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白昼总是迟来,天还没有完全褪去灰暗,浑浊的青色和明亮浅淡的青色在这一方苍穹交融,远处天际悬挂的金星仍旧静静的闪耀着,乳白色的朦胧云絮在天空的东边。
很奇妙的一幅斑驳的印象派。
说得诗性一些就是:维纳斯在眺望着曙光的前奏。
嘛,仅仅是快要天亮的意思而已。
尽管冬天的空气很冷冽,但也让清晨给人的印象更加澄澈,亦可以令早起的人在这晦明变化之间看个通透。
渐渐地,东边白色泛起的波纹,缓缓倾诉到了那半面天空,和四周山野的颜色一样,白得苍茫而浩大。
嘎乌……嘎乌……咕呜……
某人沉闷的脚步声,踩在雪上的脚步声,静静的逸散在空荡荡的四周,甚至连这声音也有些空荡荡的。
从远处可以看到,一抹明晰但微渺的黑色在一片泛着少许暗青色的苍白里缓缓移动着。
这人可能是这里最先看到新一天的人。
身上的咖啡色外套又宽又大,几乎笼罩着她整个人的轮廓,唯一可以明白的是,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因为白色头巾包裹的脑后,也有着垂在肩胛附近的黑发。
她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因为停下运动的话,就会注意到逐渐侵蚀着外套和身体的寒冷,所以那沉闷的脚步也一声一声没有断绝的迹象。
当然这足音不孤独,仔细听去还有“桄榔……桄榔……”玻璃碰撞的细微声响陪着她。
桄榔,桄榔……
默默前行的身边还有一个木制的手推车,上面是一个小小的盖着厚布的箱子。
看过帕特拉修的人可能会很快明白那是什么,不过她用的是一个人可以使用的那种,因为她没有帕特拉修那样的好伙伴帮忙,她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车轮咕噜咕噜转着,在雪色之间的小径上印出两道不深不浅的车辙。
“哈……”
她缓缓吐出的白色的喘息,渐渐上升着,最后消失在空中,随着白烟的消失,她也开始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天快亮了。
每到寒冬就会摇身一变成为雪国的这里,是北海道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没有温泉旅馆,也没有某个文豪的宣扬,只是个没名字的小镇。
冬天,以及寒冷的空气都会在这里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让人甚至无法想象未来的春天是什么样子。
她是一年前搬来这里的,大部分小镇的住民都认识她,不过这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人与日渐苍老的小镇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正如她口中所说的与当地方言迥异的东京腔。
“啊……好冷……”
她吐出白色的烟絮状的喘息,摩擦着厚实的手套,紧了紧快要垂到肩畔的围巾。
通向前面小镇的道路已经被踩出了痕迹,她正沿着自己每天踩出来的小径前行着。
她的工作是把镇子附近牧场的牛奶送到这里的订户家中,回收前一天的空瓶,周而往复,听说之前做这个工作的是一个忠厚的老人,但她作为外来者对这个人了解的不深,嘛,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于是清脆的玻璃声在小镇的纵横阡陌里回荡。
今天刚好到了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基督教意义上平安夜所在的这天。
说起来圣诞将至的这几天,如果是在大都会的话,往往这种节日只是用来给商家促销,或者让情侣如同亡灵般四处游荡,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意义了,再平常不过的一天而已,这么看来能真心实意把这天当节日度过的也只有这种小得可爱的地方了,她也正是看中了这里的这一点,况且这里也有能配得上圣诞节的白无垢一样的雪。
圣诞老人会不会来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把空瓶子收到身边。
镇子不大,工作很快就将近结束了。
“……”
她盯着一户人家的门前,确切的说是一个瓶子。
这样的广口玻璃瓶她身旁推车的箱子里装了不少,不过这个有点不一样,还是满的,几乎动都没动。
“啊啊……又是这一家。”
没什么耐性,慵懒的声音顺着白色的吐息里散发开来,不过四周静静的,这声音也只能逸散在凉冷的空气里。
这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不禁有些好奇了,因为自从她接手了这个工作之后,这家就是这样,她还给这家起了一个绰号,叫“原物奉还”
和食派?如果是的话就不会一直这样从牧场那里订牛奶了吧,但是始终没喝,甚至连碰都不碰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一脸费解但还是把装的满满的瓶子塞到了身边的手推车里。
简直就像是恶作剧一样,明明每次都不喝掉,甚至动都不动,还一直在续订着,这是在故意给别人添麻烦吗?
