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将米莉特的意识甩向无尽的虚空之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知漂浮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完全消失，只有黑暗和寂静。
忽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介入她的意识。
“你到底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她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绷直背脊。视野内再度变化，火焰地狱景象消失无踪。昏暗的密室中，站在她面前的高台上的是一个矮小的男人，却给人一种无法直视的高大印象。
男人背对自己，似乎专注于面前由数十个显示器组成的巨墙。显示器上都是战火纷飞的影像，有人与怪兽的战斗，也有人与人的战斗；军队、平民、怪兽，无论谁的死亡都仿佛天经地义般，在显示器的对面，一切都虚假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实感。
她感觉视野高度和平时不大一样，似乎这具身躯的主人要矮小不少。可此时没机会审视这副身躯，只能推测她的意识已经重新落入了新的牢笼之中。
这副身躯的主人正仰视着那个高大背影，等待指示。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过家家的游戏结束了，你必须履行你的责任。”
抗拒，强烈的抗拒感自心底涌现，但立刻被意识压了下去。少女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我明白了，父亲。”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米莉特感到意识被可怕的力量撕扯着。
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桃子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呼喊着。
被那强大的力量驱逐，米莉特的意识再度脱离那具不属于她的身体。
少女大口喘息着，涌入她脑内的感情裂解成了碎片，如利刃般切割她的意识。当她睁开眼睛，废墟、鲜血、火焰、男人、密室，全都没了，而原本所面对的铁手男和畸脑也都不见了。扑鼻而来的是难闻的异味，周围一片黑暗，她感到浑身冰冷，侧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米莉特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双臂被锁在了墙上，金属链随着摇荡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而她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衣物，无论是原本遮住上半身的破布还是残留的驾驶服，都被剥光了。
“你醒了。”桃子用模糊的声音嘟哝着。
“发生了什么事？”
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发现自己被锁在了密室当中，没有任何窗户或者通风口，室内的空气弥漫着腐败的气味，金属墙面上积累了厚厚一层污垢。室内的地面上有各种毛发、碎肉和角质物碎片。桃子坐在密室旁侧，身上同样一丝不挂，不过看起来比同个牢房的室友好这么些——她的双手被巨大的金属枷锁在胸前，这使得她可以勉强用这个刑具遮挡要害。
这里似乎并非用来关押人类的牢房。
米莉特想缩起身子，让腿挡住暴露的部分，可是悬挂的高度让她像是在练吊环——而且看起来比之前更糟糕。最终她说服自己暂时放弃了羞耻心。
“我们被抓住了。”桃子口齿不清地说着，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
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米莉特隐约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那个小怪物真他妈讨厌，我的脖子到现在还在疼。”是个男人的声音，米莉特听过，就是之前用枪指着她的那个男人。
“咱们得感谢它，不然怎么能抓住那两个城里妞。你也好久没碰过艾弗洛了吧，要不我们先进去爽爽？”
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有点耳熟……
