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正值夏末初秋，晚风是沁人心脾的凉爽。皎洁的新月高悬于无星的夜空，将大地渲染成淡淡的皓白。
确实是个能够让人平静下来的夜晚。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样的夜晚感冒。
至少，雷姬不喜欢——或者说发自内心地抵触这种氛围。
要说为什么的话——
宿舍里，诺空和圣剑们的打闹声渐渐飘散，回忆在不知不觉间闯入雷姬的脑海。
……
「我啊……最讨厌你了，西格丽德。」
……
——那个夜晚似乎也是在这个时节吧?
靠在墙上的雷姬微低着头，呆呆地盯着漂浮在手中茶杯里的几片茶叶。
发出了「都过去十几万年了还在想这些，我是笨蛋么?」这样的自嘲，即便如此，雷姬仍旧没法阻止那些记忆像洪水一样吞没她的思考。
当她被开门声惊醒时，杯里的茶已然凉透。
「什么啊，原来是你啊，腹黑女。」
开门的人有着一头熟悉但让雷姬厌烦不已的紫色长发。小小的期待落空后，后者那稍微明亮了一些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
见此，冥月向她投去了戏谑的目光。
「不然你希望是谁呢？主人吗？」
「什——胡说什么！」
「啊啦，不坦率这一点倒是和平时一样呢，平原小姐。」
「唔……啰，啰嗦！」
雷姬红着脸扭过头去。
「所以呢，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因为某个吵闹的家伙今天异常安静啊。」
轻轻哼了一声，冥月依然保持着往日那让人捉摸不定的浅笑。
「『吵闹』是多余的，你这脂肪笨蛋。」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的同时，雷姬不爽了提高了声量。
不过，虽然她像往常那样反驳着冥月的挖苦，但作为经常拌嘴的对象，后者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同——本应充满自信的语气中，已然没了平时的那种精神饱满的，能鼓舞人心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就连这反驳的话都是勉强自己说出来的。
因此，冥月只是默默地注视雷姬的背影，看着她一次次地欲言又止。
微风轻吹，树叶娑响，发缕飘拂间，雷姬慢慢地转过身，抬头看了看那略显孤独的新月。
亮黄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皓白的月影。月影闪动，照亮了那双瞳孔中深藏的情感。不知为何，瞳的主人似乎不忍眨眼，因而那抹月影也一直依恋在那方亮黄中。它静静地闪耀着，迟迟不肯散去，仿若怀抱着绿叶的露珠。。
在只有夜风吹拂的许久宁静后，雷姬的双眼已然酸涩。不自禁地流出的泪水模糊了她视界，将那些莫名的情感搅碎在了陡然生起的涟漪中。
「我遇到了……这个时代的『她们』。」
「……是吗……?也就是说，你之前也察觉到了?」
冥月的表情并不是很惊讶。她之前就多少猜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意识到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早就做好一系列的准备了。
「嗯。只是以为离和『她们』见面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所以一直没说出来罢了。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呢。」
雷姬的语气中有着一丝自责。
「哼嗯……不过真没想到『她们』会在这个学园里啊。然后呢？你的话，不至于因为遇到『她们』就变得这么魂不守舍吧?」
「啊……嗯……」
支支吾吾地回答着，雷姬再次回避了冥月的目光。
「只是……运气有点不太好而已……」
「……原来如此，偏偏遇到的是那柄啊。」
毕竟是相处了十几万年的人了，冥月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但是，最重要的是那之后的事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遭到冥月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的直视，雷姬下意识地就要给出回答。
「能怎么办，当然是——」
——像之前那样封印了。
的确，照现状来看这是最好的方法。
但不知为什么，雷姬完全没办法说出口。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明明上一秒还是斩钉截铁的态度，但话到嘴边，去怎么都说不出来。
随着雷姬的沉默，冥月眯了眯幽紫色的双眼，将视线从前者的身上移开。
「你，做不到的吧？」
「……」
「对『她们』来说，『封印』意味着在孤独的黑暗中沉睡。以你和那孩子的关系，你多半是没法下手的吧。」
「……真要这么说的话，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照『她们』现在的气息来看，总有一天你会和那个伪善者见面的吧？那个时候你能毫不犹豫地去封印她?」
雷姬用尖锐的视线予以回击。
肯定多少会有些顾虑的吧?
