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进入那个教室，我就感觉到了异于寻常的气氛。
窗户上挂着的厚厚窗帘完全拉上，教室内也没有开灯，即使是在大白天，这间教室也显得有些昏暗。
但最异常的，还是那个坐在桌子上的人影。
虽然宋月仪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地散漫，甚至以教师的身份毫不顾忌地翘着腿坐在了教室第一排的桌子上，但我们刚刚进来，她的目光就好像镰刀那样扫了过来。
“哦，乐尘，你终于来了。”
我把教室的门关上，和云韵走到了她的面前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云韵有意无意地站在了我的斜前方。
“不用那么紧张，乐尘。我又吃不了你。话说，应该紧张的是我们两个大美女才对吧。”
我尴尬地一笑，云韵则嗔怪地看向宋月仪。
“好啦好啦，叫你过来只是为了问你点儿问题。不过，我估计小韵儿已经告诉过你我要问什么了吧？”
老实说，还没有。不过，从她对我说的话来看，我也隐隐约约能猜到是什么。
也不期待我答话，她保持着轻松的姿态和锐利的视线。
“乐尘，你向雪儿道歉过了么？”
果然是这个。我心里紧了紧，决定在这场谈话中毫无欺瞒。
“不，还没有。”
“啊，我就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一直不理我，我没有……”
“那根本不算是理由。”
她干脆地打断了我。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更应该道歉的吧？我听小韵儿说了，那天你拉她的手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对吧？”
“那不算是拉手吧，我是为了看她手上的勒痕才……”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她没有拒绝么？”
我沉默了。
“之后呢？我听说她还为你做了一顿饭。”
“那是为了庆祝……”
“为你做了一顿饭，对吧？”
“……”
“你为什么还觉得，她在生你气呢？”
“因为她一直不和我说话……”
“那是因为你一直没和她说话吧。”
“什……”
听到这句话，我如遭雷击。
脱口而出的，是不愿意承认事实的虚伪的疑问。
虽然心里万分否定，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虽然尽力去靠近小雪，但从未做出尽力和解的姿态。虽然目光一直放在小雪身上，但从未主动开口向她搭话。
这样的我，虽然完美地执行了姐姐的指导，但对于小雪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一直有所疑惑，但是姐姐的教导和小雪的态度，让我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直到宋月仪的这句话，我才真正得以正视我的行动。
恍惚间，我似乎抓到了什么。
明明认为是自己的错。
明明是应该道歉的。
可是，面对着做出冷漠姿态的小雪，我不是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就轻易选择了放弃么。
冷漠是两方面的、么。
在轻易地认为小雪不愿意理我而避开她的同时，我也放弃了和好的选项么？
但是——
“但是，做出一副冷漠样子的是雪儿吧？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不也是应该的么？”
出乎意料地，云韵向宋月仪替我辩解起来。
我感激地向她望了过去。
面对着从未有过的，以对陌生人都不会有的冷漠面对我的小雪，我的确不知所措。每次看着她那张漠然的脸，我就连开口的勇气都失去了。有时在梦里，我还会被那张冷漠的脸惊醒，然后对着那深蓝色的窗帘发呆。
“就算是杨乐尘的不对，可雪儿的态度也有些过分了吧？我今天在卫生间听到李清清责备雪儿。当时杨乐尘受伤的时候，雪儿连担心的表现都没有。那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和解机会的啊。”
她说这话时，长发微微颤动。她站在我身前，我看不清楚她的脸。
宋月仪点了点头，脸上却绽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那是既有些悲伤，又有些好笑的，充满慈爱的笑容。
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宋月仪一直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关怀着我们。尽管，她时常对我暴力相向。
“是啊，那是雪儿的不对。可是乐尘也错过了一次雪儿制造出来的、很好的和解机会啊。”
她这番话虽然是在回答云韵，但她却一直在看向我。她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旋转，似乎在催促，甚至是请求我发现她眼睛的秘密。
忽然，我想到了。而我敢肯定，云韵也在那个时刻想到了，因为她原来绷紧的肩膀，一下子泄了气似地放松下来，随着心情的变动，她的头也渐渐低垂下去。
看到我们的反应，宋月仪有些欣慰地笑了。
“是啊。那天雪儿的手勒红得那么严重，你不是心疼得连在哪儿都不顾上了，直接就去抓人家的手，翻来覆去地抚摸着么？那肯定是个很好的和解机会吧。只要你更进一步，肯看着雪儿的眼睛向她道歉，她没道理拒绝你吧？我猜，她原本肯定是想和你和好之后，美滋滋地和你一起吃一顿饭的。但是，你又退了一步，是不是？”
我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事实上，一想起她手上的勒痕，和她寄托在那疼痛上的情感，我的心就好像被大手握紧一样疼痛。
假如我那时抬起头，会不会就能看到她期盼的目光呢？
宋月仪看着我逐渐低下去的脸，语气变得低沉起来。
“那个傻丫头，就算是你又退了一步，辜负了一次她的期望，她还是去你家给你做饭了。我记得她不怎么会做饭吧？但我听说那天那顿饭还挺丰盛的呢。乐尘，你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结果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在我想好答案，抬头准备开口的时候，云韵用一幅略有所思的语气先我一步作答。
