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国有村,其名为炎;炎村有狐,有绝美之颜、倾城之姿、妖娆之身,凡遇者男子皆心为之虏;与狐欢爱者,必精尽而亡。”
他颤颤巍巍地把《六洲奇志》收好、放进背篓里,这才与她对视。
他是一个云游四方的穷酸书生,不过一介文夫,没有钱也没有色。
他何德何能,不过住不起客栈、找个破庙歇歇脚,就让他碰上了传说中的狐妖,还是好大一只。
破败的庙宇里四处都是灰,断了手臂的观音娘娘端坐正中间,四周结满蜘蛛网;就在他捡起掉落在地的拂尘为观音清理污秽时,却猛然瞥见石像后那只明晃晃的大东西——
柳叶眉、丹凤眼,那摄人心魄的红唇;一袭红衣,酥肩半露,身姿摇曳间风光无限;从美胸到翘臀,无不骚弄出诱人风姿;而最让他心惊的,是她身后那团毛茸茸的如火光般鲜红的尾巴,呈花瓣状四散开来。
他冷静地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九条。
九尾狐,狐类修炼最高境界,她的手下一定是成千上万具尸骨。
他看着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门口,猛地拎起地上背篓往外冲。
不多时,他便被裹在一条红艳艳的尾巴里,重甩到石像后面。
见了我的绝美容颜不扑上来竟然还想跑,真是不可饶恕;尾巴轻扫他的脸颊,她半眯起眼睛说。
他淡定地放下背篓;子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烦请狐仙大人饶小生一命,小生无意冒犯。
她用食指妖娆地抚上唇角;到嘴肥羊岂有放走的道理。
他道,子曰,‘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道,上天做事与我何干。
他道,子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问,子是谁。
他答,子乃孔子,大圣人也,其言必为真理。
她又道,我若不信真理,偏要将你吃掉呢。
他不语,细察可见他四肢正不自然地颤抖。
她收回尾巴,纤手点在躺着的竹台上;真是无趣的人,难得我不想杀人。
闻言他长松一口气,抄起背篓就往外走。
不多时,他又被裹在一条红艳艳的尾巴里,甩到石像后面。
他语调不稳;子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狐仙大人切不可干无德之事。
啰嗦。她大尾一甩堵住他的嘴;听着,我要你给我找食物和灵果。
食物......和灵果?他以眼神表达疑惑。
若我能找自然自己去找了;她冷笑;若不是被那臭和尚摆了一道,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这时才看见她露出一大截的玉腿上有个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血流在鲜红的衣裳上,不易察觉。
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或找那个臭和尚,我立刻就要了你的命;她媚惑的容颜露出一抹狠决,另一条尾巴也顺势缠在他脖子上;听到没有!
身家性命被威胁,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只得点头。
尾巴松开,他逃一样地奔出寺庙。
一个时辰后,他果真抱着满怀东西回来了;刚一松手,他就累得瘫倒在地,气喘不止。
真是没用;她轻蔑地别他一眼,开始审查他带回的货物——
几个黄澄澄的果子是找对了,可这只翻着白眼的母鸡是何意思?
感觉到一道凌厉目光向他射来,他连忙解释;此乃小生献与大人的食物。
她一尾巴拍上他的脸;我要人肉!
——上天有好生之德——
——闭嘴!
二、
他这几日的生活实是很不好过;有只躲在庙里不敢见人脾气却很大的狐狸成天逼他出去觅食,又对他辛辛苦苦找来的食物大肆批判,好几次差点把他掐成人干。
每每此时,他便嘶哑着说道;小生若死了,还有谁能任劳任怨为大人服务?
她这才冷哼一声,把他扔在地上。
日子一久,他心中的恐惧稍稍减去一些,白天也会从背篓里掏出书本研读;他的小小背篓里全是书,有《六洲奇志》、《论语》、《诗经》......