就算是这个腹黑女也一定……
这么想着的雷姬，认为多少能从冥月那里得到点安慰感。
然而——
「愚论，这是多余的顾虑。」
「……诶?」
「除了魔皇，『她们』是唯一能对主人构成威胁的存在，所以，即便是那个人，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封印。主人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为了主人，我能舍弃一切。但是——」
冥月的双瞳，有着前所未有的诚挚与坚定。
「——你，能么?」
「我……」
惨败。
雷姬这才明白，冥月的觉悟远在自己之上——那是一种无可撼动的，名为「意志」的东西。
那么，至少——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十几万年前我们不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吗?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功夫去构建封印术阵?」
冥月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抱着这种天真的期待。『魔剑』是什么样的存在，你我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才对。」
「但是就算那样！……禁咒什么的，灵魂剥离什么的都可能有用的吧！」
这次投向雷姬的是质疑的目光。
「你是认真的么?禁咒?凭这个时代的圣灵力浓度，你有把握不出差错?」
「诶?这个……」
「再者，灵魂剥离?那个连大魔导都不敢轻易去尝试的秘术?」
「那，那是……」
结果，这边也是惨败。
雷姬哑口无言。冥月说的话很现实——现实到残酷的境地。但雷姬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现实即是难以反抗的东西。
即便她是「圣剑」。
慢知慢觉的雷姬的眼神，在冥月的注视下黯淡了下去。
「啊啦啊啦……现在的你，真是完全没有讽刺的价值。一说到那孩子，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差不多该认清事实吧。」
「……我知道的啊，那种事情……但是，但是……」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心中发出这样的呼声，但雷姬说不出口。
她清楚自己的觉悟有多少。
至少，现在的她没有写下这道选择题的答案的勇气。
看着踌躇不定的雷姬，冥月无趣地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不牵扯到主人，随便你怎么做吧。只是，一旦我觉得事情向着不理想的方向发展——」
「——住手！」
噼啪——
凛冽的电弧划过夜幕，击碎了冥月手上刚刚凝聚的一轮圣铭阵。
「啊！……抱，抱歉……」
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害到了冥月的瞬间，雷姬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慌乱起来。
对此，冥月只是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不难看到，那幽紫的双瞳已经染上了失望的色彩。
「只是普通的抵消掉了而已，离崩溃还差的远——那么，连这一点都察觉不到的你，现在又能做什么?」
「哎……?」
哑然失语。
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话。
要是放在平常，雷姬估计早就将一堆圣术理论知识丢倒冥月的脸上了。
但是，现在的她，却什么解释都想不出来。
冥月注视着因惊愕而睁大眼睛的雷姬。良久，她扶了扶头上被风压吹歪的礼帽装饰，然后慢慢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差不多就回去吧。主人他很担心你。」
「……」
门扉闭合的瞬间，雷姬瘫坐在了地上。
本就娇小的身躯，此时更像是没了支撑一样。
嘴唇在不停地打着颤。想让它们停下，但却完全不听使唤。
感受着久违的无所适从，雷姬缩了缩双腿，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已经有多久没像这样害怕了呢?
明明……明明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了才对……
但是……那是没办法的啊……
我……不想失去了啊……
让重要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那孩子也好……那个笨蛋也好……
但是……
为什么……
结果……又变成了这样……
果然这一切都是——
「自作自受……吗?」
如果……如果能下定决心的话。
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你也一定……会这么和我说的吧，西格丽德?」
雷姬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往下思考了。
不。
应该是，就连她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去思考了。
「……我是笨蛋么?」
抬头，凝望，然后任由无助的感觉侵染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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