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极光，大海
2369年3月16日，阴，2~-9度
这一天，海面上空的天空中，浓雾正在慢慢变薄，从大洋吹来的暖风正渐渐的将灰尘与寒冷驱散。14-15日连续两天的暴雪，将整个远东海岸冲刷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将空中的灰尘带向地面。清晨，从灯塔上朝着东面的天空望去，已经能渐渐看到浓雾后面太阳的形状了，大地也明亮了许多。
“人类是没有能力破坏地球的，只有能力毁灭自己，当地球察觉到被污染的时候，会自动净化，但人类是无法净化自身的，所以只能自食其果。”《新千年灾史》最后一页说到。
梦美与晴子已经在狭小的控制室里待了三天，准备到岛上的其他地方看看。上一次梦美来到这里，已经是三年前夏日祭的时候了，她曾和母亲还有亲戚家的妹妹一起在这里游玩。夏日祭的时候，街道两旁的店铺都会挂满灯笼，到了晚上八时整，海面上就会有装饰精美的轮船向天空发射七彩的烟花。看完烟花后，人们就会到街上去买各种各样的精致的玩偶和挂件。路旁的小吃摊也格外热闹，梦美最喜欢的就是松鼠形状的糖果了，她每次买来都要琢磨好一阵才忍心下嘴，她特别喜欢草莓味和蜜瓜味的糖在嘴里融化的感觉，那是她童年最后的也是最幸福的回忆。
时间从来都不会宽恕谁。梦美再也没有机会在海边看烟花了。她眉头紧皱的望着曾经与母亲和妹妹一同走过的那条古街，鼻子酸酸的，像柠檬般苦涩。这场永恒的冬天，带走了她的所有痛苦和悲伤，还有幸福的回忆。
“梦美，我突然有个想法，我们把灯给调成频率更高，亮度更亮闪烁，这样盟国的救援队能更快的发现我们。”晴子走到电脑前对梦美说。
晴子打开电脑，熟悉的启动了编译器，指尖飞速的在键盘上起舞，一行一行的代码浮现在了屏幕上。代码根据语句类型变换出了不同的颜色，然后自动排出了优雅的格式，就像千万只南归的鸟儿，不断地调整队形飞过高山峻岭。当编译完毕后，晴子先测试了这个程序是否有bug，她做出一些简单的改动后，便用右手狠狠的拍下了电脑右侧那个手掌大小的红色按钮。
“Start！！！”晴子呼喊道。当她按下按钮后，已经能从控制台窗外的反射面上看到上方的灯在以六种颜色交替闪烁着。“梦美，我们到外面看看吧！”
梦美和晴子快速走下了楼梯，她们登上火车站台，看到那盏灯在以1秒左右的间隔，按照红-橙-黄-绿-蓝-紫的顺序闪烁着。它发出的光照亮了周围好几百米的地方，甚至云层上也有忽隐忽现的投影。
“晴子，亮度这么高，会很快就没电的吧？”
“我们的电量照这个速度还能撑13天。只要有人在这13天内找到我们，我们就得救了。”
“要是没有人呢？”
“我们就离开。”晴子的语气里透露出了坚定，她现在一点也不为未来担心呢。
梦美和晴子朝着古城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们诉说起了曾经与此地的羁绊和回忆。晴子在这里工作的一年内，认识了好多在这里居住和经营店铺的人们，也按照人们的意愿，在2369年的新年钟声敲响时，让灯塔在空中投影出“新年快乐”几个大字。这里的人们都很喜欢她，像她这么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技术的人，还真的不多呢。
“这是我经常来买抹茶蛋糕的店，然后这里是纺织店，我经常来这里采购一些漂亮的布料回去做衣服呢。”晴子一边走着一边给梦美有耐心的讲着。
她们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两个倒在路边，早已没了呼吸的中年人。再从这条坡道向小城的中央望去，密密麻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边，有的被雪覆盖着，只露出一条腿，有的甚至连样子都看不清了，血肉模糊的脸和灰尘和雪混在一起，还有的正拿着一把锄头，脸上还残存着面对敌人时的紧张和愤怒。
道路旁的一排排樱花树上布满了弹孔，有的子弹镶嵌在了结实的树干里，像啃食树木的害虫。那些还没冒出的新芽，也被扼杀在了灰尘和冰雪掠过的三月，它们不会再开放了，不会再像去年春天一样将明音岛染成艳丽的薄红。
梦美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在远东市的市区，这些景象她早已见过无数次了。自那天晚上以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在心里将战争这一事实搁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将家人朋友等已经无关紧要的东西抛在脑后。
道路的尽头，就是镇海神社了。神社的大门已经被烧毁，只有鸟居还几乎完好无损。两人走进神社，看见了那条稳坐在“海神之间”的巨大木质鲶鱼，她们走到鲶鱼面前，朝着它双手合十，默念着书上的那段经文，然后鞠躬九次。她们代表着人类，向海神忏悔着，希望这个世界能再给人类一次重生的机会，希望那些信仰和平的人们能一直将生命延续下去，而那些使用暴力的人们能早日成为历史。
从镇海神社的后门出去，就是排列成一条弧线的238个鸟居了。在每个鸟居上，都刻着鲶鱼的画像和一排排名字。那些名字就是2238年的大地震所有死去的人们的名字。
“曾经多么繁华的城市和古街，只剩我们两人了……哎，生死无常。”晴子望着那排没入海中的鸟居说。
“晴子，我母亲是佛教徒，她经常跟我讲，宇宙是变化无常的，无论是战争和灾难，都不仅仅只是毁灭和伤痛。战争和灾难会清洗掉一部分人，但也会带来重生。你觉得，她说的对吗？”梦美站在晴子身后对她说。
“嗯，是这样吧。我想，如果人类造成的恶业比善业大很多的时候，宇宙就会通过这种方式来平衡业力吧。”晴子走到海岸边的鸟居前，轻轻抚摸着红色的柱子上雕刻着的鲶鱼画像，“人类的三恶业就是贪嗔痴，贪是贪婪，比如我们曾经为了土地和资源去侵略邻国，杀了不少人，也造了不少恶业。嗔是嗔恨，人们会因为仇恨他人而去攻击或者伤害他们，就比如我们经常听到有人因为对方喜欢同性而不是异性，而去辱骂和歧视对方。痴是愚痴，就比如A国不顾一切代价，为了那所谓的优良基因，毁灭了大半个地球，也毁灭了他们自己……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只是被愚痴给左右了。”
“晴子，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啊？莫非你也是……”
“这个岛上的人们都很信神明和菩萨。每次我去他们店里做客时，他们都会给我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我听的非常感兴趣，就找他们借了一些书籍来学习。没想到，几千年前的人们已经知道宇宙的规律了，但人类却一直都没有醒悟过来……”
远处的浮冰像流浪的旅者在海面上飘来飘去，整座岛上只有这两位偶然相遇的少女在讲述着往事。她们感叹着人类丑恶的一面，却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一处境。除了深深的无力，没有什么充满着那些渴求和平的人们的内心了。即便自己是多么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啊，但只要有一个人有相反的想法，这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为什么如此强大的正念，最终都会被一丁点恶念给摧毁呢？
两位少女漫无目的的在阴沉沉的海边走着。太阳在浓雾上映射出的光晕又移动到了西边的天空。那座灯塔依旧在闪烁着，它发出的彩色光芒和夕阳的影子融在了一起，在纯灰色的画卷上描绘出了极光般的色彩，散射到了云层的尽头。只有宇宙知道，未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只有宇宙知道，当人们离去后，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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