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太虚山上,拂云观中,符怜倚靠在床上,如今的他身形消瘦,安静地靠在床上,看不见一丝活力,像一节干枯的朽木,只有偶尔剧烈的咳嗽,不满皱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才能看出些许的生气。
阿鸢就坐在他的身旁,脸色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担忧,只是轻拍符怜的胸口,见他脸色好转了些,才从桌上端起药。她舀起一勺,先在嘴边吹了吹,才慢慢喂符怜服下。
“好些了吗?”直到一碗药喝完,阿鸢才放下碗,关切地问道。
“谢谢阿鸢。”符怜微微顿首,他说的语句还算完整,可是声如蚊蝇,气若游丝,实在是很难听清。
“累了的话,就躺在床上休息会吧。”阿鸢倒是听清了,她握着符怜的手,感受着手上的冰凉,干枯,还有微微凸起的皱纹,轻声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嗯。”符怜应了一声,没有躺下,他仍然倚靠在床上,盯着远方,若有所思。
“怎么了?”阿鸢顺着符怜的目光看去,却只是灰白的墙壁,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声。
符怜的思绪被阿鸢的声音唤回现实,他看着阿鸢,极勉强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遗兮,我们虽无夫妻之实,但成亲也有十载。”阿鸢啊叹了口气,她握紧了符怜的手,看着对方,眼里映着符怜的苍苍白发,满脸皱纹,还有浑浊的双眸,“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的。”
“我……”符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阿鸢没说话,握着符怜的手,静静地听着。
“阿鸢……”符怜侧开了脸,眼睛在与阿鸢的对视中移开,“阿鸢,我会死吗?”
“每个人都会死的。”阿鸢皱了皱眉,脸上看着有些困惑,“遗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不放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完成的。”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阿鸢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她勾起嘴角,微笑道,“我没事的,这么过年我都如此过来的,寂寞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不,我没有什么心愿,也不是担心阿鸢,我只是……”符怜突然沉默了,过了半响才重新抬起头,阿鸢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迟疑,说话时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愧意,“我只是不想死。”
“嗯?”阿鸢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对方少年时便能独自在太虚山陡峭的山路上来回,即便是刮风下雨仍坚持下山为两人采购食物与物资;能爬上几尺高的峭壁只为在树上挂一根丝带;甚至拿着一把普通长剑直面崩坏兽……她从未想过会听见对方说出这句话。
阿鸢张口,正想问些什么,符怜却勉强抬起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制止了她,只听见他用极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阿鸢,我不想死……不是什么高尚的理由,就是不想死。我还想和你在一起,还想尝尝诚儿做的饭,还想看看太虚山的雪景,还想靠在那棵树下看天上风云变幻,还想与你一起赤脚漫步在山间的清泉中,还想在夜中看着你在灯光下读书……我不想失去这些。”
符怜还在继续说着,碍于身体的原因,他说的很慢:“对不起,阿鸢,我比不过你,也比不过你以往的朋友们,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贪生的人……我不想死,真的一点也不想死……”
阿鸢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听完符怜的话后,那些想说的话都突然消失了,她一下子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将生死看得这么淡了?
千万年过去,她目睹了数不清的人离开,生死对她来说是一件最自然的事,太阳东升西落,水流由高自低,花开花落……她从未害怕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去,但对别人而言呢?
丹朱说:“我想把你的事传承下去,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欢你。”
苍玄说:“赤鸢,我和丹朱总有一天都会老去,但你是特别的。你的特殊体质能让你永远年轻下去,你可能要独自守护这个世界很久很久。”
苍玄说:“抱歉,把这种事推给了你一个人。”
姬麟……
连山……
他们死了。
他们一直在关心着自己,他们明白永生对自己而言意味着孤独,自己明白他们为了那些重要的事,绝不害怕死亡,可自己却从未真正想过死亡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泪水从阿鸢的眼角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最后滴落下,打湿了她的衣襟。
“阿鸢……”符怜目光依旧看着远方,他不想看阿鸢的表情,也不想阿鸢看见他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我自问自己是不怕死的,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能用我的命救你的话,我一定会救的……可不怕死,不意味着就不会不想死。”
“阿鸢,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觉得人活着,大概总是不想死的。即便有人自尽,也只是生活不顺,所以不想活了。归根到底,没有人想死。”符怜说道,“可是如果让我像你一样永远活着,我也不愿意,这七十年人生对我来说已经很漫长了,我难以想象千万年时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符怜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是千万年又能算什么呢?千年很久,对于永生的人而言,他活下去总会再活两千年。两千年很久,他总会再活下去活五千年……千万年很漫长,但你将要活下去时光总会更漫长。阿鸢,一想到这,想到那么漫长无止境的时光,我心底由衷地感到恐惧,你能理解吗?”
