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因外物的变化而动摇,这是蝶霓曲的处世哲学。
不论是来自帝镇巡院的夸奖,还是来自毛头小子的夸奖,都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霓曲如是对自己充满着信心。
正因如此,才能保持着冷静而清醒的头脑,作出合理而正确的判断。
“真的有这个必要嘛?”
“那是当然的。”
冷静而清醒的十二帝镇巡之一,名为霓曲的紫发少女,将纤细的双手抱在丰盈的胸前,轻倚着道场的手推门,盯着偌大的道场中央,认真且严肃地回答道。
六名男子伫立在那儿。
准确地说,是五名男子将一名少年围在中间。
有悖于公平对决的精神,也不像是巷尾斗殴的架势。
五名男子穿着不常见的黄色训装,以五种截然不同的架势持有五种截然不同的木质剑具。
“别担心,折华,这些都只是仿制品而已,不会伤到你。”
如同安抚受惊爱宠的语气,将绯服换成了一身青色曲裾的紫发少女,微笑着安慰说道。
然而被五名男子的杀气锁定住的少年却丝毫不敢这么认为。
“总而言之,为了让呈上的报告变得更加精彩,这场试炼,只管放开了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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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大凰一统九州已有百余年的今天,被视作立国之本的剑术,早已开枝散叶,发展出了数不胜数的剑门流派。
仅在京师一地,记录在册的剑术道场,就足有千又三百七十二座,而云集于此以期获得赏识,尚未开门立宗的剑豪,更是好比过江之鲫。
说到京师的剑术道场,就不能不提霓曲和折华现下所在的“练影道场”,几乎是前脚刚抵达京师,两人后脚就直奔“练影道场”而来。
啊……请不要介意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为了让折华看上去不那么像未开化的野人,霓曲回到京师做的第一件事情,其实是拽着折华去沽衣肆买了趟衣服——花了大概大半个时辰,然后直奔最近的澡堂。
一来可以避免被路人持续行注目礼的难堪,二来也可以大大地舒解旅途带来的疲劳。
再然后,才是“练影道场”。
身高九尺半的颀长少年,将那令女子都会感到嫉妒的乌黑及腰长发,以一条白绸的束发带牢牢系起,如同一瀑墨泉般从脑后垂下,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太熟练,鬓角和额前还是有几率发丝脱逃了出来,自由散漫地飘着,倒也不失为独具特色的角色设定。
真是难为了澡堂的伙计,不仅要换掉大量的脏水,还得帮忙理发修面。
一言概之,摆脱了脏乱形象的白折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看得蝶霓曲好一阵发愣。
从落魄乞丐到翩翩公子的转变,她仔细为他挑的衣服功不可没。
那是一件相当惹眼的黑底白云纹直裾,却因为没有好好地穿着,显得格外宽大——半边上身干脆就逃出了衣服的辖制,只有右衽的前襟还勉强挂在一侧的肩膀上。
下襟也因为“不方便活动”的理由,**脆地当成腰带系在了腰间。
从翩翩公子又变成浪荡少爷了。
被路人持续行注目礼的尴尬境遇还是没发生改变。
几番尝试之后,蝶霓曲已经放弃说服白折华穿好这身原本非常气派的直襟了。
换而言之,她默许了这尚不算严重的裸露癖。
欸?什么时候默许的?
不给霓曲反应过来吐槽的机会,场中的五名男子发动了攻势。
“嗄!很快呐。”
剑锋从那缕勉强算是刘海的头发上擦过,如果反应慢了那么点,大概额头就会重重地吃上一击……真是可怕的招式呐!白折华这般对使用拔剑术的黄衣男子评价道。
“那是当然的。”
蝶霓曲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名震东夷的炎真流拔剑术——【炎打】,传闻可是九州最快的剑术之一。”
这家伙却轻易地避开了。
“这又是什么?”
悄无声息发动突然袭击的柔剑,划过一道诡异的剑路直扑面门,然而在刻不容发之际,被白折华以一个大幅度后仰躲了过去。
“秀剑坊的华丽剑术,擅长以柔克刚的名门之剑,感觉如何?”
“唔!”
