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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牌

  • 狗牌
  • 小米粟
  • 2019-07-29 17:33:33
狗牌

-新西历2036年

可怕的嘶吼在阴暗丛林中回响,其中夹杂着细微的枪声。

——被包围了。

肯尼·安德鲁斯中士刚探头往瞭望窗外瞟了眼,便立即后撤回来。两根尖刺打碎玻璃,几乎是贴着钢盔擦过中士头顶。他将枪架在窗框上,朝窗外一阵狂扫,尖锐的哀嚎与电磁管的闷响应和着响成一片,直到热得发红的电池自动弹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安德鲁斯估算这这轮扫射的结果,露出个会心的微笑,但嘴角很快便再度绷起。

他一脸严峻的望向身后正在忙碌着的通讯兵狄安娜·波尔,对方还在不知疲倦地大喊着。

“这里是树蛙7号!我们被击落了!请总部立即救援!我们带着五级机密物品!重复,这里是树蛙7号,呼叫总部!这里是树蛙7号……”波尔一手拿着话筒,操着沙哑的嗓音冲对讲机大吼,一手不住地拍打墙壁,仿佛这样做沉默的通讯机就会有回应。安德鲁斯好不容易才按住了她。

“安静点,这会引来更多的怪物。”

“但是我们不申请支援就什么都没了!”

“我们可是在脉冲树林的中心,信号都被屏蔽了。”

波尔咬了咬牙,猛地把话筒砸在通讯台上。

“找机会离开吧,不会有人来的。”安德鲁斯说道,“我们已经被一大群怪物包围了。”

通讯兵僵硬地点点头,整理好装备站起来。

“这东西没用了,波尔下士。”安德鲁斯指着那个沉重的通讯设备说。但通讯兵固执地摇摇头,仍旧将器械背在背上。

相比沉重的器材,下士的身材略显单薄,在军队的训练并没能磨去她的女性特征,也无法让她的肌肉增加多少,不过至少将她的面容练得稍微棱角分明了些——这使得安德鲁斯难以将她当成异性看待。

“说不定哪里会有信号呢,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百日做梦,中士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也知道此时争论没有任何意义,让通讯兵扔掉通讯设备就和让自己扔掉枪一样。然而那毕竟是十几斤——算上波尔下士说不定超过0.1公吨的负担,没有援军,没有队友,只有自己一杆枪,能走出脉冲森林吗?

要是扔下她,说不定可以,这附近的地形我都一清二楚,清扫行动的时候我们小队踏遍了这个树林的每个角落,要是只有我一个的话……安德鲁斯中士很快摇头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寻找安全着地的方法。

树蛙7号——脚下的这架运输机——正挂在一株晶莹的脉冲树上,尖锐的晶体树枝刺破了运输机的外装甲,斜斜地贯穿整个机腹。机头驾驶舱的防弹玻璃已经完全粉碎,驾驶座上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肉体。

中士找遍了整架飞机,最后只找到通讯兵波尔下士。其他人不是在飞机坠落途中被抛到了森林里,就是被尖刺钉在墙上。

能活下来可以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逃离这里的希望仍然非常渺茫。

要继续使用这架飞机已经不可能。安德鲁斯中士拍了拍后腰悬挂的白色的胶囊装置,确认它不会轻易脱落后,小心地移动到机身侧面,倚着被弯曲的舱门前瞭望着外面,过了一会,安德鲁斯回头向通讯下士招了招手,“准备下去。”

“你疯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这离地面有十几米,我们怎么下去!跳下去摔成肉泥吗?碰上怪物怎么办!”波尔似乎忘了中士“安静点”的嘱咐,一连串话语像机关枪般扫射过来。

这个疯婆子,安德鲁斯拼命忍住抽她几个耳刮子的冲动,继续向外瞥去。舱门离地面是很高不错,不过附近的枝桠足够攀爬,就算带上那套通讯机。更大的问题,在于下去之后。

密林中数处硝烟升向天际,运输机在坠落之前放出了全部的战斗机甲,现在不知道还剩下几台能动的。倒是变异兽,它们啮咬东西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不知道咬的是人类还是变异兽的残骸。

这不是我干的活。

安德鲁斯所属的“清道夫”组建仅有几个月,也已出勤过数十次了。他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找到需要回收的东西,然后撤退。通常任务的区域都是刚被军团扫荡过的战区,冲进去,清扫几个溃不成形的怪物,找到有用的东西,然后撤退,将身后交给战术核弹——一直如此,每次皆是。

