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我自觉地送小雪和宋月仪回家。
抽鬼牌在那之后又进行了几次，每次我都侥幸逃脱。因此，宋月仪的兴致越来越差，终于选择不玩了。
当然，这里也有因为惩罚云韵喝酒，结果云韵只喝了一杯就昏昏欲睡的考量在里边。
我们看着云韵趴在桌子上，轻轻地打着鼾的样子，不由得会心微笑。于是由姐姐抱着云韵回屋，我送另外两人回家。
我反手带上门，吸了口外面凉爽的空气，和她们走到了小雪家门口。我们本来就是对门，距离实在不是很远。
我和宋月仪看着本来把手放在家门上却停下动作的小雪，心中有些疑惑。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啊？”
“宋老师，你先进去吧，我已经和爸爸妈妈打好招呼了。”小雪转过身来，歉意地对宋月仪笑了笑，“我想和乐尘去走一走。”
她说这话时，看也不看我，话音却是微微发颤，双手也在绞着裙子，露出一幅很罕见的小女儿态来。
在这片昏暗的灯光中，我看不清她是不是在害羞。
宋月仪稍微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
“可不要不回来啊。”
她还冲我挤了挤眉，一幅阴阳怪气的样子。我看了只觉得好笑。
“您胡说什么呢！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您可以趁现在先洗个澡，一身酒气的。”
小雪虽然是在叮嘱宋月仪，但我总感觉她只是想赶紧扯来一个话题而已。果然，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也不等宋月仪回答，拉着我的袖子往小区公园方向走。
我没有理由拒绝，回头想向宋月仪道别。可是刚一回头，我就看到了宋月仪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那表情，似乎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她忧心忡忡地看了过来。
“快走吧。”
可一转眼，宋月仪就笑嘻嘻地挥舞着手向我道别，脸上丝毫没有刚才我看到的阴霾。
是我看错了吧。我没有太过在意。
我用另外一只向她随意地挥了挥，继续跟着小雪往前走。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何时松开了我的衣袖，只是在我身边静静地走着。
在这里，九月的天气还不算太凉。路灯的灯光还能吸引来几只小飞虫。今天没有什么月亮，天上的星星倒是比平常要多。周围也是静悄悄的，周边的住宅里的灯或明或暗，那些亮着灯的人家，看着都有一股子温暖的味道。除了我们走路的脚步声之外，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我发完所有的感慨，终于还是借着路灯偷看她的脸。
没想到，我这一眼望去，却撞上了她看来的目光。于是我们都低下头去，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微笑。气氛也终于有所变化了。
“我们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一起走过了。”
我感觉喉咙有些干，却主动开始寻找话题。
“是啊。”
她的语气有些怀念，也有些悲伤，好像那是数年前发生过的，不可挽回的往事一样。但其实不算那次的话，上次一起散步就是在暑假的某个傍晚，她拉着我去公园荡秋千玩，结果被路过的囡囡不轻不重地取笑了一通。
而这个星期，我们也一同回家过。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的笑意不由得越加浓厚了。
“什么呀，你那笑容。”
不料，小雪却闹别扭一样向我看了过来，脸颊鼓了起来。
“因为、因为真的已经很久了嘛。”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么？以后再一起走就是了。”
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我的话。
“呐，我这些日子，不是有意要把窗帘拉上的。只是，只是我上回拉上了之后，就不敢再打开了。”
她低着头，一幅努力要去踩自己影子的样子。随着她的动作，她的长发一颤一颤的，像倒映在池水中的树影。
我心头一震，却只好强装镇定。
“为什么啊？”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一些。
“因为，”她迅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了回去，“我害怕看到你家的窗帘是拉着的。”
她的语气弱弱的，里面却包含了强烈的情感。
“不会吧？你只要往我家二楼扫上一眼，就知道我的窗帘一直没有拉上过啊。”
我感觉我的声音在变形。
“我不敢抬头看……”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充满的既不是对她从来没有特意躲着我的安心的放松，也不是对自己苦苦等待却因为这种傻傻的理由而白费的恼火的烦躁，有的只是强烈的哭笑不得感。
对她，也对我。
有些事情明明只要好好说就能解决，但我们偏偏要采取一种意味深长的，令人误会的扭捏姿态，然后期望着对方能领会到自己的用意。
她也是，我也是。
我不由得沉思起来。
假如对方是姐姐的话，我一定会仔细琢磨她每个动作背后的深意，因为她一举一动都可能隐藏着某个小小的陷阱。可是对小雪，我就不会这么做。因为在我看来，小雪一直都是乐观活泼、直来直去的女生。可她什么时候也变得像我这样了呢？
在这种强烈的错位感中，我忽然想起云韵的那句话。
“从某个时刻开始，你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雪儿呢？”
我摇了摇头，把这种感觉驱逐出了脑海。
我是了解小雪的，这可是我足以赌上青梅竹马名号的信念。