后足发力,旋身而动的白折华,趁势滚出了柔剑的刺击范围。
顺手把木剑丢掉了。
“像蛇一样难缠。”
“蛇?对方可是号称九州至美之剑呢。”
却被铁板桥和驴打滚这样的滑稽招式给化解了。真是有趣呢。
“呜哇!”
刚刚站定身形的白折华立刻遭遇了大危机,双手握剑的黄衣男子几乎是抢身欺近,发起了势若狂风般的连续斩击。
“光靠闪避可是没法通过试炼的。”
一直在对手的攻势中,仅凭闪躲来应付的折华,终于是陷入了避无可避的境地,抬起双手招架。
“狂剑苍流,主张一力降十会的绝对武力派,像你这种灵活的家伙,面对狂剑应该感觉不怎么好受吧?”
面对霓曲略带嘲讽的提问,折华直接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原本劈向双手的剑身,在接触折华衣袖的一瞬间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牵制,原本一往无前的冲势忽然被引往了另一个方向,随之而往的则是被剑势带动的黄衣男子——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飞了出去。
“啧,你可真能糟蹋东西,这可是刚买的新衣服。”
“啊,没事。”
折华大度地摆了摆手,原本一尺宽的袖口如今只剩了一截破布头。
当然没事,又不是你出的银子。
“原本就觉得有些碍手碍脚呢。”
彻底从袖子的约束中解脱,少年活动了下重回自由的手腕,顺手将那截布头当成护带缠在了右手臂上。
花了不少银子的少女则是恨不得冲进道场,捡起地上掉落的木剑,将不珍惜好看衣服的家伙给暴揍一顿。
然而只是想想而已。
身为智力型角色的霓曲,怎会放下身段与设定,去做莽夫才擅长的事情?
战斗再续。
“命剑,很熟悉对吧?”
当一名黄衣男子两手握着长短不一的双剑攻向折华时,霓曲在手推门边这样说道。
“毕竟是师出同门啊。”
少年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没有了乱蓬蓬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胡茬遮掩,折华的面部得以清晰地出在霓曲的视线中,她对此感到颇为满意。
一方面因为名为白折华的存在是个几乎把所有想法都摆在脸上的家伙。
另一方面因为理发修面后的白折华长得还算是赏心悦目。
如同在蒙尘的杂物中清理出一件可堪一赏的东西,令人感到愉悦。
如果这件东西还能在试炼中,证明自己具备符合期望的价值,就堪称算无遗策了。
“不,不对。”
折华凝重的语气,将少女从思绪中唤醒。
“不对?什么不对?”
“说不上来,套路没错,但感觉就是不对。”
不对即为有误,有误即为误差,误差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成为全局崩盘的伏笔。这是不被容许的。
然而,皇庭派出的影剑士,与梓四枝朝夕相处的少年,两边似乎都不可能存在误差。
秀眉微蹙。
影剑士,是甘愿放弃自身可能,专注于复刻其他用剑者的存在。
从基本的架势、剑路到难以复制的特质与绝学,为了实现真正的复刻,影剑士无一例外追求着对目标的完美再现。
身高、体重、习惯、心态乃至身体上的变化,不论这些变化来自先天还是后天,影剑士都会将这些特征完全重现在自己身上。
影剑士就是剑士的影子。
由皇庭精心栽培,由帝镇巡院精挑细选,五名可以说是全九州最接近他们复刻对象的影剑士,他们原本的任务,是在试炼中测试从荆楚穷山被带回来的少年,同时,让他了解他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
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仍然是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可谓是师出同门的影剑士与白折华,竟然出现了偏差……也许帝镇巡院的讨厌家伙们,会搬出一些有趣的见解。
如此思考着,紫发少女从青色曲裾内摸出了一截短匣,打开之后则是一副极为袖珍的笔墨纸砚,将笔锋含在嘴里抿了抿,润湿后便沾上少许浓墨,准备开始书写此次试炼的报告。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趴下!”
“趴下?”
霓曲愣愣地抬起头,只见一团黄色的影子迎面而来。
砰!