现在的状况纯粹是运气不好,一定是这样。安德鲁斯心想。这跟腰后那个白色的东西没关系。

老兵吞口唾沫,勉强自己去打断波尔下士的喋喋不休。

“我们可以从这个树桠爬过去……”

安德鲁斯一句话没说完,脚下忽然倾斜起来——破碎的装甲板无法承受运输机的自重而裂开,挂在树上的运输机滚动着在向下坠落。

两人像骰盅里的骰子,随着运输机的滚动,不住飞了起来又重重的摔下去,不知道被舱壁和杂物撞了多少下,直到飞机再度卡在了另一节低矮的树杈上才停下。

我了个天父的。安德鲁斯摇晃着站起身,尽管轻型动力甲的防护能力微乎其微,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让他免去了骨折的危险。中士摇摇头,开始寻找通讯兵。

在变成一堆垃圾的通讯器材旁,安德鲁斯发现了波尔。她看起来被颠晕了,不住地吐。把她扶起来的时候,胃液混合着应急口粮不住地喷溅到安德鲁斯身上。安德鲁斯没有抱怨,他身上的脏血比呕吐物更难闻。

“嘎吱嘎吱——”

声音正从脚底传来,而且越来越响。

“该死!”安德鲁斯一把拉过波尔,往舱门的方向挪。“我的通讯机!”波尔尖叫,一把挣脱安德鲁斯,颤抖往那堆通讯器的残骸里扒拉。

“还不跑?我们都要摔下去了!”

“没有通讯机我们又能跑多远!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吗?”

“……”金属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响,舱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你就不能只带有用的吗?”

“这是核心通讯回路、这是电荷控制、这是敌我识别加密芯片,每一个都有用啊!”

安德鲁斯真恨不得把下士的头给扯下来,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打开舱门。

一脚、两脚、踹开被扭坏的舱门后,安德鲁斯率先跳了下去。在装甲的保护下,他在松软的土壤上翻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安全着陆的瞬间,他立刻警戒地端着枪,查看周围。

没有声音。

刚才的异常仿佛只是错觉。安德鲁斯不敢多想,确认没有明显的威胁后,立刻转头大喊“波尔下士!”

一连叫了几次,通讯兵的身影才出现在舱门,“找齐了。”

“那你跳下来啊!”

接住一个从几米高跳下来的人,对动力甲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通讯兵背后那堆东西,又让中士忍不住肝火上升了。

“这不是几乎整套通讯机都带了吗?”

“没有啊,外壳零件我都扔掉了,备用的焊剂跟接线我只带了一半。中士,我们是不是该回头看看?说不定还有些什么可以用的。”

“不行!这太危险了!”

“不是还有时间——”

数根飞驰的骨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周围树丛里冒出一群群晃动的黑影,尖锐的怪叫向二人宣示怪物的到来。

“都怪你!”顾不上波尔下士连天叫屈,安德鲁斯拉起波尔立即朝着林间缝隙狂奔。

还没跑出多远,背后便传来异常巨大的响动。通讯兵刚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数条黑色的巨大触手破土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攀上运输机的残骸。伴随着装甲板扭曲断裂的声音,巨大的舰体被压成了麻花,耀眼的火花伴随破裂声此起彼伏。残骸慢慢被挤压、折叠,最后成为一个球状被触手拖入地下。

波尔下士在惊呆了数秒后,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被安德鲁斯拖着走。老兵根本无暇顾及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的穿越高低不平的底层植被。

松软泥泞的地表拖慢了两人速度。怪叫越来越近——不光是身后,还有上方。那些有着锋利爪牙的怪物根本不需要穿越泥地,它们在树干上攀爬过来,敏捷地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穿梭,快速接近两人。

“三个……不,更多……应该只有……”

必须将这东西带回去。老兵不自觉地摸向身后的胶囊。

“我们会死在这吧……?”波尔下士拽着安德鲁斯的步枪背带说。

中士看了她一眼,隔着面罩,通讯兵的脸上出现了恐惧和犹豫。这在战场上非常致命。“那就死吧,总好过变成怪物。”他冷淡地回应道。

可是波尔并没有闭上嘴,她似乎迫切渴望着有人能和她聊聊天。“中士,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安德鲁斯没有静静等着,而是边走边说:“你是说找我们的尸体?”