她难得有兴趣,也会扑上来观摩他读的东西;他只觉肩上搭了一只若有似无的纤纤玉手,背上又有毛茸茸物体的骚动,便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读啊,怎么不读了;她身上的香味传入鼻息,引人发醉。
他便接着读,读完《论语》读《诗经》,读完《诗经》读《六洲奇志》,刚好读到这一段——
“北国有村,其名为炎;炎村有狐,有绝美之颜、倾城之姿、妖娆之身,凡遇者男子皆心为之虏;与狐欢爱者,必精尽而亡......”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她;大人九尾之躯,是否已与多位男子,呃,欢爱?
并无;她摇头;要提升修为,食人肉即可。
那群臭男人,哪里配得上与她欢爱;她不屑地道。
传闻狐妖本性恋风月之事,看来并非完全属实啊......
他默默地想,然后在她的催促下继续读。
又过了一段日子。
她的伤似乎很难恢复;而他也渐渐摸着她因怕被和尚找到而决不出庙的软处,行为愈发大胆起来。
他开始日日向她宣扬食人肉的坏处,苦口婆心地灌输人是如何如何智慧,又如何如何善良,食人乃天下之大忌云云。
她起初反驳几句,而后不耐烦,最后沉默;当她看到他给她带来的晚饭里全是菜叶子、一点儿荤腥都不沾时,她终于爆发了。
——死书生,你要饿死老娘吗?你见过吃菜的狐狸吗?!
——善哉善哉,吃素有益身心,小生这是为了大人好。
——你给我去死!
骂归骂,她还是不得不尽数咽下去。而他则发觉伤口还是吃肉时恢复更快,便不再为难她,继续每日作为书生在林中狩猎。
一日,他又在读书,这回读的是《诗经》——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他的肩;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那只手。
回头,她已是满目惊讶之色,火红的尾巴躁动地甩啊甩。
但她没有挣脱。
一人一狐,对视良久。
有什么,在缓缓消逝的时光里,悄然改变。
他道,大人,你真是小生见过最美的狐狸。
她道,那是自然,能为美丽的我服务是你的福分。
他道,子曰,‘春眠不觉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变了脸色,怒喝;你给我闭嘴!
那些惊恐不安的日子,那些吵吵嚷嚷的日子,如今想起,竟也是美好的。
只怪,他是人,她是狐。
人狐殊途。
三、
她的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有时也敢出庙在山林间走动了。
他反复又反复告诫她不许吃人,她被吵得不耐烦,这才堪堪答应。
这日,他在路上遇见僧人向他化斋,耽搁了不少时间,入了夜幕才回到庙里。她正衣衫不整地躺于竹台,地上有滩未干涸的血迹。
——你又吃什么了?
——一只不走运的野兔子。你呢,带了什么回来?
—— 市集的鸭子。
——偷来的吧?
——......谁让小生没钱呢。
她一脸没趣地抓起鸭子开啃;忽然,她好像察觉到什么,定定地望着风尘仆仆的他。
——怎么?
——......不,无妨。
她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一言不发地嚼着那只可怜的鸭子。
他不以为意,转身在庙中闲逛。
事后想来,他当时就该注意到的。
无论是那滩血迹,还是她反常的表现。
但他注意到时,一切都已经太迟。
那日他匆匆赶回庙,未到庙前,就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与她对峙,正念出法诀直直向她逼去。
她不曾反抗,火红的身影应声倒地,九尾四散如天边的烟霞;摔倒前看见目瞪口呆的他,她咧了咧嘴角,对他凄然一笑。
她的笑颜艳丽到世间花朵都为之失色,也深深,镌刻进他的脑海。
那个曾在市集向他化缘的和尚又念出一串法诀,眼看就要给予她致命一击;这时,他从旁窜出,抄起手中木棍就往他后脑上重重一敲;和尚倒地,他丢下木棍奔到她身边,将她抱起。
伤口不断往外渗血;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她这么轻。
破庙已不是安全之处,他抱着她逃窜在山林间;途中,她吃力地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救我;她问。
你才是,为什么不反抗;他心焦地怒吼。
她的眼角似有泪光闪过。
——那日你回来时我闻到和尚的气味,我以为是我吃人的事被你发现,所以你要将我赶尽杀绝。
他脚步一顿;你吃人了?