米莉特心想着，然后试着回忆到底在哪听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是在房间里搜索的小队人员其中之一。
他没有被畸脑袭击？还是说畸脑没有取他性命？
先开口的那个男人大声训斥打断了米莉特的思绪：“卡斯塔德说不能对她们出手，你别忘了。”
“切，凭什么要听他的？被女人放倒的家伙。”被训斥者不以为然，米莉特甚至能想象出他一边抠着鼻孔一边回答的傲慢姿态。
“你想被他揍个半死吗？他的力气能让你啃十次石头。”
“那又如何，他还不算被那妞给操了？你们这些被两个城里妞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真是胆小鬼。这俩妞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被锁着就怂了。刚才我摸了一把，软乎乎的，啧啧啧。”他似乎是因为没见过米莉特战斗的身姿，仍然自信满满，口无遮拦，“断手的卡斯塔德可没有福气享受这种乐趣，所以他嫉妒！”
“你是没见到那怪物的力气，当心你的命根子被她夹成萝卜酱！”另一个人对骑姬的恐惧显然大于**，米莉特还能听到说话声中那细微的颤音。
“老子的命根子可比你手里的枪还硬，艾弗洛天天被我操得不要不要的。”
“砰！”
枪声响起。
“闭嘴，否则就用你的命根子和我的枪证明一下。”那个下流的家伙似乎将同伴惹得恼羞成怒了。
“好吧，米勒，我只是开个玩笑，嘿！嘿！你的枪杆子还烫着，离我远点！”
他们的内讧并没有让米莉特轻松多少，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看来，这些家伙并没有多少紧张感，仿佛从未被畸脑袭击过。
很奇怪。
到处都很奇怪。
这些绝境城住民实在很奇怪。
整个城市，从上到下都很奇怪。
有太多太多的不协调感了，令米莉特根本梳理不清。
这些原住民中没有骑姬，也就无法将畸脑杀死。可他们竟然能在绝境城中存活，而且在畸脑的袭击下竟然能幸存。这和人类一贯的印象有着巨大出入——畸脑就是为了杀死人类而存在，它们的构造就是为了杀戮。他们长期暴露在缺乏粒子保护的外围，肯定深受畸脑影响。长期遭受这种精神攻击，大脑一定千疮百孔。
然而原住民看起来反应并没有超出人类范畴——尽管对畸脑的反应非常迟钝，畸脑接近了他们都毫无觉察。他们的精神是太过强韧，无法被影响；还是说他们过于迟钝，没法发觉？
太多的疑问占据了少女的大脑，她却无法从任何人身上获得答案。如果说有谁能告诉她真相，那大概只有这些土著了。
米莉特闭上眼睛，火焰地狱的景象历历在目。
从那位青年的记忆中她已经了解到，这些人确确实实是被“ETO”袭击而失去了家园，“被抛弃”的说法并非谎言。
不过，这真的是ETO所为吗？米莉特无法确信。
少女扭了扭身子，屁股与身后的金属墙接触令她感到一阵凉飕飕的。而为了遮住**，又不得不夹紧双腿，这使得她的动作显得非常别扭。
“真是太糟糕了……”只有15岁的少女如此抱怨道。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骑姬的身体强度远甚于人类，即使被扣住了双手，她仍然有反击能力。何况ETO不会放任一个骑姬牺牲在畸脑以外的战场上——任何伤害骑姬的人类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只要这些土著还有一点脑子，他们就不该越界。
桃子瞥了下米莉特，用模糊的声音说：“对他人来说倒是不错的美景。”
“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
“其实你已经对这种状态逐渐习惯了吧，如果是之前，你脸上的红色都要蔓延到胸口了。”桃子的嘴里似乎被塞了什么，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可她仍然没有放弃任何调侃米莉特的机会。
“才没有呢！”
无论米莉特如何反驳，桃子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她仍然用那难以分辨的声音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全身发热呢？”
“没有……我只觉得屁股凉飕飕的。”
“呣……这正说明了你的羞耻心不足。”
“哈？”
略微停顿了一下，桃子忽然转而用稍微正式一些的口吻——尽管依然模糊——来陈述道：“教官说过，反源粒子和骑姬的精神状态有关，对吧？”
“现在我们没工夫补课！你有这闲工夫快想想怎么脱困！”米莉特大声吐槽道。
但桃子只是摇摇头，然后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我以为你的强大是因为你是个热血笨蛋，或者是个野生动物。”
“你才是笨蛋呢！”
“但是现在发现我想错了。”桃子自顾自地说，“让你变强的是你的羞耻心。”
