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莉丝也同样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上车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是不是太安静了点……
我之所以觉得不自在，是因为现在的她与之前在办公室的表现相差甚远。所以，我假装看向右侧的后视镜，顺便偷瞄了她一眼。
莉丝端正地坐在座椅上，表情平和，双目平视前方，双手握拳摆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嗯，虽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就是觉得不自在。
不知是她察觉到了我的眼神，还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身体没有动静，声音先飘了过来。
“卡尔德警官，我来这里的原因，你是不是已经从蕾缇娅警官那里听说了？”
“……啊啊，是的，不好意思。”
“不，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无论换成谁都会在意的吧。”
看起来，莉丝只是不想让我顾虑太多，那我就松了口气。
“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呢？只要你有想法，蕾缇娅长官一定能给你安排更好的去处。”
“……蕾缇娅警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发誓，将把自己的余生献给她，为其战斗至最后一刻。”
莉丝说出了恍若小说台词一般极不符合自己性格的话语，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战场是如此混沌的克莱姆市吗？”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只是把蕾缇娅长官的理想强加在自己身上，你是绝对无法融入这里的。”
作为克莱姆市的管理层，珀智的主旨在于让这座城市顺利而和平地发展下去，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做着与犯罪行为分庭抗礼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在制裁克莱姆市的罪恶。
而莉丝对于犯罪的愤怒是由恐惧衍生演变而来的，那么她对于制裁犯罪的所有行动必然不会建立在健全的思考之上。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以后不要说是管理克莱姆市了，就连在这座城市里独立存在的是非都难以分辨出来。
“我明白的。”莉丝轻声讲着，“我以前是市外的居民，所以不能用原来的价值观来衡量这座城市。所以，战斗的意义什么的，我自己会重新找出来。”
“嗯……不错的觉悟。”
莉丝的决意让我安心了许多。
因为我也是从市外出生长大的人，初来乍到的我对于克莱姆市充满了疑问与不解，只有缓缓流淌的时间让我慢慢冷静下来，逐渐接受这座城市独有的法律，然后找到自己的目标。
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敌人，除了屡教不改的犯罪者，另外便是迷茫的自己。
“对了，卡尔德警官……”她突然支支吾吾地开口问我，“昨天晚上，你的右手……没有问题吗？”
她竟然还记得这个事情……
“哦，已经没事了。”我随意扭了扭自己的右肩，“这可是高科技产品，比一般的手臂结实多了。”
“诶？这个是机械手臂么？”
莉丝的语气不是很惊讶，应该是自己已经猜测过了吧。
“嗯，以前的人类手臂在一场意外中毁坏了，所以就换了个新的。”
虽然我已经讲得足够轻描淡写，但莉丝还是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来。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的……”
“没事没事，你也不用顾虑那么多的。”我笑了笑，“这条新手臂不仅没有给我带来不便，还提升了我的战斗力。由于职业的关系，如果碰到了像昨晚那种情况，我也就能更加从容地应对了。”
只是，我也不能太依靠这份力量。否则在更加巨大的困难面前，我会显得更加弱小。
“……嗯，谢谢你。”
莉丝垂下长长的睫毛，嘴角泛起一丝略带羞涩的微笑。
“……啊啊，不用谢。”
于是，在镜像般的互相宽慰结束之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爱情小屋”。
招摇的名字配上招摇的招牌，就算不是为此而来，路过的行人恐怕都会瞄上两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只是个机械娼馆，没有经营其他生意才对。只是前来发泄欲望的客人与机器人之间又有何爱情可言？真是搞笑。
站在门前的我轻叹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莉丝。她死死地盯着头顶上方的招牌，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虽然是在市内，但这里好歹也算是一个合法存在的场所，因此不会出现那种丧心病狂的男人。”
“嗯，我明白的。”她轻声说着，并向我身后靠近了一步，“卡尔德警官，我们进去吧。”
在克莱姆市的整个**行业中，这里的经营规模已经不算小了。明明总共有四层，老板的办公室却在三楼的最深处，让我很是费解。
我和莉丝乘坐电梯到达三楼以后，还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整齐排列着安装了电子锁的房门，给人一种身处宾馆的既视感。
门的另一头都在做什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我迈开脚步，踩在走廊的人工毛毯上，脚步声也被这份柔软完全吸收掉了。即使听不见，但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莉丝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几乎快要贴到我的后背。
只不过，拜这份安静所赐，我隐约听到了从某些门缝里漏出来的糟糕声响。
喂喂，这种地方不做好隔音措施真的没问题么？还是说老板就是因为这点才故意把自己的办公室安排在走廊的最深处？这可真是恶趣味啊……
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外套好像挂到了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一直低着头的莉丝轻轻碰在我的背上，捏着我衣摆的左手也没有松开。
“……那个，卡尔德警官，不要突然停下来……”
蚊子一般的低声细语此时听得格外清楚。
莉丝小姐，你可是珀智行动组的一名警员啊，执行任务的时候怎么能显露出这幅模样来？
但我最终还是用一句简单的话替代了这条合情合理的抱怨。
“……嗯，我知道了。”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于是，我再次迈开步伐，两个人便保持这种违和的状态不断前进着。
莫名产生了一种一对情侣在游乐园的鬼屋中游玩的错觉。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这样下去我也会难为情的，真是困扰。