下士点点头。她胸前的两块“狗牌”正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晃动。其中一枚银白色的金属牌背面贴着小小的大头照,是个男性。

中士瞥了通讯兵一眼,仍旧用冷淡的口气回应道:“恐怕不会。”

安德鲁斯说着的同时,手再度摸向后腰。

他们这些士兵和那些特甲队的姑娘们不一样——上头的家伙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在这人人自危的年代,战友心情好大概会将你的狗牌带走,并且告知亲属死讯。更多的人则是消失在畸潮中——也许死了,也许变成了怪物的一员。不管是哪一种,军部的记录只会剩下三个字——MIA。

“别发呆,敌人就在身后!”安德鲁斯不耐烦地喊道。可是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不得不慢了下来——通讯兵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再走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跑。”安德鲁斯低声说着,同时塞给波尔一把手枪。他知道这把手枪干不了什么,不过下士应该了解其中的意义。然而下士摇了摇头,这让中士又是一阵无名火起,“跑又不跑,枪又不拿,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

就在中士想用枪指着自己的战友时,只见波尔的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顺着指尖所示的方向看去,某个深绿色的庞然巨物正陷在泥泞中……

引擎的轰鸣声在脉冲森林内回荡,钢铁巨兽逐渐坐直了身体。足有4米高的35式战斗机甲正从泥泞中爬起,淤泥褪去之后,露出的是坚硬的金属装甲。安德鲁斯坐在狭窄的驾驶舱内,熟练地戴上备用目镜。随着舱盖闭合,周围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机舱内昏暗的红色指示灯。

“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中士动了动右手,机甲发出奇怪的嘎嘎声,然后缓缓抬起右臂,将机炮口朝向森林深处。

到底能不能来得及呢?

这台机体正是树蛙7号上悬挂的载机,恐怕是在坠落的过程中被甩了出来。也不知道摔坏了什么地方,驾驶员无法再度开动,便弃机逃生去了。

而在波尔下士的手中,毫无反应的35式机甲再度苏醒过来,发出令人安慰的引擎声。

明明是个通讯员,却能摆弄战斗机甲,这个下士确实有点能耐。

“幸好这些材料跟机甲可以通用,接线短了些也可以凑合,就是刷新软件要点时间……哎你别乱动啊……”

目镜的投影边缘忽然出现了数个黑影,那些变异兽已经追上来了。安德鲁斯扣下扳机,可枪口毫无反应。

“该死,还没好吗!”

喇叭中传出他紧张的叫喊。波尔没有回应低声说着“快了快了,这芯片刷新急不来……”急得安德鲁斯嘴角都起血泡了。朔方产的35式机甲一向以性能稳定维护方便而著称,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简单完成应急处理。

几只猫科变异兽快速从阴影中跃出来,朝着发出轰鸣声的机体奔来。它们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皮毛,粗糙的身体表面点缀着红色和绿色条纹。变异兽和它们的原型有着巨大差异,四肢更修长,爪子则更加致命。它们不再畏惧人类和火焰,嗜血天性更为凸显。

“快,要来不及了!”

变异**错狂奔着,从林间向机甲奔来,泥泞的大地对它们来说没有丝毫阻碍。

“还差点!等我刷完这个火控……顺便焊个线。”

一匹怪物已经冲到了安德鲁斯的跟前,骤然跃起。

“可以了!”

“去死吧!”

中士圆睁着眼睛,用力扣下扳机。机炮发出耀眼的光芒,向黑影喷吐致命的火焰。面前的变异兽甚至还来不及哀嚎就被弹药撕成了碎片。接着机炮不断扫射,泥泞被掀翻,脉冲树晶莹的树干被打出裂痕,怪物被弹头贯穿,变成一具具尸体。

机炮熄火后,森林内再度安静下来。安德鲁斯慌忙看向波尔的方向。刚才一时情急,忘记保持安全距离再开火,机炮的口炎和闪光说不定会伤到下士。

幸好,波尔正趴在地上,双手把头保护的严严实实的。

那个通讯兵不完全是个包袱。安德鲁斯为下士重新做了评价。

可侦测范围内再也没有敌影了,35式慢慢站直身躯,然后半跪下来,向一旁的波尔伸出左臂。

“快上来,我们要突围出去了!”

