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街道巷口,也是热气不减。行道两旁,几乎家家小店都关着玻璃门,阻挡着热气的漫染,独留冷气绕绕。
由着天气炎热,哪怕是金街,人数比了往日,也是流失不少。挨着金街的部分,是以前的旧街,也曾繁华,不过现在已是过眼云烟,渐渐没落至谷底。城市发展的快,才几年光景,旧街仿佛就是上个时代的遗物一般,透着点苍凉,与繁华的金街格格不入。
李老头拿着把蒲扇,一下又一下扇着风,躺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半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是一家副食小店,年代久远,灰白的墙面上载满了岁月划过的痕迹。巷子背光,屋里有点阴冷,光线也是昏暗,连商品柜里摆放的小食品也叫人看不分明,这玻璃也是该擦擦了。
旧街就快拆了,人都陆陆续续散了。
“大爷?大爷!”
李老头听着点声音,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看来了客人,吃力地正起了身子,摸索着拿起了一旁凳子上的老花眼镜,这才认清来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平日里也不见得有人来,这小姑娘来这儿干什么?心下有点疑惑,李老头还是缓缓地开口了,“小姑娘,现在不营业了,你要是看上什么了,就拿去吧!不收钱。”
“唉,我也要走了……”
夏纱额头上蒙着一层密密的细汗,脸颊上还躺着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贴在脸上的发丝,滴落了下来。
夏纱微微喘息,一时没搞懂老人的话语,看着老人在一旁喃喃自语,夏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大爷,你知道十字巷口在哪儿么?”
夏纱迷了路,她根本不知道宝宝说的十字路口是哪里,就急匆匆地翻墙跑出来了。好不容易穿过金街,到了旧街,结果她看着哪里都像十字巷口。不得已,她选了一条旧巷子穿了过来,沿路发现两旁基本都关上了门,只有巷末的那端,还有一扇大门开着。记得好久以前和夏树来的时候,小商贩还在一旁叫卖来着。
李老头这才回过神来,停止了感慨残的自言自语,人上了年纪呀。
“十字巷口呀?好久没听见人这么说了。”
李老头抬了抬老花眼镜,神色带着怀恋,一时间有点恍惚,声音也像似飘向了远方。
“出了巷子,往上一直走,看到有间包子铺就是了。”
好久没人叫出这个名字了呀。老人感慨万千,又回想起了年轻时代,在小巷子的岁月……
“小姑娘,你怎么……唉?”
李老头回过神来,哪儿还有小姑娘的身影?一时间怀疑自己上了年纪,都出现了幻觉。是啊,现在谁还记得以前呢……
夏纱跑出了巷子,按着老人的话寻去,果然看见了一家老旧的包子店,但是由着是午后,包子铺没有卖包子,只有几个老人围坐着,喝茶下棋。
十字巷口,新开的蛋糕店,旁边?!夏纱仔细回忆着宝宝说的话,脚步不减地朝着巷子里走去。旁边?旁边是哪边?夏纱心猛地一突,她沿路走来根本没有看到有一家蛋糕店!巷子也快走到尽头了,前面是个死胡同。
没有蛋糕店,也没有看见新店。
夏纱面色苍白,紧咬下唇,一丝艳红的血丝溢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鲁莽了!夏纱气的要死,恼怒中带着点不甘,凭着一股子气,她走到了巷子末。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口,一瞬间,夏纱感到了绝望。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无论我怎样做都没用么?!我已经回来了四次了啊!小七……
夏纱低着头,蹲倒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双手无助又死死地抱住了膝盖,悲伤就那样,在巷间荡开,化作了一声又一声,压抑的鸣泣。
泪水漫无边际,连同那些埋在心底的秘密,一起喷涌而出……
夏纱都快忘了。当记忆的匣子打开,幽远又沉重的回忆充斥脑海的时候,她才发现,许多东西都变了,连同自己。
夏纱性子静,不善于交际。也就只有和夏树在一块儿的时候放的开,带着点窝里横。她喜欢看书,独自一人待在图书馆,纵享书海里奇异的世界,与文字相伴,同故事共舞。
许是时间久了,待夏纱回过头的时候,那些同她说过话的人,不知不觉间模糊,她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她这才发现,与周围的人早已远去,一堵高墙早已筑建心间。习惯了独自一人,她早就忘却了同人说话时的姿态,于是,她变得愈发安静,或者说,沉默。
