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乎全天启的人都以为我死了。”一个面容敦厚的中年官员坐在大鸿胪寺卿府的椅子上，他的左边坐着羽林军的左将军杨拓石。叶重就那么跪在他们面前，不敢吭声。
“可你还是好好坐在这里。”杨拓石淡淡回答道。
“但是不久，全天启的人都要知道我有替身了。”中年官员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可这又有什么呢，哪个老狐狸没有几个替身呢？没人能把你从大鸿胪寺卿的位置上拉下去。”
那个大鸿胪寺卿还没有死，昨晚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叶重心里一惊，不过这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真正的大鸿胪寺卿怎么会有昨晚那么张扬的举动呢？如果真是，那么恐怕这个中年胖子早就在这片帝都的功名场里尸骨无存了吧。
“我找这么一个替身可不容易，就这么废了。”大鸿胪寺卿冷笑一声。
“要不我从羽林军中找几位高手保护你？”杨拓石指了指叶重，“云中叶氏，将门之种，虽然是旁支，但武艺在羽林军中也是数的上的。”
叶重感觉到打鸿胪寺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会儿。
“罢了，我身边不缺侍卫。”
“我来这里只是给你提个醒，你要死了，天启就真的要乱了。”
“劳杨大人费心了，宗祠党那群老爷们还干不死我。”
“我没那个闲心，教宗有口谕，这不是宗祠党下的手。”
“真有这么严重？那是谁？”大鸿胪寺卿的脸色变了变。
杨拓石朝叶重挥了挥手，示意其出去等候。
叶重揖了一礼，退出了厅堂。过了一会儿，杨拓石也走了出来，脸色有点奇怪。叶重跟着他的步伐走出了大鸿胪寺卿府。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在操练场的门口，杨拓石突然回过头来，坚毅的脸上带着带着一种扭曲的难过，锋利的眼神里有着一丝藏不住的悲伤，他看着叶重，又仿佛看着他身后的天启城。
“叶重啊，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你老师把你交给我的时候，你就是一团将欲燃烧的火焰，现在，这把火有机会烧起来了，天罗的杀手来了，在这座城里，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有人如同太阳一般升起，但会有更多的人在黑暗中死去，什么都不会留下。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你说，那个天墟里坐着的羽人，会知道吗？”
叶重愕然，杨拓石转身走进了操练场。
是夜，叶重把巡视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副官，推脱自己略有不适，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带院子的小房子，躺在藤椅里，望着这深邃的星空，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邋遢男人，杨拓石口中他的老师。
这个院子是邋遢男人留给他的。
他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母亲，他的唯一亲人就是那个喜欢喝酒的邋遢的中年男人，邋遢男人告诉他，他是云中叶氏的子弟，然而跟着邋遢男人东奔西走了十几年，他却从来没有去过云中城。三年前，邋遢男人带着他住在雷州的茂林里一间随意搭建起来的破草屋里，指导他搏杀各种猛兽，锤炼他的武技，直到从天启传来无王时代终结的消息，一个羽人带领辰月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一向嬉皮笑脸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拧开酒壶在破草屋前占了很久，嗜酒如命的他将酒壶摔在地上，拉着叶重来到了这繁华的天启，星夜闯进杨府，把叶重扔到了杨拓石的面前，指着他对一脸恭敬的杨拓石说：“好生照顾他。”
邋遢男人不再邋遢，也不再嗜酒，他每天都在天启城内奔波着，跑遍了大多数天启的军旅世家，然后他抛下叶重一个人离开了天启。
一年前，那个邋遢男人回到了天启，当他走进这间小屋时，叶重发现邋遢男人又变得那么邋遢，胡子与头发乱蓬蓬的，那张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倦。
叶重淡淡地看着邋遢男人：“你回来了。”
邋遢男人咧嘴一笑，伸手想要摸摸叶重的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缩了回去，按住了腰间的剑：“你已经15岁了啊。”
叶重也按住了腰间的刀：“我记得你是不用剑的。”
“重新回到这世间，一些规矩还是要讲的。”
两人默默地相对，只有院子里那颗樟树树叶飘落的声音。
“嗯，拔刀前的气势很不错，杨拓石那小子很尽心啊。”邋遢男人赞许地笑了一下。叶重后脚发力，朝着男人冲了过去，在后脚发力的一瞬间，手中的刀也亦然出鞘，划过一道弧光朝着男人劈去。男人将剑抽了出来精准地挡住了这极快的一刀，叶重燕子般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掠到男人的身后，极尽轻盈之态劈出一记必杀之刀，然而男人的剑依旧轻松写意地在背后一架，挡住了这记必杀之刀。
“这样的刀已经很好了，只是还不够快，这一手断水已经快逼近我了。”男人欣慰地笑道。
“可还是差的太远。”叶重借着反力往后一跃。
“这不是你我的战斗方式，去地窖里把那两把剑拿出来吧。”男人说道。
那是两把被布包裹着的重剑，重剑·苍云古齿，重剑·玄澈。在叶重的记忆里，男人从来没有扔下过这两把剑，也从来没有撕开过这包裹着这两把剑的布条，而在今夜，男人接过苍云古齿剑，撕开布条，像是抚摸情人一般抚摸着它的剑身，它的剑身有成人的一只手掌宽，密布着斑驳的云纹，像是龟裂的石隙，隐在石青色的金属下，古老苍劲的花纹在靠近剑格处汇成了狰狞的兽面，它并没有锋利的刃口，它的刃是由极其细微的锯齿组成的。
“有多少年没有重新拿过你了，伙计？有十多年了吧。”男人轻声呢喃道，“叶重，举剑。”
叶重撕开了玄澈剑的布条，双手握紧剑把，剑尖指向男人，叶重发出一声低吼，全力朝男人劈了过去，这就是男人交给他最厉害的剑法，没有什么技巧，没有什么招数，只有极致的力量极致的速度，小巧的细剑承担不起这种厮杀，唯有重剑。两柄绝世的重剑狠狠撞击在一起。叶重在这两年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说这两把剑，又比如说男人怀里的那个扳指。剑身相接的金铁声响彻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刮起的剑风将飘落的樟叶绞了个粉碎。
终究再高的天赋也敌不过岁月的沉淀，叶重的剑没有男人的快没有男人的重，一如这十多年来，叶重脱了力坐在地上。男人站在他面前，微微笑着俯视着他：“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叶重撇嘴笑笑：“苍云古齿剑，天驱的扳指，我究竟何德何能，成为了天驱大宗主的弟子。”
“你愿意成为一个天驱吗？”男人伸出手去，胡子拉渣的脸上罕见的虔诚，就像神座下的武士。
叶重拉住那个手，笔直的站了起来。
“我们是武神的使者，是北辰指引下的武士，我们因尊严而荣耀，因勇敢而自豪，我们坚定的信仰一如森然铁甲，守护着脆弱人世，守护着无数善良而柔弱的魂灵，我们的血从不白流，我们的奉献无始无休！”
“铁甲依然在！”
内心一阵抽搐，叶重在藤椅上猛然醒来，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秘密地窖的入口，现在那里只剩一把重剑了，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深藏着的青灰色扳指。
“铁甲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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