忽然被转移回原来的话题让米莉特有些措手不及。她又一时搞不清桃子到底想说什么，更何况这说法和她以往所知都不一样。
“羞……耻……心……？”
羞耻心和反源粒子有什么关系？
米莉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情感而得益，她只知道自己总会想起些令自己苦恼的回忆，比如上小学时因为老师的一句气话而吓得失禁，或是被同学小小的冤枉就泪流满面，再或是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和武断而出错被人嘲笑。她对于这种丢脸的事情总是非常在意，她总想着让过去的事情，内心却从来都放不下。
进入骑姬学院后这些都有了改观，她至少变得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不会让丢脸的回忆困扰自己的判断——虽然还是时常不自觉地想起。
“到去年为止你还只表现得普普通通，忽然变强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桃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她垂下的黑长发更让她自己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那是因为我努力学习了！”米莉特申辩道。她可不想把自己的进步归结于奇怪的羞耻心。
“但那只是理论部分，只要想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可是你没做到。米莉特很想开口反驳，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并不是桃子想说的重点。
“你的身体强度远高于我。”
“那是你太弱了！”这一次，火星少女终于忍不住了。桃子非常弱，无论成绩还是身体素质，但这并不是理由。虽然桃子是她的朋友，可她对桃子这种自暴自弃缺乏干劲的行为并没有好感。她也想帮助朋友，可惜毫无作用。桃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自甘堕落，无药可救。
“那也比其她人更强。”桃子说，“这都源于你的羞耻心……或者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上进心。”
“哈？你这算是什么说法？”
“在做那那种令人羞耻的宣言之后如果还没有啥成果出来，你脸不脸红？”
“呃……”
米莉特知道，桃子指自己扬言要成为“王牌骑姬”那件事。但自己并不觉得是件羞耻的事情……不，或许还是有一点点羞耻吧，那时候说出口也是气氛使然，再让她说一次大概就不会有了。
“被你揍的那一拳，我一开始怎么也想不通。在当时你应该非常疲劳，而且也不在战斗状态下，就算你是热血笨蛋也不至于会在那种情况下将我视为敌人吧……那你在**状态下也仍然保有超常力量的原因就变得匪夷所思了。”也许是黑暗令桃子的生物钟调节过来了，她现在看起来比在户外时更精神——如果她的声音能更清晰的话。
米莉特对这她的推断无话可说。她知道自己的一拳确实太重了，不过在那环境下她根本无法控制。
桃子并没有想追究那一拳的债，她只是继续思考着。“现在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本能地对自己那下流的身体感到羞耻。”
这一次，米莉特终于脸红了。“你才下流呢！又不是我自己想长这样！”
墙上忽然透出了光线，应该门的位置上打开了小窗，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你们在吵什么呢！”
见到有光线，米莉特赶紧缩成一团，悬挂在铁链上，用双腿遮住令人害羞的要害。桃子反而站起来迎了上去。她凑近门口，扭动了一下那尚未发育，形如儿童的身体。
“哟，大哥，要不要进来爽爽呢？”
“我对你这种幼儿体形没兴趣。”男人露出不屑的表情。米莉特没见过他，应该是负责搜索房间的那个。
桃子的腰僵硬了，似乎对方的话刺伤了她那奇怪的自尊。但很快她又侧身让开视角，指了指房间内部。
“那她呢？36D哦，又圆又大。”
米莉特条件反射地大声反驳：“才没有呢！”
“凯沃克，卡斯塔德说过不能对她们出手。”另一个守卫终于出声提醒道。
“切，知道知道。”
碍于同伴的监视，男人似乎依依不舍地拉上了小窗。
房间内重新归于黑暗，桃子焦躁地在房间内踱着步子。
“啧……应该过了4小时了……差不多到时间了……”
“嗯，如果他们有点脑子的话，应该马上就会解决我们……4个小时，应该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援。”米莉特放下腿，试着分析现在的状况，想安慰下备受煎熬的桃子，“轻松点，洋流3号就在附近，要不了多久就会掌握我们的位置。”