林地用的35式将双足改造成了履带式,移动非常缓慢,周围泥泞的环境更是雪上加霜,不过有厚重的装甲保护,安德鲁斯感到安心多了。他不时调整探测器,小心侦查着周围的敌影。

波尔提心吊胆地攀附在机甲的左臂上,时而紧张地看向周围,时而调整着机甲附属通讯器的频道。这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耳机中的沙沙声早就告诉安德鲁斯这一切都是徒劳。

不过有战斗机甲的帮助,突围似乎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安德鲁斯记得这森林大部分的通路。就在不久前,这片森林就是清道夫组工作的地方,再之前,就是ETO特殊部队开展的大面积清剿战斗。应该说,这是相当“安全”的地方。

可是这怪物的数量有点不寻常,似乎……越来越多?

“弹药还剩下多少?”

“大概还有600发”

“妈的,要是有门炮就好了!”

接连清理了几个变异兽聚集点,二人行进的步伐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机枪、引擎过热需要冷却,部分液压泵也开始有漏油的迹象,“总而言之,就是要修理是吧?下士?”

“嗯。大概……30到40分钟,我会尽快修好的。”下士慌张地点了点头,这一路颠簸加上枪炮的轰鸣,本来已经神经衰弱的波尔变得更神不守舍了。草草地修好几个漏油的地方就四处张望。安德鲁斯也打开舱盖,抬起步枪四下警戒。

突然间,下士从机甲上跳了下来,趔趔趄趄地跑向一旁的变异兽尸体。“喂!别乱跑!”中士连忙大喊,但是波尔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跑向尸体,在上面翻找着什么。

不能跳下机甲,安德鲁斯只得坐回机舱内,用机甲的监视器看看下士找到了什么。

那是一块金属牌——俗称“狗牌”,记录了士兵名字和职务代码,代表着士兵身份的一小片金属,从那头被子弹撕成两半的变异兽尸体内掉了出来。

“喂,那是谁的?”

“少尉,墨菲·尤迪少尉的。”

“干!”

那就是35式机甲原本的驾驶员,看来他也完了。

“得了没?那东西怪恶心的”

“我想,把这个带回去。”

下士自顾自地把金属牌收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爬上机甲,继续整顿工作。留着安德鲁斯独自抽雪茄发闷。

短暂休息后,35式继续前进。随着机体不断前行,飞溅的泥土把墨绿色的装甲染成了黄绿的斑驳。

眼前的脉冲树逐渐变得稀疏,这些非自然生长物树干足有几十米高,通体晶莹,仿佛水晶构筑而成。随着树干往上延伸,脉冲树的颜色逐渐转为绿色,顶部层层叠叠的树冠最终会转为深绿,与周围的脉冲树纠缠在一起,覆盖住所有的天空。在这森林里,终日见不到阳光,只有树干内流淌的脉冲光芒能照亮周围。

“喂,下士”

“嗯?”

“怎么不说话了?”

“没,没什么。”

自从捡到“狗牌”之后,波尔下士就一直默不作声。安德鲁斯原本还乐得清静,时间一长又觉得味道不对了,只得拉下脸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

“唔……你跟少尉很熟?”

“不太熟,你很熟吗?”

“不,我也不太熟,我就看你收了那个狗牌,问下,问下。”

“开机甲的,多数命都不好……”

“你认识开机甲的?”

“嗯。”

“你男友?”

“先男友。”

安德鲁斯想了一阵,才明白“先”是“死了”的意思,于是又是一阵沉寂。

最后还是下士打破了沉默。

“树林好像没那么密了?”

“嗯。”

“是不是快要离开这了?”

“应该没错”安德鲁斯仔细对照脑海里的地图,这个方向即使不是离开森林,至少也是前往几个安全点的方向。然而作为一个士兵,安德鲁斯永远不会过分乐观。

“那,刚才的是什么声音?”耳机里下士的声音突然上升了八度。

“嗯?我没听见。”

安德鲁斯正准备调整耳机的音量,忽然,目镜投影上出现了刺眼的光芒,使得周围的景物瞬间暗淡下来。下士也惊讶地叫了起来:“是光!”

