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还是再次来到了这里。
安定区。
压抑、死寂的氛围在我踏上这个楼层的时候就将我包围。
真让人不舒服。
向着那个病房走去，没有迟疑与犹豫。
这一段路对我而言已经是无比熟悉了。
要走多远，经过多少间病房，闻多久消毒水味后才能闻到康乃馨的淡淡馨香。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哪间病房前。
还是几乎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和初次到来时一样。
我走入病房中。
奏鸣雪不在病床上。
她拿着一本书站在衣柜旁边，想要把书放到衣柜顶上。
我把视线投向衣柜上面。
满满当当的一大堆书占据了衣柜上面的空间。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如此想来她的书都是放在那里的吧。
我只和她见过一面。
那次她一直都在病床上坐着，被子盖住了她的腿，所以我并没有看到⋯⋯
其实她并没有穿病服裤。
下半身只穿着白色内裤的她，努力踮着脚，将手向衣柜上面尽可能地伸长，想要把书放上去。
裸露在我眼前的纤细腿部，皮肤是毫无生气的苍白。因为踮起脚不断用力，纤细的小腿绷的笔直，除了苍白和纤细，还透着种纤弱感。
她眉头皱起，额头有着一层细汗，高举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奏鸣雪并不算矮，虽然看起来很纤弱娇小，但就我目测来看，应该有一米六了。
那么手够不着的原因⋯⋯
果然是书堆太高了么。
我走上前去从她手里拿过书本，放到书堆上面。
顺便还看了一下封面——《因为我是开武器店的大叔》。
轻小说么？
因为手里的书忽然被人拿走，奏鸣雪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就露出了无比温暖的笑容。
“啊！秋人君！你又来了！”
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对我道谢。
“帮大忙了！要不是秋人君，我可要费点功夫才能把书放上去。”
然而现在她那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在我看来是那么的刺眼。
如针一般，刺在我的心上，令我心痛不已。
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
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心里所想的事化为语言脱口而出，不仅是奏鸣雪，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啊⋯⋯难道我有做错什么吗？秋人君？”
奏鸣雪眼角低垂，像一个做错了事的惶恐小孩。
“不⋯⋯”
下意识地，我就想要像往常一样说出敷衍的话语。
但我还是收口了。
我不想敷衍她。
“不要再笑得如此温柔灿烂了⋯⋯”我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发颤，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怜悯和同情，“不要再强颜欢笑了。”
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住，然后变成了苦笑。
“呵呵⋯⋯这样啊。秋人君，你已经知道了啊⋯⋯”
她的表情有些失落。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要强颜欢笑，假装坚强，你明明⋯⋯”
听到了我的话的她，表情瞬间变得如她名字——雪一般冷。
“住嘴！你懂什么！”
她向着我怒喝，然后声音立刻变为了痛苦的哽咽。
“明明⋯⋯明明我以为至少秋人君你可以理解我的！”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流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到地上。随即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扑哒扑哒地打在地板上。泪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清晰可闻，她的哭喊也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为什么秋人君你会觉得我在强颜欢笑？啊？没错，我的确是在假装坚强，假装开朗，让周围的人觉得‘我很好’！但是⋯⋯但是⋯⋯”
她的声音哽住了。我看着她的拳头缓缓捏起，用力地，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得。
但是她的声音却很无力。
“我对秋人君露出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胸口处的撕裂感越来越强，呼吸也困难起来。
心痛的感觉。
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我伤害了她？
我伤害了她！
“呐⋯⋯秋人君，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么？”
带着哭腔，她无力的声音响起。
我并不知道。
“快四年了。快四年了哦！是四年哦！”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语调也开始上扬。或许她想要让自己笑起来，让语调听起来欢快点。
但是她现在的表情无比难看，声音也是不断打颤。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么？”
她用那无力且颤抖的声音向我问到。
“很像初中生吧？”
她自顾自地摇头，并说下去。
“我今年是22岁啊！18岁那年我高中毕业，然后就住进了这里，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快有四年了。”
四年。
比上完高中所需的时间还要长。
原来，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而且，还伤害了她。
“四年⋯⋯我就在这个病房里呆了将近四年。除了医生和护士以外，来看我的人只有一个啊！连父母都放弃了我！”
她捂住脸，但是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
“所以⋯⋯所以当秋人君你走进病房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咬着牙齿，握紧了拳头。
我太蠢了。
太可恶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
竟然误解了奏鸣雪，还把她真心的笑容说成虚伪的强颜欢笑。
伤害了她。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奏鸣雪还在说着。
“四年，除了医生护士还有秋人君以外，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别的人。”
“为什么不出去呢？”
我的声音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我被允许呆的地方只有这间病房而已，偶尔情况好的时候会让我在医院里到处走走。”
“不能偷偷跑出去吗？”
她苦笑一声，未干的泪痕随着脸部的运动而弯曲。
“开什么玩笑。我得配合治疗啊⋯⋯父母、医生们都为我提供了如此好的治疗环境，我怎么能够跑出去，糟蹋自己身体。”
——不知感恩的子女比毒蛇的利齿更痛噬人心。
我原以为这句话是适用于我的。
然而更适用于她。
我面对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胸口那撕裂般的心痛感，让我不由地思考——
这点痛和她的痛苦比起来，能占多少比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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