“不想死,亦恐惧生。阿鸢,请你告诉我,”符怜一字一顿慢慢地叙述着,语气中听不出悲喜,“人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对不起。”阿鸢回答不出来符怜的话,她伸手掩盖住了自己脸,感觉到有湿润感从脸上传到手上,她沉默许久,最后答道,“我不知道……”
拂云观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太虚山上往日嘈杂的虫鸣声仿佛也突然安静下来。此时此刻,人是静的,心是静的,万籁俱静。
夜。
阿鸢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符怜来到了观外,山上的夜风清凉,可符怜却没心情享受这些,他抬起头,不解地仰望着阿鸢:“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看星星。”阿鸢也抬着头,仰头苍穹中那不曾变化过的繁星,“我们已有数十年没一起看过了。”
“星星?”符怜将目光从阿鸢身上移向夜空中,慢慢黑夜,星光显得尤为明亮,“多少年没见,它们还是那模样……”
“这一次不一样。”阿鸢轻轻身上放到了符怜的肩上,身边闪现着赤色的羽毛,伴随着一阵温暖,符怜坐在轮椅上,突然见到了此生难忘的惊鸿一幕。
那一颗颗挂在夜幕中的繁星,突然迸发出了数倍于平时的光芒,一点又一点的亮光从在天际划过,如闪烁着光芒的雨,一道接着一道,整个夜空被分割成了无数份——那是符怜此生未曾见过的景观,是他从未曾想象过的奇迹。那漫天的光芒,让他浑浊的双眸仿佛也因此重现色彩。
今夜的星空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借着羽渡尘的力量,阿鸢让符怜见到了一场超乎想象的流星雨——那也是阿鸢曾经见过的最美的流星雨。
符怜仿佛被震撼到了,呆呆地坐在轮椅上,说不话来。即便流星雨已经结束,天空恢复了平静,他仍然静静地保持着仰望的姿势。
许久之后,他转头看着阿鸢,询问道:“阿鸢,你是因为我今天的话,才带我来看的吗?”
“不。”阿鸢看着夜空,嘴角上扬,微微笑道,“只是觉得这景色很美,想与你一同看看。”
听了阿鸢的话,符怜转过头重新看向夜空,那一如往昔的繁星,在刚才的流星雨之后,仿佛沾染上了别样的魅力,符怜心中萌生出了向往。
“这是一场奇迹。”符怜盯着星空看了许久许久,突然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人也是。”
“我明白了。”他转过头看着阿鸢,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带着欢快,就像他年少时一样,“不想死,亦恐惧生,这本就不是人应该纠结的问题。因为诞生了,所以活着,因为活着,所以拥有了许多……活着就是活着,人不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什么意义而诞生的,人的诞生就是一场奇迹。”
符怜挺直身体,高举着手指着夜空,用这具身体所能喊出的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就像那场流星雨一样!”
“咳咳!”话音刚落,胸口就感到一阵剧痛,符怜迅速地弯下腰咳嗽起来。阿鸢连忙蹲下身,伸手拍了他的身体,安抚着他。
“阿鸢,谢谢你。”符怜勉强地回以笑容,“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奇迹,我爱你。”
“嗯。”阿鸢同样回以微笑,“我知道,我也是。”
“阿鸢,我快撑不住了。”符怜伸手抓着阿鸢的手,很平静地说道,“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你说,人真的有来世吗?”
“不知道。”阿鸢看着符怜,坚定地说道,“不过如果有的话,我会找你的。”
“生生世世在一起吗……好诱人啊。”符怜笑着,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这辈子不喜欢别人束缚我,也不想束缚别人,来世的我有来世的生活,我不想束缚他。”
符怜努力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阿鸢的脸,很认真地说:“尤其是不想束缚你。”
“呵。”阿鸢轻笑,眼前的人这么多年变了很多,头发变得花白,身体变得虚弱,脸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皱纹,可是他仍旧是他,仍旧是遗兮。
“阿鸢,你今天说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会尽力帮我的。”符怜开口道,“能做一件事吗?”
“什么?”阿鸢问道。
“我死了以后,别立坟,骨灰撒在太虚山上就好。”借着星光,符怜环视了太虚山一圈,这是他此生最熟悉的地方,缓缓说道,“至于那些和我有关的东西都烧了吧,别留着。”
阿鸢愣了一下:“为什么?”
“阿鸢,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吗?”符怜反问道。
“你姓……”那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可却一下子卡住了,阿鸢怎么也想不起来,自二十岁弱冠之后她一直称呼他为遗兮,很少喊过他的姓。她勉强记得遗兮单名一个怜字,他的侄孙女唤诚儿,但那个姓却漫长的光阴里消逝在记忆中——哪怕两人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
“我不像丹朱苍玄那样,故事人们会一代代传下去,阿鸢终有一日会忘了我,那不妨忘得彻底些。以免日后看见这些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徒增烦恼。”符怜又笑了,尽管着笑容中带着悲伤,“我这一生陪在阿鸢身边很开心,但阿鸢还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想束缚阿鸢。”
泪水仿佛又要流出来,阿鸢努力保持着平静,她看着符怜的脸,尽管日后仍会忘掉:“对不起。”
符怜认真地说道:“阿鸢答应了要实现我的心愿,不能反悔。”
阿鸢闭上眼,认真地回答:“嗯,我答应你。”
黑暗中,阿鸢感觉到符怜伸手拉住自己的手,慢慢把自己拉了过去,那双手环过她的腰间,轻轻地搂住了她,又将头依靠到她的胸前。阿鸢几乎没有丝毫的迟疑,也同样伸出手去,然后蹲下身将头倚在他肩上。她紧紧地抱着符怜,能感受到他胸口的缓缓起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畔,阿鸢听见了符怜微弱的声音。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阿鸢顺着符怜的话接了下句,声音轻而略带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坚定。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胸前的那阵起伏也逐渐平静下去,但阿鸢仍然拥抱着,手轻轻地拍着符怜的后背:“睡吧……好好休息。”
“而我会继续醒着,”赤鸢仙人松开了身前的人,她站了起来,回身看向山下,她的目光在此刻仿佛穿透了无边的夜幕,越过数百丈的高度,看见了山下城镇中的万家灯火,看见了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
“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神州。”
忘巫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斗破同人系列之百合也能后宫》、《综漫之万人迷》、《来到斗罗的我竟成了银龙王的女儿》、《海贼世界里我吃了崩坏果实》、《斗罗大陆之麒麟》、《漫威同人之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