35式的履带立刻停止了运作。安德鲁斯选择接入了备用的红外摄像头,操控机体半蹲着,小心调整前进,同时将左臂紧贴身侧,以护住悬挂在上面的下士。贸贸然冲出去是鲁莽者所为,在这片森林中到底还会出现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当机体慢慢绕过一颗巨树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参天巨树群消失了,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什么也没有。

脉冲树群环绕着空地,参天树冠一同向中间伸展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可它们却又不约而同地驻足不前,形成完美的圆形空场。

空地的中央没有任何东西,岩石、树木、畸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平坦。灰白的世界中意外的平凡,唯有耳机中不断传来的敲击声提醒自己还在危机包围下。

“那是什么!?”下士的惊叫让安德鲁斯感到非常意外。她似乎仍然看到了什么,一些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在使用红外摄像头。当切换回主监视器,让采光度下调后,他终于看到了眼前本应存在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发出了和下士一样的感慨。

他无法用清晰的语言来描述眼前之物,也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那由光构筑而成的树状物向周围延展出无数飘荡的光触,挥舞的光触抚摸着周围的树冠,时而轻柔,时而粗暴。随着光触的抚摸,脉冲树上流淌的光芒发出规律的闪烁,偶尔光触会被流淌的反馈脉冲击碎,但很快会重新汇聚。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脉冲森林核心——“广播员”。只要它还存在,这座森林就不会被摧毁。

可是它不是已经被歼灭了吗?

安德鲁斯用监视器扫描了一遍周围,没有残骸和战斗痕迹。这是森林的第二个核心。

就在两人都被眼前所见惊呆时,安德鲁斯忽然感觉到机体失去了平衡。他条件反射地拉动操纵杆,让左倾的机身调整过来,耳机中却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

接着,压迫左侧的重物忽然消失了,机体再度向右侧倾斜。机甲迫不得已使用笨拙的双腿迈了两步,老兵条件反射地扭转机体,举枪回头搜寻战友的方位。

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上了他的身体,卡在扳机上的手指宛若被冰冻了似的,再也无法动弹。

是畸脑!

足有三米多高的类人型怪物正蹲坐在不远处,而它身下的正是波尔下士,大部分身体被按倒在泥泞中,她不断挣扎,奋力将头抬到泥水面上。怪物用蔓藤状手指缠住她的脖子,而另一只手将波尔持枪的手扭向一旁,同时,肥虫状口器从布满利齿的大嘴中伸出,摇摆着瞄准脑袋正要下口。从怪物体表分泌出的腐蚀性体液不断滴落,在通讯兵的头盔上烧出一个个黑色印记。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安德鲁斯的意识在不断嘶吼。可是身体却像被冻僵了似的,僵硬的手指无法继续弯曲,只能维持着动作不断颤抖。系统的动作筛选机能没有将这细微的操作反馈到机体上,使得35式的右臂机炮仍然能指着怪物。

杀了它!

意识仿佛要脱离身体般,将浓烈的杀意展示出来。

不行。一个新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波尔离畸脑太近了。如果有些许的偏斜,子弹很可能会误伤战友。

怪物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空隙,口器已经贴上了通讯兵的头盔。

“你这畜生!!”

扳机被扣下,一连串的子弹带着火光射向畸脑。

一个球状物飞上了天空,同时畸脑的身体向后倒去。

“去死吧,怪物!”

弹药带着狂暴的气势向怪物倾泻,不断贯穿畸脑的外壳。类人型的身躯在子弹的撕扯下仿佛在跳着诡异的舞蹈。很快,仿佛跳累了一般,这个被打成了筛子的躯体倒下了,再也不能动弹。不过安德鲁斯知道,这样的攻击无法对敌人造成致命伤害,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再生,重新化身猎杀人类的怪物。

他现在就必须逃走,逃得远远的,在那个怪物再生完成之前。35式的履带开始向后转动。

主监视器仍旧锁定着怪物,以防它发动突然袭击。不经意间,中士发现泥水中再度爬起了一个细小的人形——和怪物比起来她真的很小。通讯兵抖了抖被泥水粘成一团的短发,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

她张开口,仿佛在喊着什么。

救救我?

不,她说的不是这个。

带我离开?

也不是。

安德鲁斯无法从她的口形中读出具体意味。

“咣当!”

可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紧贴着驾驶舱的后盖,接着机体开始向前倾倒,同时右臂传来了操作系统的反馈,有什么东西在掰开机体的右手。

“啊啊啊!!”安德鲁斯惊恐地大叫着,双手用力拉动操纵杆,可是这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操作毫无意义。不管35式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压在机体上的重物,机体的金属框架正传来骇人的嘎吱声。机体自动将备用的摄像头反馈到了他的目镜中——一头牛状的怪物正压在机体的背上,粗壮的四肢仿佛四根石柱,

“给我动起来!”他慌乱而徒劳地用力踩踏板和推动操纵杆。

机体的外壳已经不堪重负,驾驶舱内开始爆出火花。安德鲁斯能看到,周围的框架在扭曲,眼看就要将他压成肉馅了。投影开始颤抖,怪物的影像逐渐模糊。

我要,死了?