不过，这条坎坷的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我在办公室的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向莉丝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很自觉地开始整理仪容。我点点头，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而入，坐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人很快便站起了身。
“我已经从员工那里听说了，二位就是前来查案的珀智的警官吧？”
看来这个男人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了。
我一边向他展示证件，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从他在我和莉丝之间不断游走的眼神看来，他在尽量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这也难怪，有警察突然找上门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嗯，和这家店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有些事情比较在意，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线索。”
听我这么一说，他稍稍松了口气。
“哦哦，原来是这样吗……二位请坐。”
我和莉丝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坐下，老板从身边的橱柜中取出茶具，我连忙摆摆手制止了他。
“最近几天，你听说过有关于‘天使’的传闻么？”
他眨了眨眼，把茶具重新放回了橱柜中。
“啊啊，听说过……好像偶尔会在深夜出现，对一些喝醉了的人出手呢。”
“那你认识这个人么？”
我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他立刻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去，仔细端详着。
“这个……似乎是以前在我们店里工作的伊塔小姐？”
伊塔小姐？竟然还给机械娼妇取了名字，这些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以前？”
“嗯。伊塔小姐在一个月以前出现了无法修理的故障，所以就直接废弃处理了……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机械娼妇的做工与质量虽然在机器人中处在较为上层的领域，但无论如何也经不起日复一日从早到晚的不断折腾，所以它们的使用寿命意外地要比一般的机器人更低。可是即便如此，它们依然可以在有生之年为机械娼馆带来巨大的利润。
面对老板小心翼翼的询问，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它就是传闻中的那名天使。因为植入了攻击程序的缘故，被制服之前还跟我大战了一场呢。”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两片嘴唇颤抖许久以后才慢慢打开发出声音。
“那、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塔小姐明明已经被废弃处理了才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六神无主地自言自语着。我眯起眼睛观察他一会后，和莉丝一起站起身来。
“关于这些问题我们也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尽快和当时负责废弃处理的人员取得联系，如果有什么发现请立刻通过照片后面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我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所以就先走一步了。”
“……啊啊，好的！二位警官慢走！”
慌忙送走我们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和莉丝刚回到车上，她便忍不住开口问我：“卡尔德警官，我们没问几句就出来了，为什么不从他那里多获取一些情报呢？”
“在克莱姆市里，做这种在市外完全就是违法生意的人，往往都很敬畏我们这些由政府亲自选拔的管理者。”
虽然也有例外就是了，比如某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那个老板处在被我们怀疑的立场之上，精神已经也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了。如果继续询问下去，他很有可能会把本身就知道的有价值的情报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现在我们先主动回避，让他冷静下来后独自卖力地搜集情报，才是正确的做法。”
“原来如此……”
我笑了笑，侧头看向依然端端正正坐在副驾驶座的莉丝。
“刚才在办公室里，虽然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一直都在观察那个人的言行举止吧？”
莉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
“我可不是想要责备你什么。根据你的判断，你觉得他有嫌疑么？”
“……就目前看来似乎是个清白的人，因为他的话语和动作都不像是刻意为之。虽然有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但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哈哈哈，和我想得差不多呢。”
不过我很快就收敛起笑容，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可惜，这样子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严重呢。”
“嗯，没错……”
莉丝的声调也变得稍许低沉了。
那个机器人被废弃处理是一个月之前的事，而‘天使’首次犯案的时间也恰好是一个月前。如果这是和机械娼馆无关的外部人员做的手脚，那么在如此紧张的时间段内，不仅修复了一般维修人员无法修好的故障，还重新编写出一段崭新的攻击程序植入机器人的中枢芯片，如此高效率的行为让人很难相信幕后黑手不在策划着什么重大事件。
并且，想要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同样的骚动来也并非难事。
我握紧了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
“莉丝，我们要与时间赛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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