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打斗声持续了片刻，然后再次沉寂了下来。
大概两分钟以后。
月光下，城市公园这一片人迹罕至的跑步道路上，原本在这里的九人，李凡、高洋、向小园，以及六个混混，现在站着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基本全身已经被鲜血覆盖、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李凡，缓慢环视了一圈地上的血迹，和残缺不全、抑或最后带着惊骇表情的面庞，最后目光，定焦在了不远处靠着树干、半坐在地上的向小园身上。
李凡的表情，慢慢地平和下来。
沾满鲜血的脸上，嘴角慢慢向上，尽可能地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李凡走向有些衣衫不整的向小园。向小园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努力将颈口露出的肌肤遮挡住。
一步，两步。
向小园身躯向后稍微缩了缩，全身颤抖如同抖糠。
“……没事了。都结束了。”
李凡摇摇晃晃地，走到向小园面前。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月光从李凡的背后投下，李凡的影子全部笼罩了地上女生的渺小身躯。
“……我们，走吧。”
李凡轻轻弯下腰，向前伸出了手。
手指尖上，红的，白的，黄的，甚至还有一点儿绿的东西，向下滴落着。
嘀嗒。
嘀嗒。
向小园瞳孔缩小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李凡的指尖，脸色逐渐苍白。
下一刻，本已沉寂的月光下，传来一声撕破云霄的尖叫！
“不要！！！——”
向小园似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尖叫出声，侧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向远处跑去，然而刚跑了两步便被地上的一块肉体绊倒，再次半坐在地上，扭过身，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似乎稍微有些惊诧的李凡。
“你，你走开啊！你这个恶魔——”
“……恶，魔？”
“离我远些，恶魔！去死，给我滚，给我滚开啊——”
向小园撕心裂肺哭喊着，双手死死扣着地面，双脚胡乱向前蹬着，拼命向后退，地上留下一条明显的痕迹；然而并没有退多远，女生的背部就撞到了另一棵树上，披头散发的向小园向前伸出双手乱摆，双眼死死瞪着李凡。
就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为可怖的事物般。
“……你说，我是，恶魔？”
然而李凡，却只是呆站在原地，如同木头人一般，望着不远处的向小园。
这一刻，陷入极度恐慌的少女，她眼中的自己，究竟，又是什么模样？
李凡看上去，有些不敢相信地轻皱着眉头，双眼瞪大，望着自己双手，又望着周围景象。
“……我不是……恶魔，已经完了，都、都结束了，和我走……”
李凡向前走了一步。
“魔鬼！恶魔！去死！快滚啊啊啊——”
向小园似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尖叫出声，捡起手边的石块，砸向了李凡。
一块。
两块。
啪嗒。
啪嗒啪嗒。
一块块小石头从李凡的身上掉下。
分明没有任何威力，但李凡看上去，竟被这小小的石头，砸得后退了两步。
“……我，明明、听你的话，救了你，为什么……”
“恶魔！魔鬼！离我远点！快走开！去死！快滚！滚啊——”
每一个感叹号，都是一块轻若樱桃，又重若泰山的石头，砸在李凡身上。
少年的身躯，又能承受得住，多少块，多少次这样的打击呢？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恶魔……啊……”
不知第几块石头砸出后，如同一瞬间被拔断了电线的、最精密零件制成的机器人般，李凡呆立在原地的身躯，左右摇晃了几下，突然软软地向一旁，歪七扭八地倒下。
躺倒在地上。
血泊中。
发出轻微的噗通声。
自己终于如自己所愿。
终于当上了自己心爱姑娘的英雄，在她最危急、最需要救援的时候出现，救她于危难之中。
但为什么、自己却……
“恶魔！
魔鬼！！
去死！！！
去死啊————”
一旁向小园的刺耳尖叫声，依然不绝于耳，在空气中回荡。
每一声尖叫，每一块砸来的石头，都如同穿心的尖刀！！
似是看到李凡倒了下去，自己的诅咒有了效果，不远处的向小园好像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又扔了两块石头，正好砸在李凡的额头上。
破了。流血了。
好疼。
但心里更疼。
疼如刀割。
自己，难道不是英雄么——？
李凡缓缓闭上眼睛。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让自己这么死掉好了。
被心爱的那个人，一下下地砸死。
来吧。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等等，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的这首歌，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就像以前，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什么事情，自己也曾想到过这首歌……
正当李凡半昏半醒、尽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和这首歌在现实中有交集时，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是向小园么？
不对，向小园，此时应该是向远处逃跑才对……
那会是谁？
李凡费力睁开被血糊着的双眼，缓缓擦了一把脸。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时间静止在这刻。
李凡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某个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
穿着深蓝色校服、有着马尾辫的，另一个熟悉的女生，正站在自己的身旁，安静望着自己。
夜色不知什么时候明朗了起来，一轮皎月挂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就像她从月亮中走出来的一般，背后是点点星光。
有流星划过苍穹。
洁白的月光洒在她的发梢和侧脸上。
凌思雨的表情，平净又温和。
“李凡，你很努力了呢。你是，英雄。”
一边这样说着，凌思雨稍微弯下身来，向李凡伸出干净的右手。
“来，和我一起走吧。”
她又这么说着，露出了微笑。
天使般温柔的笑容。
比身后皎洁的月光还要温柔。
李凡恍惚中感觉，只要自己抓住了这只如同天使接引般的手，那么从此以后，自己的人生，似乎就完全不同了。
“犹豫什么。你是英雄。一起，走吧。”
“……嗯。”
李凡再不犹豫，轻轻点点头，慢慢地半坐起身，颤抖着，从阴影里伸出沾满血污的手，与月光下另一只洁白干净的手，握在了一起。
紧紧握住。
掌心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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