意识逐渐放弃抵抗,安德鲁斯松开了操纵杆。

破空之声从斜上方传来。安德鲁斯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身后的驾驶舱后盖装甲就被什么东西割开了,原本压在上面的畸脑不复存在。强大的风压从裂缝中卷入驾驶室,几乎把设备震成废铁。

他慌慌张张地解开安全带,从扭曲的驾驶舱中探出头来。只见一道金色的流星顶着那头巨牛,接连撞断了几棵脉冲树干,最终流星脱离肉弹向上射去,消失在树冠的阴影中。

然而巨大的畸脑还未被击倒,它摇晃着重新爬起,两只粗壮的前足猛地踏裂了大地。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似乎连人的身体都要被这气势压成薄片。

可是,天上再度坠下了金色流星将它的咆哮打断了,坠落的冲击化作强有力的震荡往周围席卷,宛若飓风。

当风暴平息时,金色的人影拄着枪柄屹立于肉山之上。随着她身后的白炽焰火渐渐减弱,一个少女姿态透过头盔的裂缝,映入安德鲁斯眼中。

银白剔透的长发在席卷的风中起舞,火光映出少女轮廓柔美的脸颊。金色的的贴身装甲将婀娜的身材表露无遗——装甲残留的畸脑黑血令她有种异样的美感。和大多数动力甲设计不同的是,她的装甲上有6组大型推进器正闪着幽幽蓝光。

少女拔出长枪,小山似的尸体上像火山喷发般激射出漆黑的体液。肮脏的液体逐渐化作晶莹的光粒,逸散在空中。

安德鲁斯被这残酷而美丽的画面惊呆了,用力眨了眨眼睛,甚至觉得自己是否因为畸脑的精神攻击而处在幻觉中。

“你们竟然还活着。”少女的嘴角露出了令人胆寒的微笑,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它们走来。

那是一位骑姬——屠杀畸脑的专家。

中士默默地咽下口水,下意识地往驾驶舱内缩了缩。面对这个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少女,他感到没来由的恐惧,就像眼前的是畸脑一样。中士不自觉地将手伸向驾驶座,白色胶囊正锁在储物舱内。

“我还以为飞机上的家伙都死光了呢。”持枪的少女走到被压坏的机甲跟前,敲了敲金属外壳,“大叔你们带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吧?”

安德鲁斯不敢回答。

他不知道面前的少女是谁——他还从没见过活的骑姬。作为“清道夫”,他要做的并非清理残留的畸脑,而是负责从己方的尸骸上回收某件东西。他手中的这个东西,就是回收自面前少女的战友,来自一名死亡的骑姬。不需要了解任务目标,也不需要和她们有交集,这是安德鲁斯信奉的教条。不过现在他不得不尝试面对这些ETO新造的怪物。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可一直都‘看’着呢。”少女轻松地笑道,一点也不像是置身于战场中。

安德鲁斯没有忘记,他们的周围还潜伏着数不清的危险,越来越多的黑影从林中出现。

重新聚拢过来的畸脑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少女面带微笑地扫了一眼围过来的畸脑,手中长枪一抖,从枪尖的侧面亮起了灼热的光芒。

她忽然将枪柄向后戳去,在弹射机关的作用下,枪柄骤然伸长,正中后方扑来的畸脑下颚,将它弹开。接着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弧形红光在安德鲁斯头顶划过,畸脑瞬间化作两节。

在斩落一匹怪物后,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双手翻转,长枪舞成密不透风的防护圈,同时六组推进器开始亮起火焰。随着推进器火光由红变滥再变成刺眼的白色,少女再度化作金色的流星向上冲去,灼热的气浪向安德鲁斯席卷而来。

流星拖着尾焰在林中缠绕,平地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炸雷,紫红色电光在树影中闪烁。少女狂气的笑声在林间回荡,这来自虚空中的魔咒蕴含着难以形容的力量,周围的空气彷佛凝固起来,矮树丛中传来各种小生物的哀嚎以及树枝断裂的声响。

安德鲁斯感到一阵晕眩,看着护目镜上的裂纹越来越大,身体不支歪靠在机体的残骸上。他看了一眼泥泞中的波尔,通讯兵似乎已经晕厥过去了。

这就是ETO圈养的怪物,也只有这种怪物才能对抗来自北极的怪物。中士按着头盔,让自己冷静下来。

四周响起的怒号将他的意识再度震散了。被笑声吸引的畸脑们一同奔袭向那颗流星,它们就如同飞蛾扑火似的,追逐那在林间穿梭的火光。机体的残骸几次被狂奔的畸脑撞到,但这金属巨兽被怪物无视了,它们的眼中只有那名少女。