但她也只是想了想,就继续“桄榔桄榔”地走着。
那边的天已经完全变亮,真正意义上的新的一天也开始了。
今天是圣诞节的前一天,基督教所说的平安夜所在的那一天。
…………
……
这天下午,她为了买一些必要的东西又到镇上去了一趟。
其实说是要买也没什么东西可买的,仅仅是最近几天的食材而已,如果只靠着冰箱里的东西,估计连今晚都撑不过了。
嘛,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屋子里圣诞相关的布置几天之前就被她快手快脚的做好了,而屋子的打扫也都在上午不知不觉间便已结束。
除了烟囱……
那个自己一个人恐怕打扫不来啊。
她的烟囱不知道除了什么问题,似乎是被堵住了,前几天就一直在弄也一直没有办法使用,她的体力就算在这个雪国住了两年也没有太大的改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性而已。
“打扫起来很麻烦啊……”
胸前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她这样想着,可能是想得出神而太过投入,直接就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但她很快就又没有闲暇想这些事了,胸前的纸袋,臂弯悬着的塑料袋,这些都让她的心中叫苦不迭。
要是能背个包来就好了,今天买的东西太多太散。
“啊……牧场那边的小姑娘。”
正当走出杂货店的她苦恼之际,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转过身去,看到了之前熟识的一个老妇人。
虽然自己已经不是可以被叫成小姑娘的年纪了,她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已经过了二十六岁的生日,但在年长者的面前始终还是个孩子吗?
“来买东西吗?”
“啊,嗯。”
她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
“啊啊,刚好,这里有一点自家做的味增,送你一些吧。”
说着老人从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只盒子,一只大盒子
“诶?这个我现在,那个————”
“没事没事,一直以来的回礼哦,每天早起很辛苦吧。”
“啊,啊……”
这哪里是一些……分明就是足够自己用上几个月的量……
…………
一番寒暄之后,她最后还是收下了,用仅存的一只留作回家时摸钥匙开门的手拿住了……
嘛,如果用漫画来表现自己的心情,一定是那种头上的泡沫框里出现了被缠成一团的黑线的感觉。
很困扰啊,虽然大家都是好人。
可能小一点的地方就是这样吧,天和地很远,人和人很近,这里的土地和雪是最冷的,但人心始终都是最热的。
不过有时候会热情过头了吧,嘛,这样也没什么————
“呀……”
事出突然,怀里的纸袋似乎从侧面坏掉了,几只蜜柑滚落到了地面。
“糟了。”
不过就算发出悲鸣也无济于事吧,她试着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东西,不过因为怀里的东西也不能放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很辛苦。
还没到那个年纪就开始弯不下腰了吗?