是;她的声音透露出愧疚;我自知我是个祸害,留在世上只会害人。
一时没忍住破坏了与你的约定,对不起。
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他愣了半晌,忽地笑起来。
——子的道理都是讲给人听的,你是狐,狐吃人,天经地义。
撕下布条为她系住伤口的他,仿佛由身至心都已改变。
她受重伤,无法将尾巴匿形;他便带着她东躲西藏,有时在小溪边,有时在山洞里;侥幸未死的和尚将此事上报官府,每日都有大队人马探察他们的下落,他只好不定时更换藏匿地点。
而更令他揪心的,是她的伤。
九尾狐不易死,也不易活,损伤的精元需尽快得大量恢复;鸡鸭猪狗均无效,他走投无路——
于是他开始杀人。
对方往往会被他柔弱书生的外表所欺骗,他趁机在其不备时下手。商队中无缘无故走失的成员,客栈里再无踪迹的住客,只有他知道他们的下落。
子啊,请你宽恕小生。
只要她能活。
她看着他每日干干净净地出门,又满脸血污地回来;这样的他,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他。
她能做的,只有将他带来的食物吃干抹尽,一点残渣都不留。
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难过;即使她是那样深爱着人肉的味道。
她希望的,本不该是这样的。
书生,如果你永远都是那个单纯无害的书生,那该多好。
你应该继续满口子曰、云游四方,没钱但无牵无挂无烦恼。
是我害了你。
官府得知人口失踪事件接连发生,下令加紧搜查。终于,在她几乎恢复的这一日,大批道士、和尚及官兵向他们的藏身之处涌来;他们已无从逃脱。
弹尽粮绝,可他看着她红润的俏脸,竟无比安心。
然而她深知时间不多;已经,别无他法。
她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
——书生,你愿让我带你进入极乐世界吗?
——......小生求之不得。
闻言,她眼眶尽湿。
她轻柔地褪去他身上衣裳,再解开自己腰上的红绸,那件薄如蝉翼的羽衣就这样飘落在地。她走近,吻住他的唇。
洞外是刺骨寒风,洞内是欲情似火。
她与他耳鬓厮磨、深深纠缠,将她狐狸的优势尽数发挥,令他欲罢不能。她的眉眼、肌肤、每一个动作都美得不可方物,让他深深着迷,任自己沉溺于她的温柔乡中。
她以身换他快乐,他以死换她重生。
她和他,融为一体。
山洞被包围之时,洞内仅剩一只狐狸,与狐狸怀中的一具尸体。
“与狐欢爱者,必精尽而亡。”
他的最后一抹笑容,归于满足。
四、
史载:顺治三年,北国炎村惊现赤狐女妖,姿容艳丽,擅蛊惑,残害人命数百条;时任知府经数月拦截,将擒之,赤狐忽功力大增,杀数人后逃入深林,再无踪迹;其匿处有一具男尸,疑被吸去精元而死。
荒无人烟的险峭山崖边。
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嬉戏于草丛中;玩累了,它就跑回到坐在崖边的大狐狸身旁,将小脑袋靠在她松软的九条尾巴上,听她读捧在手中书的文字。
书名叫,《六洲奇志》。
“北国有村,其名为炎;炎村有狐,有绝美之颜、倾城之姿、妖娆之身,凡遇者男子皆心为之虏;与狐欢爱者,必精尽而亡。”
——书生,我还想听你诵读。
文字之下,还有短短一句——
“人之恋狐,固悲矣。
而狐之恋人——
尤为悲矣。”
完
后记: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首歌——《白狐》: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
衣袂飘飘......”
写短篇果然不适合我,总有种违和感,凑合着看吧。
PS:想些悲剧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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