“只要等救援一到……”
米莉特忽然闭上了嘴。她刚刚反应过来，ETO不会放任任何骑姬在掌控之外，何况这次一下失踪了三个，这是足以让特战司令部沸腾的大事，说不定会不会成为另一次屠杀的起因。
“等不了。”桃子回到墙角缩成一团，“等‘清道夫’一来那就全完了。”
清道夫？米莉特忽然想起从幻觉中看到的士兵，他们那怪物头骨似的纹章令人印象深刻。难道那就是ETO用来清扫人类的部队？她听说过，对恐怖分子决不姑息，可那种手段也太令人不齿了……而且对手不光是成年人，还有孩子。如果桃子指的是这个，那她们确实得尽快离开，以防这里受到清道夫部队的毁灭性打击。
对，向教官提交完备的报告，对付这些人，应该逮捕，而不是全数屠杀！
米莉特正想着，她忽然发现桃子又从角落里站起来，向她走来。最终，这个矮小的同学站在了她的面前。被悬挂在墙上的米莉特虽然以一种很奇怪的站姿站立，可仍然比桃子稍微高小半个头。
“揍我。”桃子用模糊的口音说。
她的话让米莉特感到非常不解。“为什么？”
“别废话，揍我。”
“这没道理。”这时候她们不该内讧，必须齐心协力想出办法。她并不是不想追究桃子拖累两人进了监狱的过错，但现在不是时候。桃子身上的秘密也是，她很在意，却不是挖掘的时机。
米莉特看着桃子，黑发少女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反射出了明亮的神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接着桃子忽然用力朝米莉特的脑袋撞去。
额头遭到撞击，米莉特条件反射地低头回撞。桃子稍微侧过头，似乎想要躲避攻击，但还是被友人的头槌撞个正着。
“砰！”
“咳咳……”桃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她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干得好。”
“又搞什么。”
“这下就扯平了。”桃子往同学脚下吐了口血，米莉特看到似乎有牙齿混在里面。
这行为简直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桃子的力气很弱，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对米莉特造成任何伤害，她这样纯粹就是想诱使自己撞她。可是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桃子甩了甩头，黑色长发顿时飘舞起来。“这就算是我的赔罪。”她用清晰的发音告知同学。
“你说什么？”
“像你怀疑的那样，没错，我就是间谍，我的任务就是为了把你引到这来。”桃子一边说着，一边退到门口，“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会让我们的友情结束。但外面这两个笨蛋似乎根本不识相。”
在米莉特目瞪口呆的表情是，桃子用枷具敲了敲们，待小窗打开后，她大声说道：“带我去见屠夫，她要的情报我已经拿到了。”
“啥？”男人似乎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屠夫’安插在学院的间谍，你告诉她，我的代号是‘馒头’。”
一派胡言！这简直是我见过最假的谎言了！米莉特心想。别说是自己不会相信，外面的家伙也不可能相信。如果是想靠这个来脱离监狱，简直没有更蠢的法子了。
“什么鬼？”果然，男人的反应和米莉特预计的一样。
“只管说，她会要见我的。”桃子自信地说。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屠夫’迟早会知道的。”
他显然不想多此一举。尽管不知道“屠夫”是谁，可米莉特估计那是一个领导阶级的人，那更加不可能见一个来路不明的骑姬。
桃子仍旧不依不挠，她压低声音，用鼻子指了指男人的身后：“只要他陪我走一趟，这里就剩你了，你爱干啥干啥。”
“嗯哼？”男人似乎心动了。
米莉特正想抗议，小窗关上了。房间重新沉入黑暗，沉默开始弥漫。桃子没有再说什么，米莉特也不知如何开口。她被桃子莫名其妙的行为和拙劣的谎言弄得晕头转向，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她根本不想思考。
不一会，门忽然打开了。两个持枪的男人站在门口。那个见过面的，叫米勒的男人用枪指了指桃子：“屠夫让你过去。”
“黑崎桃子，你……”
“再见了，吾友。”桃子回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你可以留着那枚子弹来想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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