双手抱头、趴在地上的少女,战战兢兢地望了望身后,和手推门一起飞出道馆几丈远的影剑士。
“你做了什么!”
后怕中怒火盛燃。
少女朝着道场中央怒视过去。
然而此时,只有一道身影还站立在那儿。
一道**着上身的身影。
“你做了什么?”
惊惧中怒火尽散。
只有发自内心的震惊。
一个如同壁画嵌在了墙上,一个半截身子透出了天顶,一个瘫倒在道场的角落,一个在地面留下了个大窟窿,还有一个,则在距离霓曲后方几丈远的地方,和手推门抱在一起。
五名黄衣男子,五名由帝镇巡院精选的影剑士,全数落败。
“唔,因为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忍不住开始回想大师傅的动作来着,然后自然而然地反射出来,就成这样了……”
该怎么说呢。
是实力上的差距吧。
所谓绝对的碾压大抵就是这种情形吧。
“可这也太夸张了吧啊!我只是低头拿了个东西!你就瞬间完成了一击五杀啊!”
“啊!应该不会致死,我有手下留情喔!”
还手下留情了。
之前还叮嘱说“只管放开了打来着”。
放开了打是真会出人命的。
不不不,就算是所谓试炼的设定,就算明知是那种给主角练手、类似提供经验值的作用的小角色,可是一上来就给秒杀了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无敌流也不是这样玩的啊喂!
在心中狠狠吐槽一番后,霓曲只得无奈地将纸笔塞回衣襟。
这样瞬间就结束了的战斗,根本没办法大书特书。
不过就试炼本身而言,算得上是超出想象的好结果了。
如同在神前祭里摸中了上上签一样。少女多少感到了些心安。
“可是只见识到了四种剑法呐。”
“没办法,照现在这个样子看,也不可能让这些影剑士起来战斗再续了。”
从尴尬的扑地姿势爬起来,蝶霓曲无奈地摊了摊手。
虽说剑术是能够复刻的,然而影剑士主要的作用,是为剑术的破解与改进提供宝贵的经验与积累,剑士本身的实力,却是难以完美重现的。
所以只是仿制品啊。
甚至有一人根本没用上就歇菜了啊。
实力差距真的太大了。
至于没能见识到的剑法嘛……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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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旦码头。
“欸?为什么来这里?”
与周遭的格格不入的两人,仿佛是另一个空间的来客般,站在熙熙攘攘的渡客与船工中间。
“还用问吗,当然是显示我的诚意。”
对折华的愚钝感到无奈的霓曲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你证明了你的实力,我这边当然也要显示出魄力来才行,毕竟我们是对等的合作关系。”
不会为财所动,不会为权所迫。这一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由某个剑痴证实过了。
“这里有着全九州最好的木匠和船工,只要洒下足够多的银子,别说是横跨风暴大海,就算造出环游世界的大船也说不定可以。”
“欸?环游?”
“你不知道吗?”
紫发少女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这个世界是互通的哟,如果一直往东走,就会从最西边回来呢,你竟然不知道吗?”
“喔,原来是这样呐……”
少年没有顺着少女指的东方望去,却是抬头看向了天空,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
“总而言之,这部分的钱和力,帝镇巡院完全能够负担得起,先斩后奏也没问题,虽说不能用公款报销,但调动这点财力的权力,我还是有的。”
“嗯。”
“嗯?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似乎是对折华轻描淡写地回答很是不满,霓曲歪着头,秀眉左上右下地摆出一副“有话快说”的不耐表情。
“没有。”
少年报以爽朗地一笑。
“从一开始见到,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
沉默。
“我说,你为什么,想要横跨风暴大海呢?”
“啊……不记得了。”
哈?
“只是依稀还有印象,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想去大海那边看看呢。”
仅仅是因为这个?
“想去看什么呢?”
“不知道。”
“那去了之后,又想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
沉默。
身体忽然凑近,霓曲伸出双手,将面带迷惘的折华拥入怀里。
“唔?”
“嘘。”
紫色的发丝带着一缕淡淡的薰衣草香。
感觉有些奇怪。就在折华犹豫着要不要挣脱时。
“别乱动,目标出现了。”
少女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恶剑——诚言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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