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章 恶魔与“恶魔”
摩根小心翼翼地将两种液体掺和在一起。袅袅青烟飘了出来。他擦了擦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认为用毒根本不算是魔法。同样的理论可以用在使用热兵器的魔法师身上。那些“传统”的魔法师可以接受用魔法材料做成的刀剑，却不能接受用魔力加持的子弹。而他们对毒的看法就更加刻薄了。曾有人当着摩根的面傲慢地说：“既然普通人都能使用毒药，那么魔法师不该去将自己降格到低劣的普通人的行列。”
那时摩根年轻气盛。他差点一拳打断那人的鼻梁。不过舞拦住了他。几天之后，人们发现了那人的尸体，死因不明。只有摩根知道这是谁干的。这就是舞的作风，如同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声之间。
摩根还能记得自己问舞对于这件事的看法的时候，舞是这样回答的：“我是一名使徒。使徒以猎杀魔法师为己任。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在魔法师的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一名杀手，考虑的是如何杀掉敌人，而不是如何杀掉。我不管毒药算不算魔法，只要我能用毒见血封喉就行了。”
摩根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将手指割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滴了一滴血到玻璃板上。他举起刚才配好的药瓶，将毒药同样倒了一滴到血液上。血珠看上去毫无变化。摩根失望的摇摇头：“失败了吗？”他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床上。
——为什么舞会做这种事情呢？摩根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自己会放弃成为使徒舞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也许正式向往着像他那样对弟子尽心尽力的师父，自己才会走上培养新人的道路。摩根成为使徒不久之后，曾经问过舞：“使徒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违反规定的魔法师层出不穷。铤而走险的人大有人在。使徒根本起不到半点威慑的作用，那我们的存在有什么作用呢？”
自己会成为使徒是因为向往着舞，而自己会放弃使徒的身份也是因为舞。那时的舞对摩根说：“曾有人认为魔法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他们肆意将自己的天赋宣泄出去。结果就是引发了中世纪的魔法师屠杀。那时魔法师就意识到，将自己的天赋暴露在普通人面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了。使徒由此而生。最早的使徒不但负责猎杀魔法师，还承担着引导人们发现自身天赋的作用。可惜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的职责现如今只剩下暗杀一途。摩根啊，你问我使徒的作用是什么。我想要告诉你，现在的我们毫无作用。即便天下有101个魔法师，我们杀掉了其中的100个，剩下的一个也会按捺不住展现他的天赋。使徒的作用恰恰是那缺失的一环。我们需要做的事教育、警告那些年轻的后来人，为什么他们不能展现他们的天赋。因为那是魔鬼的礼物。”
——这样的人真的会拉动整座城市的灵脉，引发整座城市的异动吗？摩根皱起了了眉。他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了，杨玉还没有回来。他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早先他偷偷安置在杨玉身上的魔感元件没有发出警报，起码说明了他周围没有其他的魔法师。
门突然敲响了。想必是杨玉回来了。摩根起身拉开门。门外的人实在大出他所料，他甚至都来不及使用魔法。
“你住的地方可真是一点都不难找啊，摩根。”第四使徒——万毒不侵舞言笑晏晏站在门外。
杨玉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反倒是曲莲有些拘谨。曲莲的父亲一边将饭菜端上来，一边招呼着杨玉：“来来来，杨老师，快尝尝看我的手艺。”
半个小时前，杨玉刚要出门正好遇到了提着菜的曲莲的父亲。看上去他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再见到杨玉的一瞬间他的脸就黑了下来。他叫住了杨玉，然后走进了曲莲的房间。杨玉依稀听到了曲莲的房间里传来了“忠贞”等词。看上去他误会了什么……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笑容，热情洋溢地说：“我出门在外太长时间，都不知道小莲已经换了老师。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老师不如你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我们来谈谈小莲的音乐学的如何。”
——所以杨玉现在坐在这里。尴尬的反而是曲莲。她一脸复杂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杨玉。最后放弃似的开始大吃特吃起来。
曲莲的父亲笑眯眯地问杨玉：“杨老师还真是年轻有为啊，不知道杨老师师从何处？”
杨玉老老实实回答：“我现在已经不学音乐了，靠的都是以前的底子。我现在是曲莲的同班同学。”
“真是可惜啊。说了不怕老师你笑话，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曲莲的男朋友，曲莲说你是音乐老师的时候我还不信。一凡老师没告诉我嘛。我还特地打电话问了一凡老师。一凡老师真是把您夸得天花乱坠啊。又是天才又是前辈的，杨老师为什么不在音乐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呢？”
曲莲突然抬起头看向父亲。她很清楚父亲在说什么。父亲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希望她成为自己的下属。曲莲没有反对，倒也没有赞成。她只是雷打不动地练习着钢琴。过去一凡老师曾经犹犹豫豫地敲打过曲莲，说她没有“天赋”，如果只把钢琴当成爱好还好，当成本业就要多思考一下。曲莲自然知道是谁让一凡老师说这番话的。