她自嘲着。
但现状没办法用自嘲的乐观来打败就是了。
正当她做好了觉悟准备蹲下身子的时候,微微前躬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红红的手,手里拿着一只黄澄澄的蜜柑。
“呶,给你。”
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鼻子被冻得通红的少年,他的眼睛里映着自己半蹲的滑稽动作。
“呶,给你。”
“谢谢,那个,放到我前面这个袋子里就好了。”
她惭愧的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怀里的纸袋。
“那样过会儿又会掉的。”
少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袋子旁边的开口。
“是啊……”
像这样只会走一路撒一路,但也没别的办法了啊,手里的塑料袋都被装得很满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处在了两难的境地当中。
“我帮你拿回去吧,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的。”
少年吸溜着鼻涕说道。
“诶?可以吗?”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少年的语气冷冷的,和拂晓之前的雪一样。
“嗯,谢谢你了,啊,等到家之后会请你喝牛奶作为回礼的。”
“嗯……哦,走吧。”
她看到男孩皱了一下眉,看起来是有些不快的样子。
不喜欢喝牛奶吗?嘛,不过这种孩子也是有的,因为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孩子,虽然只是小学时期而已。
果然还是个小鬼啊,她这么想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镇外的路上走着,因为是阴天,雪的颜色也越发苍白,不像清晨那时候一样是暗青暗青的。
天色比起上午有些发灰,铅云缓缓凝在头顶,但爽朗干燥的风也不会让这个空间变得压抑,漫山遍野的苍白反倒让人觉得空旷无依,如同电影《情书》开头,渡边博子在雪地里踽踽而行的那种感觉。
这个时候,雪已经慢慢的开始下了起来,零零碎碎像是大岛樱的一样,她也开始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像在几个月前的秋末冬初,行走在冰冷的时雨里的感觉。
事实上雪也是雨的一种。
“呀,雪。”
“真的诶,应景啊,难得是平安夜这一天的雪,今天圣诞老人会不会来啊,难得会下一场大雪,要是能看到麋鹿就更好了。”
看到雪,又是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她有些开心,于是也不顾自己什么年纪了,开始和这个顶多才初一的少年调笑起来。
“不知道……”
冷漠的声音。
她匆忙的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一如那个男孩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一样。
赶到离小镇有一段路的住所时,雪真的大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雪,莽莽榛榛的雪,迷蒙着天地间一切事物的雪。
…………
……
“哈……哈……终于……到了……”
在大雪里行走很不容易,一方面要顶着强风和迷人双目,大片大片的雪花;一方面,脚下很容易会觉得疲惫。
“东西现在交给我就好,稍微进来坐一坐吧,外面冷。”
“……”
如同没听到一样,少年没说什么,只是打量着眼前的这座房子。
西洋风格的房子,感觉像是国外乡下常见的,称不上有多大多豪华,却很精致。
发现了他是在打量自己的住所,年轻女人自满的笑了,她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是去年来这里的,本来也想借到和式的房子,但果然还是这样的最好啊。”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少年看,屋顶高耸出了一截烟囱,尽管现在只有模糊的剪影。
“烟囱?”
“诶诶,这个不错吧,和壁炉一起用的,果然还是用壁炉更好啊。”
她带着一点惋惜的语气说道,因为自己已经一个冬天没用过壁炉了………
发现少年没什么反应,女人勉强的笑了笑,打开了没上锁的门。
屋子里冷冷的,因为阴天的缘故也颇为昏暗,比起外面的干冷来说,要更阴暗一些,尽管没有铺天盖地的豪雪,但也不会让心中感到一丝暖意。
啪嗒……
照明的开关被轻声扳起,屋子里遍布着因电气而带来的暖色系光亮,橙色的灯光如同炉火一样,不由得让她心里一阵暖和。
但让身体变暖的还是被炉。
呼……呼……
当身子从冰冷中解脱的时候,她发现外面的雪已经越来越大了,因为风鼓动窗子的声音很响。
呼呜————呼呜————
“喝点什么吧,红茶可以吗?”
像是对待年纪相仿的客人一样,女人问着看起来完全还是个小鬼的他。
“嗯。”
“放心,是俄罗斯红茶,只加果酱的。”
“红茶也有只加果酱的喝法吗?”
“当然有,还有加上白兰地的……啊,不过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最多才六年而已……”
“十四岁吗?那你就在这六年里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吧,盼着能快点到二十岁。”
“那我宁愿把这些都忘了。”
“哈?为什么?”
“感觉好蠢,应该到的那天不管怎么样都会到,对吧。”
“嘛,谁知道呢。”
她调笑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把一本像是文库本的东西从外套的口袋里掏了出来,哗啦哗啦的翻动着。
好厉害,都把书页翻到卷边的程度了吗?
她发现书页很旧,有着经常被阅读的痕迹,同时也注意到了书的名字:《银河铁道之夜》
“银河铁道之夜?”
“嗯,宫泽贤治的。”
“嘿~~哦,对了,‘是马杰兰星云!我要为了我自己,为了母亲,为了柯贝内拉,为了大家去寻找那真正的幸福。’焦班尼咬紧嘴唇,仰望着马杰兰星云起身发誓——为了那最应该获得这幸福的人!”
“诶?”
她没理会少年的疑惑,只是付之莞尔就从被炉里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向一侧的厨房。
用不多时,俄罗斯红茶的清甜味道充满了屋子,显然要是燃上壁炉的话,更像西洋风格的下午茶。
“要是壁炉能正常工作就好了啊。”
“很久没用过了吗?”
