队长也被治好，或许伊拉蕾还在加班加点地整理这次案件的相关资料，不过这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小菜一碟。
“这个案件已经解决了吗？”巡逻车上，坐在副驾驶座的莉丝如是问道。
“嗯，而且也没有给克莱姆市造成什么影响。”我点了点头，“这座城市虽然有些扭曲，但是拜此所赐，它的容错率也很高。”
“这也是多亏了蕾缇娅长官和卡尔德警官的行动呢。”
“不不不，莉丝你也做出了很多贡献吧？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感觉自己每次偷偷瞟她一眼，莉丝都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蕾缇娅长官从来都不会因为工作的事对自己的下属手下留情。她虽然让你完成那样的任务，本质上还是想让你迅速成长起来。你也不要——呃，太放在心上了……”
这么安慰总觉得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我明白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仍会回想起前几天挨家挨户上访的事情。我真的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吗？我到底有没有辜负蕾缇娅长官的期望呢……”
“不用想那么多，看结果就行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只是你进入珀智行动组以后的第一个案子呢，向前看吧。”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
“很好，保持这种气势，好好干下去吧！”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分析，克莱姆市的变化都会比外面的世界更快一步。所以，它也不会给我们留下多少时间回忆过去。作为珀智管理者的其中一员，不用多想都知道这座城市深处有多少暗流涌动，能够看清局势的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然而真正可怕的，则是连同暗流在将来发展成洪水猛兽的可能性，都一并忽视了。
END
By ice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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