杨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有另一样更有天赋的事情。”
曲莲和她的父亲都愣住了，两个人同时问：“什么？”
杨玉笑了笑：“其实我更擅长变魔术。”他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手指在后背上画着复杂的图形。他攥拳举起，对两人说：“看好了，别眨眼。火来。”他突然伸出手指，指尖上火焰轻摇。
曲莲的父亲鼓掌。“真想不到杨老师你还有这一手，真是精彩。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种魔术是否有点太小打小闹了，和音乐比起来有点难等大雅之堂呢？”
杨玉放下了筷子，郑重其事地对曲莲的父亲说：“曲先生，其实我刚刚对你说了一点慌。我并不擅长魔术，但我喜欢魔术。虽然我确实在音乐上成就很大，但我不喜欢音乐。我学习钢琴完全是为了我的父母。他们认为既然我拥有这一天赋，就不该荒废它。”
“那你又为何不再学习音乐了呢？”
杨玉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的父母都死了。我不需要再为他们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人会有很多天赋，但在我看来，我还是应该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曲先生，当你为另一个人费尽心力的时候，也就为她增加了一重枷锁。你以为你是为了她好，却忽略了她为了回应你这份善意自己做出了多大的牺牲。”连杨玉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曲莲的父亲说话之前，杨玉就起身告辞：“饭菜很好吃，抱歉曲先生，我要先离开了。”
“我去送他。”曲莲也起身，她的父亲没有拦她。曲莲陪杨玉走出门外。杨玉想对曲莲说些什么。虽说曲莲说要送他，眼神却是飘忽不定。杨玉摇了摇头。今天他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反常了。
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句浅浅的“谢谢”。杨玉连忙回头，然而曲莲已经回到了家里。
曲莲回到餐桌上，低着头扒拉着饭。曲莲的父亲心平气和地说：“小莲，你的老师，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曲莲装糊涂：“什么人？”
曲莲的父亲没有兜圈子：“这么多年，我是不是给你增加了不少压力呢？”
曲莲低下头，摇摇头，拼命忍住泛红的眼圈。
曲莲的父亲叹了口气，他看向桌子旁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一如他记忆中的美丽端庄：“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又该有多好。曲莲，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曲莲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曲莲家的房门被推开了。人影为止，声音先来：“曲莲，我有急事想找你谈一下。”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白芷挠了挠头。
这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处。电视塔的顶层静悄悄的。环形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城市里下起来暴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了骇人听闻的“啪啪”声。舞感慨地说：“好大的雨啊。”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吧？”也许是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太多的抱怨，摩根又补上了一句，“师父。”
“你在指责我吗？”舞靠近摩根，直视着摩根的眼睛，“我可是你的师父，这个理由可以让你相信我吗？”
摩根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颗泛着水蓝色光泽的小球。小球在他掌心上漂浮，扭曲变形。完美球形的小球扭曲成了让人不舒服的麻花状。摩根冷冷地说道：“情况已经严峻到这种程度了，你认为我还会袖手旁观吗？”
舞紧盯着摩根。就在摩根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他却突然笑了：“你果然还是那个摩根。一根筋，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底，哪怕是我也没法改变你的想法。这很好。看来我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摩根送了一口气，他抱着一丝幻想问：“你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改变这种城市的灵脉，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能帮你。”
舞的回答同样快的斩钉截铁：“不行，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因为我的私事。”
——私事，难道他要制造什么毒药吗？在摩根继续思索之前，舞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来见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吧，我今天只是为了来和你叙旧。我可以告诉你，下一个法阵会在十天后开启，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师徒。所以现在能陪我聊一会吗，我已经太长时间没遇到可以说话的人了。”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摩根不相信舞的目的如此单纯。然而诚如他所说，灵脉没有进一步扭曲，周围也没有半点魔法的气息。舞的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杀气。摩根实在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他终于放下了戒心。