“啊啊,烟囱出了点问题,我试了好几次也没修好,果然自己对这种事还是不太擅长。”
“说起来,松浦是做什么的呢?”
少年问道,他刚刚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叫松浦,松浦南。
“什么?”
“工作。”
“啊,工作啊,算不上是工作吧,顶多是去帮忙的程度,附近的牧场,就是那边,你知道的吧。”
她用尽量浅显的话解释自己的工作。
“我认识那家的主人,然后稀里糊涂就有了这么份工作。”
“哦,很辛苦吗?”
“算不上吧,不过也会有很奇怪的人家呐,比如一直从牧场那里订牛奶,结果每次过去的时候,完全就是没动过的样子啊。”
她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眼前的这个孩子,姑且当作一个话题吧,她想。
“那就是我。”
…………
“诶?”
太突然的回答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原来他就是那个“原物奉还”
屋子里的空气很冷,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外面的风鸣尖锐,呜呜的鼓动着窗子。
“原来是你啊。”
“很怪吧。”
“嘛……”
一直有所困惑,甚至可以说是小有抱怨的主顾居然出现了,这实在有点突然,也让她一时间没办法反应。
“不喜欢吗?”
“差不多。”
少年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什么了,继续盯着手里的书。
这个孩子话不多,她对少年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不知何时,风的声音小了。
“雪稍微停了。”
她走到窗前,抹了几下玻璃之后看了看外面,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声势浩大,确实小了很多,只有仔细察看才能发现的细碎雪花飘落。
“嗯,我也该走了,多谢款待。”
少年站起身,从衣架上将又重又厚的旧外套取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推开门向外走去。
但他身后的声音也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等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门前站着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全副武装搬着梯子带着工具箱的那个女人。
“啊,看来我也正好要开工了。”
“什么?”
“修烟囱,无论如何也要让今天可以用上壁炉啊。”
“不是有被炉吗?”
“被炉是被炉,烟囱是圣诞老人专用的入口哦,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圣诞老人关在外面啊,我可是还想要礼物的。”
她扛起了梯子,工具箱“桄榔桄榔”的提在手里。
“什么嘛,居然还有人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取暖的话被炉要好一些,壁炉清扫起来也更麻烦,还有……因为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就大费周章,简直就像笨蛋一样。”
一直话很少的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她郑重其事的说道:
“明明是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你们都要去当成真的一样啊,简直荒唐至极……”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攥着拳。
“擅自就去幻想和相信一些不存在的东西,那种事……很无聊。”
各位相信圣诞老人存在是在多久之前呢?
嘛,当然那种传说不可能是真的,也许有人会觉得一直相信这些是很蠢的事,因为不管是谁都活在现实里,没有什么值得幻想的事情。
越早明白这些,对现实的失望也可能会越大,他显然深谙这一点。
“这样不觉得很蠢吗?像是笨蛋一样啊,明明……明明是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这样相信啊,当成一个笑话不行吗?因为现实根本不是那样————”
“但是把现实如何如何当成借口而不去向往希望的人,这样的家伙才是最蠢的吧,连对希望的憧憬都没有的话,人还能有什么呢?”
女人硬生生的把话头抢了过来,那股气势和之前的她截然不同。
空旷的四周仿佛只剩下了这句话所产生的余音,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旷远而渺茫。
说话间,她已经架好了梯子,做好了向上爬的准备,不过这样看上去,尽管是不太高的一座建筑,爬上去进行什么作业,也会让人有所畏葸。
“听好!就算是假的也好,就算真的没有在天空中飞行的驯鹿,我也会这样做。”
说完之后,她开始爬上了梯子。
可能会很费力气吧,不过她还是以自己的笨拙打扫着,打扫着留给不存在的人走入这个世界的通路,不,大概也是留给她自己去追求去憧憬的,那条通向未知幸福的路,让希望可以找到自己的路。
所谓幸福和希望真的可以让现世之人去憧憬的吗?
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
“……”
少年看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在白色的吐息还未散去时,他再次开口说道:
“啊啊……没办法,你去打扫壁炉吧,烟囱我来弄。”
“嗯?”