“我本来以为雪儿是来‘宣示主权’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宋月仪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宣布主权？你以为她是殖民者么。”
“差不多啦。我当时还觉得她真的就像你说的那么可爱呢……”
听了这话，宋月仪连忙掩饰似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她却责备地瞪了我一眼。
我还没有什么反应，她自己倒是笑了出来。
“好啦。你也该明白了吧？假如你当时能以主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去送送她，甚至就在饭桌上向她道歉，这也可以做到吧？但是你还是什么都没做。”
虽然她没有说出责备的话语，但其中隐含着的意思几乎要把我压垮了。
”所以你让雪儿怎么想？虽然担心自己，却还是没有和我多说两句？你猜，她能不能猜清楚你的想法？哼，我看，雪儿看你腿受伤了，估计比谁都要着急、担心。真难为她能忍得住做出那副表情呢。“
”可是，宋老师，雪儿摆出那种冷冰冰的样子，谁能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啊。“
但是，不是这样的。我虽然很感激云韵替我说话，但我已经有些明白了。
她的想法，本来最清楚的人就应该是我。但是我却辜负了她的期待，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
我怀抱着这样的情感向云韵看去，想要和她解释清楚。结果，当看到她一幅小心翼翼偷瞄我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
这家伙，其实是在替小雪说话呢。想清楚这些，我不禁哑然失笑。
看到我的样子，她烧红了小脸，把头低了下去。
“不是这样的。我说过了吧，雪儿认为是她自己的错。她做出一副冷漠表情，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乐尘而已。不，应该说那种样子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吧。要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没有阻止乐尘拉她的手，还去他家给你们做饭呢？”
宋月仪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说到底，雪儿只是在撒娇而已啦。一个小女生，生了气之后抹不开面子和好，等着青梅竹马向她道歉，这又有什么错呢？
我本来以为那天她只是和你们一起回家了而已。昨天小韵儿才告诉我，中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因为这些事我才明白了，真正没有对雪儿给出回应的，是乐尘才对。雪儿认为是她自己错了，所以只能隐隐约约地暗示你，希望你能向她搭话，希望你能主动一次。可就像上一次一样，你还是——”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而我当然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再一次习惯性地让她帮我做出选择。她答应云韵搬进来，我就同意云韵搬进来。她不和我说话，我就配合着躲着她。甚至，连暑假那次也是一样。
而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了宋月仪之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这彻头彻尾，全部都是我的错。
而我在自怨自艾，度过没有她的每一天时，她又在受着怎样的折磨呢？
这些事情，我全都不知道。我甚至没有想过她的想法。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雪儿是杨乐尘的青梅竹马，她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啊。所以她应该最清楚乐尘的性格。而且上次的事情，我听怀薇姐姐说了，的确是雪儿的不对啊。正因为是这样，她才应该主动做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来啊。这样的话，一切不都能解决了么？”
而当云韵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又带上了些异常。我感觉到，这一次，她不是在帮小雪说话了。而且，虽然好像话题又转了回来，我总感觉她在隐隐约约地暗示、传达着什么。
这家伙的立场变得也太快了吧。怎么感觉她的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呢？
“——老师。”
我拦住了想要回答她的宋月仪。她有些欣慰地看了我一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转向云韵，看着她那张有些迷惑不解，甚至带着少见气愤的脸。
这句话，要我来回答才行。
只有这句话，非得要我来回答不可。
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明悟，和对云韵，宋月仪的感谢，我才能确实地说出这句话。
真的，很感谢她们。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所以应该来由我理解她啊。”
“说得好，乐尘。这样才像个男人嘛。”
宋月仪脸上带着一贯出现在云韵脸上的温柔微笑，轻松地拍了拍手。
而云韵则是在瞬间失神之后转过脸去，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虽然我能听清楚是“不管你了”一类的话，我还是假装没有听到，以防尴尬。
“接下来，让我们听听雪儿的真心话吧。”
眼神里闪动着光芒，宋月仪向我们宣布道。
正文无关
抱歉，前一章文章标题是我脑抽了……
明明打出来中这个字，却完全没认识到“中”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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