夏纱觉得没什么不好,有夏树就够了。那些虚情假意,所谓的友谊亲情,又有哪一个比书好呢?但是夏树担忧悲愁的目光,周围师长语重心长的教导,让她一度感到不安,费解。以前她是真的不明白。就这样,夏纱独自无喜无悲的度过了她的中学生涯。
夏纱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走完,一个又一个宁静的夏天。但在即将上高二分班的某一天,当那个女孩抱着自己痛哭的时候,她才猛然惊觉,这个人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心。
她就是小七。夏纱居然记得那张清秀带着点稚气的脸,还有她的名字。小七是特别的,在所有同班中,她只记得小七,自己的同桌。小七活泼开朗,既不娇气,又善解人意,班里的人不到半天就打成一片,与夏纱截然不同。正因这,地中海才特地让她们坐了二学期的同桌,从来没换过。
夏纱第一次感到心微微有点触动,她双手无措地摆动,瞪大双眼,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怀里伤心哭着的小七。
小七很坚强,她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母亲独自撑起,所以小七很勤奋,上课极其认真。就连课下也经常请教自己问题,丝毫没有被自己散发的冰冷气息赶走。就像一团火,一次又一次扑向了一团冰。谁也不知道是火化了冰,还是冰灭了火……
映象里的小七,一直都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灵气的眸子,配上清秀的面颊,双马尾再搭在两侧,显得格外清纯可爱。小七虽然算不得什么大美人,但身上那股灵气却是无人能及,深深地吸引着周围的人。
那一个傍晚,夏纱不知道在小七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明锐地感觉到并不单单是分班。但她问不出口,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此刻,她竟然生出了一种自我的厌恶感。哪怕一句,也好呀……
当天晚上,夏纱破天荒地央求着夏树,提出了换班的事儿。
夏树相当惊讶,一向冷冰冰的妹妹,脸上竟然挂满了焦急的神色,他很想问缘由,但他忍住了,那一刻,他莫名觉得这也许是个转机。说不定还能改变妹妹孤僻的性子,夏树同意了,当天夜里给远在外地的父亲打了电话,又给在s市的母亲打了过去……
打完电话,夏树出神地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一家四口笑的格外开心。夏树知道,其实妹妹早就发觉了父母貌合神离,可笑父亲还把这归咎于母亲照顾不加,暗地里又是争吵不休。
父亲忙着生意,母亲醉心于画画。
一个忙着赚钱,一个忙着追求梦想,他们根本就不会懂得,妹妹想要什么,自己又想要什么……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本该在特尖班的夏纱,突然被转到了普通的尖子班。有心的人,都很惊讶,转班这种事居然通过了一向固执的年纪主任这关!
小七也很惊讶,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地中海就从新调整了下座位,夏纱,又一次地坐在了身旁……
记忆就这样慢慢地展开,那些快乐欢欣的日子,一幕又一幕浮现。
上了高二,学业渐渐繁重起来,夏纱和小七也愈发熟络。就像世界变得多彩起来,原本黑白的空间,被小七涂满了七彩。夏纱看到了书里描述却感觉不到的东西!她知道了伤心的时候,有人替你难过是多么感动;他知道了高兴的时候,有人和你分享是多么欣喜……
她知道了太多,已经放不下。
和小七一起散步,和小七一起春游,和小七一起逃课,和小七一起聊天……
脑海里全是小七。
夏纱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依赖,眷恋?
也许那就是爱吧。
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六月末的时候,在星期六的日子,夏纱迎来了她最难忘的生日。
夏树目送夏纱出门,心下一阵感慨,妹妹终于不再形只影单,交到朋友了。回想着妹妹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夏树抱着妹妹宝贝的琪琪走回了屋。还得收拾,准备晚上庆祝一下,是吧,琪琪?
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夏纱约了小七,小七带着几个算是认识的同学,早在别有风味的餐馆上侯着了。
餐桌上,灯灭了,众人拍手相庆,祝福的歌声响起,小七清脆的萝莉音开着头,一首温暖的祝福歌翩翩响起……
在吹灭了蜡烛,夏纱感动到不行的时候,一个真萝莉走近了来,递出了个大大的熊仔。
“喏,生日礼物!”