女人有些不解的看着少年,呆呆的把手里还没打开的工具箱递给了他。
“烟囱我可以帮你,你说过自己不会清理烟囱的对吧。”
“可是……”
“不是你说的吗?壁炉没有好好打扫过,圣诞老人可是不会来的。”
“诶?那个,你不是不信这些……”
“少废话!”
“呃……”
“抱歉。”
突然对比自己要年长许多的人说出了“少废话”这种妄言暴言,他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抢着走过她的身边,径直往往梯子上爬。
“就算是……就算是那个吧,红茶的回礼,这么说可以了吗?”
“哦哦。”
女人说着就转身走进了屋子,准备清扫壁炉的工作,而他则爬上了屋顶开始修理烟囱。
说起来这个少年好像是专业的修理工人一样,没费多大力气就解决了。
“这样就好了,等下可以试试看。”
他爬下了梯子,对刚好打开门端出热咖啡的女人说道。
“嘿~~好厉害,要是我一个人怎么样都做不到这一点,话说你似乎挺懂这个的啊。”
少年没回应对她的期许,而是看了看天上,雪花从铅灰色的云里优雅的飘落,让人不由得感叹那份悠游的从容。
“我祖父……两年之前,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去世的。”
可能是特有的爽朗语气让这句话本身包含的意义被冲淡了许多,她听到少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嗯?”
“他就是这个小镇最早的送奶工,去世的那天还在做这个。”
…………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前辈,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啊……是一个很笃信这些东西的人,什么奇迹啦,幸福之类的,反正就是一个满脑子都是积极想法的怪人,那本书就是他给我的,这栋房子,一开始也是祖父提议在这里建起来的,对了,他始终是坚持一个人独居来着。”
“啊……”
没想到连自己的住处都是得益于那位老人,她不禁有些肃然起敬了。
“他去世的原因……”
少年突然停住了,呆呆的发怔,望向那个烟囱。
这时候,风再度鼓噪起来,卷起了洋洋洒洒的雪,浪涛般此起彼伏,把刚才还明晰可见的烟囱淹没其中,只剩下了黑漆漆的剪影。
“圣诞节前一天,那个烟囱出了问题,他为了修理和清扫爬到了屋顶,然后失足摔了下来……不过这件事我家里也是第二天才被告知的,那天早上我还想着为什么今天没有牛奶了,于是就知道了这种事……”
真正的降雪悄然间也再度兴起,大片大片的冰花倾泻而下。
“当时谁都劝他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将就一晚而已,大概他也和你一样坚持着这些奇怪的想法吧……”
“回屋子里,雪又要变大了。”
女人说着,收起了支好的梯子和那些零零散散的工具,回到了屋子里。
…………
……
壁炉里因为收集了许多枯树枝,重新燃了起来,火焰活跃的晃动着。
“看,橙色的光。”
她指给他看,在炉火不远的窗子上映照出的光晕。
确实,黄昏渐近,这时候室内也渐渐暗了起来,但是也有光,橙色的。
窗子上渐渐形成了朦胧但有着不可名状的美的光晕,轮状的扩散在冰冷的玻璃上,仔细听去,这薄薄一层玻璃的另一侧,外面雪的声音簇簇作响,风也低语着什么细碎的絮叨。
“知道吗?”
“什么?”
“圣诞节的来历。”
“耶稣的生日来着吧,老师说过这个来着。”
“诶诶,话说耶稣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诞生的啊,新的生命就在这样的严冬里诞生,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这种时候是最没有生机,最萧索的季节。”
诚然,即便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也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即便让人失望的事情比比皆是,也会有让人期待的事物出现,她对此深信不疑,正如她憧憬着幸福一样。
“是因为环境吗?越不容易生存的环境,那里的生物生命力越旺盛。”
少年没有抬头,一边看着书一边回答道。
“不过这也是没有放弃追求希望的象征,没有放弃对生的希望的坚持,就像在逆境里挣扎的人也不会放弃对未来的向往一样,虽然一开始是很困难,但这样最终获得的事物也更有价值不是吗?”
“大概。”
少年继续借着灯光继续读着那本《银河铁道之夜》,似乎看到了《乔班尼的车票》那部分。
“呐,你觉得银河铁道之夜是讲什么的?”