强烈的念头向安德鲁斯的大脑袭来,那是来自畸脑的意识,一片混沌。士兵咬紧了牙,血腥味在口中扩散。他渴望那名少女的鲜血,撕碎、咀嚼、吞咽,原始的冲动支配了他的大脑。

然而,少女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她的踪影。高耸的脉冲森林对她来说仿佛毫无阻碍,炽白的尾焰不断扭转,在接近树干时便开始划过一个诡异的幅度,接着少女借助巨大的腿甲踢踏在树干上,将轨迹折往新的方向。

并非畸脑在追逐少女,而是少女在追猎畸脑。

在几次折射后,少女冲向了还没转向的畸脑流,金色的光一闪即逝——大块大块碎肉在她面前爆向周围,尾焰扫过,将奔流断口处周围的畸脑统统吹翻。少女以极其夸张的动作调转了360度,白色尾焰变回蓝色,少女悬浮在空中,随手将手中长枪投向一匹刚要爬起来的畸脑,将它钉在树干上。电光爆起噼里啪啦的噪音后与畸脑一同沉默了。

但畸脑的洪流还未消失,汹涌的浪头继续向她袭来。

少女猛地弯腰躲过侧面袭来的怪物,同时前冲握住插在树干上的长枪。枪柄上的小型推进器骤然亮起,在辅助推进的帮助下,长枪切裂了树干,形成巨大的圆弧。带着呼啸的电光,圆弧扫过之处,只剩一地崩裂的碎块。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容不得人眨眼。

“你们就这点本事吗?啊?”少女的声音傲气逼人,丝毫不将这些把人类逼到绝境的怪物放在眼里。

她不断在金色的流星和少女的身形之间切换,所到之处,畸脑血肉横飞。畸脑无法触碰到她敏捷的身体,冲上来只有被切成两段的份儿。但它们仍然徒劳地向少女进攻,同类的碎片并不能给它们恐惧,混沌引导着它们奔向死亡。

少女宛若狂战士一般,长枪凿进怪物的外壳,再猛地撕开,浓郁的黑血喷涌而出,接着被胡乱疯摆的尾焰灼净。长枪的枪尖钝了、枪柄断了,少女根本不在乎,一柄长枪被她利用到了极致,所有的碎片都被她戳入了怪物的体内。

这番场景已经很难说清谁才是真正的怪物,疯狂屠戮畸脑的少女更令人胆寒。

安德鲁斯的意识刚从畸脑的疯狂中挣扎出来,就见到金色装甲的少女正站在遍地污物中。她扔掉了被脏血污染的目镜,踏过遍地尸骸。畸脑的残骸在她身后逐渐化作光粒,逸散在空中。这番景象可以称得上战场的美景。然而看着那还未消失的尸山,中士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了,那并非对畸脑的怜悯,而是对这位少女的恐惧。

“接下来就是你们了……”金色的少女转过身来,蓝色的火焰正一点点涤净她身上的黑血。

“嗯,要怎么处理好呢?”她似乎在认真思考着。

就在她侧头思索的时候,大地忽然震颤起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只见少女脚下的泥地迅速隆起,几条巨大的黑色触手从中,快速缠上她的脚踝。她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粗壮的触手拖入地洞中。

这一瞬间,安德鲁斯感觉自己似乎松了口气。

接着,地下传来激烈的轰鸣声、怪物恐怖的咆哮。周围地面不断隆起、破裂,爆炸声此起彼伏,连巨大的脉冲树也颤抖起来。

泥泞逐渐变得干燥,遍布裂纹,随即从裂缝中涌出阵阵燥热的风。安德鲁斯顿时察觉到了什么,他迅速钻出驾驶舱,跑到昏迷的通讯兵身边,迅速将她扛起,飞奔回报废的机甲旁。

他将失去意识的波尔下士扔进驾驶舱内,为她捆上安全带。接着他想了想,顺手扯下脖子上的金属牌,扔进驾驶舱内。

老兵看了一眼蜷缩在暗室内的下士,纵身跳下机甲。他紧靠在机体胖,将35式巨大的身躯当作掩体。

就在这时,大地变成赤红色,接着便是如同火山喷发般——

“轰——!”