夏纱接过了朋友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瞬,泪意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了个转。
小七突然从背后抱了过来,在夏纱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就在她脖子上缠了一个东西。红丝交缠,交和之处,有个明亮的吊坠,背景金佛端坐,身前一朵淡粉色的百合花,栩栩如生没入眼底。
“mua~怎么样?不错吧~给你当护身符~”
夏纱转过了身子,感动地抱住了小七,点点泪水撒在了小七的肩头。小七笑笑,拍了拍夏纱的背,不住安慰。
“小夏夏,知道你感动,我衣服都快湿了!切蛋糕吧!”
围观的众人一阵轻笑,不知何时打开的彩灯,斑斓地扫过了一张又一张的笑脸,将欢乐定格在了那瞬间。
转眼间到了分别的时候,众人相继散去,小七送到了最后。夏纱朝小七挥手告别,转过身子,捧着吊坠,嘴角勾勒一抹浅笑,漫步走上了人行道。
小七挥手作别,正待离开,却眼尖地看见了不远转角处驶来一辆汽车,撞在路牌上,却气势不减,快速驶来。。。。
“夏纱!”
夏纱还没反应过来,刚转过头,就被人推飞出去,眼里最后的一幕,是焦急的小七。
耳边轰鸣作响,夏纱楞楞地望着地下的血迹,汽车猛然一停,随后倒退几步,快速地朝着另外一侧疯狂逃逸。
夏纱半椅着身子,望着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心猛然一抽,她猛地站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顺着血迹跑了出去。七八米的路程,夏纱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小……七?”
夏纱搬过了血肉模糊的头颅,正对着自己。因着血迹太浓,围观的人看不清切。但那一眉一唇,分明就是小七啊!
周围陆陆续续的人围了过来,有人打着电话报警,有的拿着手机就拨起了120,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拉起,那个俯在受伤人身上的小女孩。
哭声撕裂,揪得人心一紧,一声一声,宛如无助的幼兽,落在了记忆里。。。
那一天,小七出车祸去世了。
夏纱哭了很久,哭到令人诧异,哭到不得不用镇定剂……
六月末,天空下起了久违的雨,带点沉闷,一颗一颗,豆大一般的雨粒从天而降。
夏纱关在屋里,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出去了,谁劝也没用。
夏树站在门边,满脸疲倦,黑着眼眶担心地望着妹妹,欲言又止,心里闷闷做痛。
“饭,放这儿了……你,多少吃点吧。”
夏树放下了碗筷,好一会儿才措词说道,“今天下午,陈晓夕下葬……”
半响无言,夏树摸了摸鼻头,吸吸气,缓缓地退了出去,却不觉脚底窜过了一道猫影。
夏纱侧着头,枕边又润湿了一大片。微微凹陷的脸颊上全是泪水,眸子也失去了色泽般,变得无神。
夏纱至今还不能相信那个嘻嘻哈哈,仿佛无忧无虑的小七走了。。。
回忆,铺天盖地得回忆,仿佛这样,空空的心里才有了底,变得不再那么难受。
那一夜,夏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在她失眠了几天后。
恍惚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非常美妙的梦!
“夏纱!”
夏纱猛然惊醒,额头布满了一层细汗,背后也全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连在身上。
“夏纱,好点了么?”
夏树站在门边,有点缅甸地憨笑着,双手捞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样子。
“快起来了吧,要迟到了。”
夏纱脑子蒙蒙地望着夏树,觉得今天的夏树怪怪的,还矮了一截。她转过了身子,情绪低落,悲伤的泪水又续上了眼眶。
夏树一时有点呐呐地不知所措,今天开学典礼,不去不好吧?不过妹妹感冒了,应该能请到假吧。这样想着,夏树就做了决定。
“那你好好休息吧!抽屉里有钱,记得自己去吃午饭,假我就帮你请了。”
说完,夏树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毛手毛脚地跑了出去,踏着木质的楼梯咚咚作响。
夏纱呆呆地陷入了回忆,身子翻滚,余光扫过了日历。
2013年九月!心猛然一颤,夏纱脑海里划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像是魔怔般,夏纱几乎疯狂地握起了手机,随着划屏的解锁……
夏纱跑下了楼,出了门后,她才算是真正相信了,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夏纱蹲在院门口,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却是带着欣喜。
天色明亮,太阳暖和,小黑悠哉悠哉地出了铁门口,一眼就望见了隔壁的老邻居。
“喂,你没事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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