拿了毛毯披在身上之后,她重新回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朝着还在啜饮红茶的那边问道。
“现实吧,大概是……因为乔班尼醒了之后,之前的那些也只是梦而已,而且作为挚友的柯贝内拉也溺水身亡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是圆满的结局。”
在这个少年看来,宫泽贤治无疑是在用小说来控诉现实的。
事实上对文学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在写这本小说之前,和他关系非常要好的妹妹去世了,这恐怕是宫泽贤治创作这部小说的缘起。
而很多的隐喻也都体现了他当时的心境,坎帕内拉最后溺水身亡,乔班尼的梦也醒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银河铁道,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最后回归了现实。
“那这就不是童话了吧,至少不是给小孩子看的童话。”
“本来也不像是,这本书很多人都说太难懂,不是小孩子应该看的。”
他继续翻动着书页,好像要从字里行间找到些什么一样,用力的盯着上面的文字。
“可能吧,说成小说的话,这本书绝对是合格的,但这毫无疑问也是童话,因为银河铁道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洋溢着生命力的美感而绝非超脱现实的虚幻,乔班尼和柯贝内拉在旅途中所感受到的种种美好,始终流露在文字间,这实感无论谁都可以切实体会得到,对了,还记得天蝎的那段吗?”
这个少年当然记得,天蝎是善的形象,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科,也还是决意为了所有人的福祉,最后燃烧了自己,化作了永恒的火焰。
“银河的旅途其实也是寻找幸福的旅途,‘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呢?’,大概宫泽老师也是在问每一个读者吧,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妄断了宫泽老师的本意,至少我从这本书里,理解到了这些事情,即便有着悲惨苦闷甚至是阴暗的现实,也终究会带给人们温暖的光芒,让读者感受到并且相信幸福的存在,这或许就是童话的本质。”
人总归是会憧憬幸福的,就像飞蛾趋光一样,这是无端的某种本能。
悲伤的过去也好,冰冷的现实也好,就算无法改变一些事,但因为前面还有路要走,再冷的夜晚也会被第二天的日出终结,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人们也不可以放弃这种权利。
因为不管是谁,现实如何,过去如何,幸福和奇迹都会让人感到温暖,如果就这样怀有憧憬的追逐,如果抱着这样的个想法,是不是就会让自己可以更加坚强的走下去,并且走得更远呢?
没错,人总是不停前行的,就算卷起狂风,就算有严寒霜雪,也要前行,蕴藏在这脚步之中的力量,一定因为是向往着什么的吧。
她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壁炉里跃动的火苗开始出神。
“我想,如果我是乔班尼,就算没有了柯贝内拉我也会继续乘上列车,把整个旅程再走一次:
‘柯贝内拉,又只剩下我们俩了。我俩无论到哪儿都要同行才好。我现在就像那只小天蝎,只要能为大家寻求真正的幸福。就是身经千锤百炼,我也不在乎。’
‘再大的黑洞我也不怕。我一定要去寻找人们的真正幸福。’
‘是的,人们都这么想。但事实上是办不到的。我们每个人都和柯贝内拉一样。你所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曾经尝过富有光泽的苹果,坐过这列火车。所以,就像你刚才想的那样,要为了寻找所有人的最终的幸福,和大家一起尽快到达那理想之乡。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和柯贝内拉永远永远地呆在一起。’”
她兴致高昂的诵读着小说中的文段,脸颊因为炉火映照而泛起绯色。
少年被这诵读的高亢语调吸引,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的端详着她,他觉得这是个很喜欢笑,笑起来也非常可爱的女人。
“嘛,可能吧,看到你这样,我也不由得想去相信一些事情了呐,就算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改变什么的,说起来故事的最后,乔班尼的父亲也会回来吧。”
“嗯,一定会的。”
松浦的眼中闪耀着充满了希望的光彩,无比恳切的回答道。