剧烈地爆炸冲击依然将安德鲁斯掀飞,狠狠地甩到一个土丘上。大块的泥土从天而降,耳鸣让他暂时失去了听力。手和脚都失去了知觉,肋骨更是疼得让他窒息。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他的意识仍然清醒。

中士趴在地上,只能勉强抖开头盔上的土块。在模糊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哪怕是战斗机甲那沉重的金属块也被爆炸掀飞了老远,所幸波尔中士并没有被甩出来。

浑身燃烧着炽焰的少女正漂浮在大坑中间,周围满是游荡的金色光粒。这些光粉正以不同的速度慢慢汇聚过来,融入她的装甲内。

过了许久,火焰仿佛熄灭了,红热化的装甲块正冒着缕缕白烟。少女身上那些张开到夸张角度的部件开始重新合入,推进器口喷出了几团火星,随即重新冒出蓝白色的尾焰。

“作为凡人,你们活得真努力。”悬浮的少女在安德鲁斯面前悄然落地。

老兵无法回答,他只能听到自己头盔内沉重的呼吸声。

少女在半死不活的士兵面前蹲下,轻声说道:“要我帮你解脱吗?我的技术很好,绝对不疼——开玩笑的。”

她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开心。

安德鲁斯已经张不开口了,但他已经明确了,面前的少女不是盟友。

“噢,对了,差点忘了。”少女站起来,迈着俏皮的步子——安德鲁斯想不明白她是怎么能穿着如此沉重的装甲做出那种动作的——走到35式的残骸前。她探头打量了一下里边,然后捏着鼻子撇过脸去。

“怎么在这里面塞了个脏兮兮的东西,真是恶心死了。”

她用两只手指轻而易举地将波尔下士从驾驶舱中拎了起来,随手扔在泥地里,就像是对待猫狗似的。昏迷的通讯兵似乎因为吃痛而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能……这样……”

少女没有理会安德鲁斯的指责,自顾自地从驾驶舱中掏出白色胶囊。一枚闪烁的金属牌还挂在胶囊上。

“这东西可不属于你们。”少女一屁股坐在残骸上,轻松地抛起胶囊,又伸手接住,“所以就把它交给我吧。”

“不……那是……”

“我知道是什么,它本应属于一个叫伊莎贝拉·罗曼的女孩……嗯,你们见到了她最后一面是不是?她死的时候挺美的,没有任何痛苦,我说过,我的技术很棒。”

“你这个疯子……”

“你怎么能把你的战友,你的救命恩人说成是疯子呢?”少女笑道。

“你们都是疯子,你们特甲队所有人,都是疯子!”

“啧啧啧,我和她们可不一样。”少女指了指手中的胶囊,“她们,死了,而我,还活着。”

“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你说的没错,但那需要有足够的证据。”少女提起挂在胶囊上的金属牌摇晃了一下,“而你,肯尼·安德鲁斯中士,你已经死了。”

安德鲁斯感觉到一阵绝望。可是少女并没有下手,只是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老兵。

“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吧,毕竟这是你们这些士兵的天职。”

“我的任务是给你们收尸。”

“那请给我准备一个大号的裹尸袋,上边写上‘杰米莉亚·波恩’。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立场能反过来,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少女将胶囊搂在腰间,跳下机甲残骸。她迈着欢快的步子,往林间空地走去。忽然,她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脚旁。只见波尔下士拉住了她的腿,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

少女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看着面无血色的通讯兵。

“等等!波恩……中尉。”下士看着少女胸前的军衔说。

“怎么了,士兵?”名为杰米莉亚的少女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只见通讯兵从脖子上接下一串在沾着血迹的军用识别牌,递给少女。杰米莉亚有些诧异地接过来,脸上满是疑惑。

“这是我私人的嘱托……”通讯兵说,“中尉……请把我的战友们带回去,如果您能回去,那他们就都能回去。”

“噢,这样。不过你觉得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吗?”

下士没有回答。

“世人只会记得我的名字,而他们……”少女掂了掂手中的金属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只是一串废铁。”

杰米莉亚没有继续奚落这两个只剩半条命的士兵,她欢快地拿着金属牌,一边甩出悦耳的声音一边朝着发出耀眼光芒的脉冲森林核心走去。

安德鲁斯最终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他知道,那个少女说的没错。他已经死了,而且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人会铭记。

不多会,林间爆发出了更加刺眼的光芒,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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