至于这种阴差阳错，只是因为我还不够主动罢了。多亏了云韵和宋月仪，我才真正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又摇了摇头，不禁笑了出来，不由得向小雪看去。
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看到我的笑容，她的脸上是一幅“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
“很可笑吧？我也觉得很可笑。一边觉得是自己的错误，一边在等着你来道歉，向你撒娇，希望你能来跟我说话。更可笑的是，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对你做出冷漠的样子……乐尘，你那天受的伤很疼吧？我一直……我一直……”
刚刚还在脸上挂着自嘲般微笑的小雪终于说不下去了。尽管只能借着昏暗的路灯，但她脸上泫然欲涕，却还兀自带着微弱的傻笑的表情还是让我手足无措，无比心疼。
“哪有，怎么会！”
我虽然否定着她的话语，却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在那里跳着脚。
也许是我着急的样子太过狼狈，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擦着眼泪。
“你这里不应该抱住我的么？”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脸，冷着脸地问。
“诶？应该这样么？”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别装啦。”
她轻轻瞥了我一眼，又笑了出来。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脸，心下满满地不知是什么情感，却让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不过，她那称得上是美丽的微笑，我这就只能算是傻笑了。
“别笑啦。看着你装傻的样子我就生气。”
她说着，轻轻拉住了我的胳膊，示意我向前走。
“别生囡囡的气，好么？”
“怎么可能不生气。她说得实在太过分了。”
我这么说着，却有些心虚。
“但她真的是为了我们好啊。”
“谁说的，她……”
“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算了，既然你这个苦主都这么说了……”
她仰着脸看着我，眼神明亮，却不说话。
我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着往前走。
“在M记里，韵韵向你道过歉了？”
“是啊……诶？你说什么？我没去过M记啊？”
“别装傻了。”她气呼呼地看着我，眼睛里却有说不出的笑意，“你真觉得你带个红框眼镜我就认不出你了？而且韵韵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你当她换个发型就能变成路人了？”
又不是你。她哼了一声。
我尴尬地摸了摸头。
“那你为什么不……”
“不拆穿你？宋老师都跟我说了，今天下午本来就要让你们两个和好的。真是的，装作没看到你们还真是辛苦呢。”
我恍然大悟，之后心里涌上的是强烈的郁闷。
“所以说你们是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不啊，韵韵不知道这件事。”她摇了摇头，脸却红了起来，“你听没听到我和宋老师在M记里说的话啊？”
虽然她问得轻松，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都绷紧了。
“什么啊？”我有些纳闷，“你和宋老师一直在聊些有的没的，云韵就向我道歉了啊？你们还聊了什么啊？”
“不，不，没什么啦……”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吐了一口气。
“你看，公园到了。”
她忽然指向前面的影子，然后松开了我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向前跑去。
说真的，我不希望她这么做。因为她跑跳的时候，裙子扬起了很明显的弧度。
我不敢多看，赶紧追了上去。
这个小区里的公园设备齐全，占地面积也不算很小。里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还有着沙坑、滑梯、秋千和篮球场。平常这里都洒满了孩子们的欢笑，不过现在实在有些晚了，在路灯的衬托下，公园倒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我跟着她来到了秋千前面。她已经坐到了秋千上，面对着我，脸上带着平常出现在云韵脸上的温柔微笑。
只是那笑容比云韵的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微微仰着小脸，那微笑似乎带给这昏暗的夜幕一丝光亮。
我有些看得呆了。
“来，帮我一把。”
“哦哦。”
我老实地绕到她身后，把手放到她的后背上。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我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那个，你穿的是裙子哎。”
“你管我，”她扭了扭身子表示抗议，“你可以轻点儿推嘛。”
于是我轻轻地推了起来。秋千和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在秋千发出的“吱呀”声中，她轻轻地开口。
“乐尘……”
“嗯。”
我有些迷糊地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
“哦。”
“乐尘……”
“嗯？”
“谢谢。”
“嗯。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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