风和雪的幽会还在继续,但这是她和他现在所感受不到的,因为他们正被这温暖的,充实的光芒包裹起来,如同母亲拥抱着孩子。
外面是寒冷彻骨的冰天雪地,屋子里却好像是被果壳包裹起来一样的温暖。
简直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
虽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但时间就这样在温和的空气里渐渐流逝着。
“我回去了,乔班尼。”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突然这么说着,说完之后他推开门就要出去。
“嗯,一路小心。”
她也没有挽留,默默站起来,准备送他出门。
“啊,对了,这个。”
想到了什么一样,她叫住了就要走出门的少年,并从宽大的毛毯里掏出了一只瓶子,里面是乳白色。
“这个,说好的回礼。”
咻——
她把手里的玻璃瓶丢给了少年。
“会喝的。”
他晃了晃瓶子,冲她做了个鬼脸,就转身走了。
少年轻快的,像是放下了什么重负一样,一边穿着厚厚的外套一边向外面走去。
她站在玄关,披着外套目送少年离去。渐渐地,少年明晰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了。
而她的身后,新燃起的壁炉里,橙红色的火焰跳动着,仿佛要让整间屋子,整个世界都被这份炽热所感染一样。
第二天清晨,她还是像平时一样早起,因为即使是圣诞节当天,她的工作也不会有什么休假,不过说是工作,也可以称之为散步了吧。
惯例的收回空瓶,惯例的走到了以往会拿到“原物奉还”的地方,不过今天那里摆的是一只空瓶,与先前收回的瓶子一样,里面空空的广口玻璃瓶,当然还有一点和平时不同,那只瓶子的瓶身,绑着一条系成蝴蝶结的红色缎带。
“果然有好好喝完啊,坎帕内拉。”
她拿起了那个系着红色缎带的空瓶子,塞到了口袋里,吐着白色的气息,往身后脚印的反方向走。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她还高兴的随意摆动这双手,像春游路上的顽童一样兴致高昂,她还顺手把头巾解了下来,信手乱甩,末梢带着一点儿卷的长发“唰”地散在肩畔。
圣诞节之后,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吧,她这样想着。
“哈……”
她缓缓吐出的白色的喘息,渐渐上升着,最后消失在空中,随着白烟的消失,她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天快亮了。
后记:
呀~~~诸君,许久没有在这里和大家交流了呐,久日疏于问候,不知各位读者近来可好
之前许久没有更新,即便是因为自身难以做主之故,然仍心有所愧,虽稽首而不能谢其过,请容许我和大家道个歉,各位对不起,许久没有更新实在是作者的失格,抱歉。
这篇短篇就是在更新之前写好的,虽然文笔粗疏犹然还有可看之处,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请读读看吧,这是三风我送给大家的圣诞礼物,各位,圣诞节快乐
这个故事和《银河铁道之夜》也有一点关系,如果大家要是有兴趣去看宫泽贤治老师的那本名作,以及相关电影和音乐的话,也一定会是这冬夜里的一场浪漫邂逅吧。
希望各位可以像故事里的人们一样,可以满怀对幸福的向往而追寻,而前行,进而生活下去。
正如这个故事所说的那样,即便现实如何,无论怎样人也不可以放弃对幸福的憧憬,因为这样一直追求下去,说不定就会找到呢
三风我写这篇故事,也是希望可以把对幸福的憧憬和向往,传递出去,让读者们,让更多的人都可以去勇敢而满怀幸福的走下去,不断的前行着
各位,就算是严冬,也要去勇敢的拥抱幸福哦
以上,就是关于这个故事,三风要和大家说的了。
至于下次更新,三风尽量在年内完结第二卷,诶诶,说起来微甜日常第二卷也快要完结了呐,感觉从第一卷开始写,一直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实在是让人获益匪浅的一次创作(这个故事对三风真的是来说意义重大),也是让三风我很感动的一个故事,总有读者会问我故事是不是坑掉了?这个三风可以负责的说,绝对不会坑,因为我要把这个故事讲完,一定会的。
这个故事我会继续讲下去的,讲给大家,讲给更多的人听,让许多许多人都可以因为这个故事而从疲惫的现实里获得轻松和治愈,然后更有力的走下去,更充满信心的生活下去
读者诸君,此番陈述,至此也就要搁笔了,再次祝各位圣诞快乐,同时也各位多多支持微甜日常和这个不器用的三风,天气寒冷,还望大家多多注意保暖
各位,下次更新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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