白芷拉着曲莲一路跑下楼，来到了一个角落里，刚松开舞的手，然后就握住她的肩膀，紧张兮兮地问：“你最近有没有感觉那里怪怪的？”
曲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干嘛这么问。”
白芷自言自语：“没有很明显的症状，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作进一步检查。”
曲莲挣开了白芷的双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芷一脸纠结的表情，他咬紧了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杨玉，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不不不，他连人都称不上。他是个魔法师！”
“他会变魔术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魔术，是魔法！”白芷焦急地大吼，额头上渗出了汗丝，“你看我。”白芷伸出一根手指，然后低声说着：“火来！”一束烛火摇曳于手指上。
“我已经看杨玉变过这个魔术了。”
白芷着急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是的，你仔细听我说啊。”
曲莲打断了白芷的话：“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白芷深吸了一口气，他指着地面：“你看这里。”他在地上画着诡异的符号，然后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以大地母亲之名，祈求生命诞生。”
奇迹发生了。
曲莲突然发现自己不用打伞了。如同荷叶一般的植物破土而出，越长越高，盖过了曲莲的身高，如同雨伞一样遮住了暴雨的侵蚀。
那是任何魔术都无法引发的奇迹。这种现象，只能称之为魔法。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杨玉是魔法师，我也是魔法师。”
曲莲的大脑一片混乱。方才的荷叶此刻突然枯萎。她的伞歪向了一边，还是白芷帮忙扶住。半天之后，她才问道：“可是……可是为什么现在——”
“因为杨玉他要害你了。”
“杨玉他要害我？”曲莲着实吃了一惊。杨玉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钢琴弹得极好。能弹奏出那种曲子的人，真的会是坏人吗？
“难道你就不感到奇怪吗？杨玉突然出现在你周围。你没有发现你和他见面的频率太高了吗？巧合一件接一件，那就不再是巧合。杨玉他一直在监视你。说不定他现在就在监听我们的对话，”白芷四处望望，蒙蒙的雨雾中不见人影，“如果你还不信，你一定看过他战斗的样子。他拿着匕首，眼睛里没有瞳孔，他的双眼只有黑暗。”
曲莲突然想到了那日火灾自己看到的那一瞬的景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杨玉持刀站在自己的面前，眼睛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他……他为什么要害我。”
看到曲莲终于开始相信自己的话，白芷满意地说：“其实他是一名使徒。使徒就是魔法师中的暗杀部队。他要做的是引发你身上的魔法潜力，然后杀掉你。”
“我哪有什么魔法潜力。”
“不，你有。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在你出生之前，有一名魔法师将一件珍贵的宝物偷偷藏到了你母亲的子宫中。那间宝物和你化成了一体。杨玉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件宝物的力量，然后杀掉你，得到那件宝物。”
“这实在太——”
“你以为他为什么去教你音乐？实际上他每天都在给你下咒。”
——那种美妙的音乐，会是恶毒的诅咒吗？曲莲还在半信半疑。白芷突然把曲莲拉到了一旁。曲莲抬头看到了诧异的一幕。她不禁失声喊道“那是什么？”
雨雾中，一人的身影在墙壁上飞驰，宛如雨夜中的一道银光。人影轻而易举扭开了防盗窗，冲入了一户人家中。
白芷看向曲莲。曲莲的脸色一片苍白。
那是曲莲的家。
摩根突然站起来。舞静静地看着摩根，没有阻拦的意思：“你到底还是发现了。”
摩根冲到玻璃窗前。窗外能俯瞰城市的全貌。气息越行越远。他回头看向舞，语气中充满了怨念：“你在拖延我。”
舞闭上眼睛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这就得你自己判断了。”
摩根冲来出去。
杨玉冲进了曲莲的家里。
从他发现魍魉的气息都做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魍魉已经消失无踪了。他冷静地观察着四周。房间内已经没有活物了。魍魉前来一定有它的目的。房间内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杨玉走向客厅里。
曲莲的父亲躺到了血泊中。
杨玉这才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曲莲的家里。他走到曲莲父亲的尸体旁仔细观察起来。曲莲的父亲卧在地上。杨玉将他翻过来。在他的胸口前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杨玉立刻联想到了与自己对战的那只全身包敷钢铁的魍魉。
“谁！”杨玉突然回头。大门不知何时呈大开状态。杨玉冲了出去。楼道内静悄悄的，连一个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雨声响个不停。
白芷堵住了曲莲的嘴。两人在楼层的背光处大气都不敢出。白芷感到手上有湿润的感觉。他低头看去，发现曲莲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梯。在楼下，曲莲仰起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这种话语：“白芷，你会帮我杀了杨玉吧？”
白芷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爱的人。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警告你的。”
——这就是第四使徒计划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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