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他，总是在笑着。
只要同他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就从不会消失。
仿佛毫无烦恼一般，一直在露出一种能让人放心的笑容。
所以，只要同他谈过话，心中的烦恼就一定会消失的。
为此，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会一直在笑。
他保持着笑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了一个我当时无法理解的答案。
“没有理由。”
是的，他的笑容是没有理由的。
对待任何人，对待任何事，他都可以用笑容来面对。
当然，这并非说他不会生气，没有愤怒的时候。
他在生气的时候会显得十分的恐怖，简直会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一样。
但是，这和他的笑容，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他，愿意使用笑容来面对世间的一切。
同时，他也不会放弃使用愤怒。
他，并非是一个圣人。
同时，他却向实现人性中的善意努力着。
他，观察着这个世界。
同时，他又在参与着这个世界。
所以，他选择了笑容。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之中，最容易被他人接受的“面具”。
所以，他的笑容，是“没有理由”的。
时间进入了四月末，是春季过半即将入夏的日子。
熬过了寒冷的冬天之后，我便开始经常性地同邓天旭在天台上见面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通向天台的楼梯已经不再上锁，可是我却从没有见过其他人来到过天台之上，一次也没有。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当我把我的疑虑告诉了邓天旭以后，他笑着说道，“这样子就没有人能打扰到我们咯。”
我确信当我听到这句话后我的脸变红了，因为邓天旭随后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小雪，你知道吗？我在小学的时候呢，没有什么理想呢……”
应该是为了打消我害羞的心情吧，邓天旭似乎准备开始讲述他的童年了。
“当时，学校的老师都会问‘你们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之类的问题吧，”邓天旭的右手左右摆着，作着意义不名的动作，“我当时可是有人真的思考过哦！”
“哦？那结果是什么？”下意识的，我忘记了他说过的“没有理想”这回事，问出了一个傻问题出来。
“当一名科学家。”邓天旭也不隐瞒，爽快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噗——
没有忍住，我瞬间便笑了出来。
“科学家……”我捂住了嘴，避免自己笑得太难看被他看到，“这个答案也太幼稚了吧。”
“必须幼稚啊……”邓天旭也不在意我笑出来，随意的回答道，“你得想想看当时我的年纪呢。”
“小学生吗……”
“一年级啊！”
“那可真是……”回想起自己刚上小学时的样子，我也不禁点了点头，“会有那种答案也是情理之中的呐。”
“所以说，我在那个时候，还真是毫无理想呢……”邓天旭一边认同我的说法般的点着头，一边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了，“当时的我，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做‘科学家’呢。”
“那你现在呢？”因为觉得好玩，我随口问了一下，“现在的你，了解了什么叫做‘科学家’了吗？”
“依旧不了解呢……”邓天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道，“儿时的所谓的理想，到了现在，也依旧连个真正的概念也没有能够理解啊……”
“好像……感觉有一些伤感呢。”不知为何，我从邓天旭的话里面，听出了某种不一般的感情。
“是啊，明明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了，可是到头来却连自己说出的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都不明白……人类这种生物，还真随意呢……”
“那个……是不是跑题了……”听着话题似乎要转向了某个奇怪的方向，我立马提醒到。
“啊……抱歉……那个……是要说小时候没有理想对吧……”邓天旭也立刻明白自己说的太远了，于是立刻转了回来，“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个时候我的‘长大后相当科学家’什么的，别看我是认真的思考过了，其实根本就和随口说的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能真正理解那句话代表着什么。”
“其实，关于‘理想’这种事情，我一直都在思考着。但是，想得越多，我就越发觉了一件事情。”邓天旭脸上的笑容此时变淡了，难得一见的露出了一副相当严肃的表情，“那就是——我实际上，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
我沉默了，静静的等待着邓天旭接下来的话。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理想’，应该是某种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于是，我先从我的爱好开始思考。”
“于是，作家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理想’的目标。”
“那为什么没能成为理想呢？”
“因为没有动力。”邓天旭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我要为了写作而去努力的理由……”
“等等……这也太奇怪了吧！”说到了这里，我忽然间发现了邓天旭话中极度不合理的地方，“为了‘理想’而去努力的理由……这到底是什么话……‘理想’不正是努力的理由吗？！”
“是的，一般情况‘理想’便是一个人努力的动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生存的目的，”邓天旭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自己问过我自己你刚刚所问出的问题出来，我为什么要为‘理想’找到一个为之努力理由呢……”
邓天旭随后沉默了相当久的时间，而我也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他继续。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我得到了一个答案：那是因为，那个‘理想’，并非是我真正的‘理想’。我真正的‘理想’……不，应该说，作为一个人，真正的‘理想’，应该就是某种无需理由，还能为之奋斗的东西。只有那种东西，才能真正称得上是‘理想’。”
我呆了半天，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回应，所以只能继续保持着沉默。
“所以，到了最后，我没能找到……这个世界上，我没能找到那种值得我毫无理由为之奋斗的东西……”邓天旭自嘲般的笑了出来，“我其实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哪怕到了现在也是。”
邓天旭起的话题似乎太过于严重了，到了最后整个气氛都压抑了起来。
“啊……抱歉……”然后，似乎也发觉了气氛的不对劲，邓天旭道歉了，“我不该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那个……说起来今天第一节晚自习英语老师要来讲昨天发的卷子呢……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写……”
“啊……”听邓天旭这么一提醒，我也忽然间意识过来，“我也忘记了！”
“看起来……今天也就到这里了啊……”邓天旭站了起来，“为了不被英语老师批，咱们还是先回去补卷子吧……”
“真是的……”我有些不满的抱怨到，“明明是自习课……为什么老师会占用来讲卷子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邓天旭耸了耸肩，“谁让他们是老师呢。”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和邓天旭离开了天台，回到了教室。
然后，我在教室内度过了十分无趣的几个小时。
当晚熄灯后，同寝室的室友们例行开始了睡前的聊天活动。
其间，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各自说出自己是否有喜欢的人。
本来不想参与的我也被迫参加了。
“小雪真是的……平常都是神神密密的不合我们一起行动，这样看来肯定是在和什么人秘密的约会吧！”起因似乎就是谢欣然的这么一句话，于是最终就演变成了我必须要坦白的情况了。
“真的要说吗？”我蜷着身子，脸上发热的小声问到。
“当然要说啦！”
“我们都坦白了，你也要诚实一点啦……”
“我们不会说出来的……”
“那么……”用着我都不敢相信的低声，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轻轻的说了出来，“我有喜欢的人……”
“谁？”
“是谁？”
“那个人是谁啊？！”
随后，仿佛约定好的，大家几乎同时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个……一定要说吗……”我觉得此时不仅是我的脸，连我的身子都开始发热了。
“那还用说吗？”
“这是一定的吧！”
“不能吊我们的胃口啊！”
“是……他是……”我犹豫了半天，最终颤抖着，说出了那个名字，“……是邓天旭……”
和预想的不一样。
室友们首先变得沉默了。
然后，谢欣然首先开口了。
“唉？邓天旭……吗？长得帅不？是几班的？”
“怪不得一直神神密密的，原来真的是找到如意郎君了啊……”
“对了……是他先追的你还是你去追的他？”
“小雪那么害羞肯定是他先追的小雪啦！”
“那么他长得帅不？”
“咱们小雪长得那么漂亮，对方不帅的话怎么可能答应吗……对吧小雪？”
……
情况……
有点不对劲……
不……不是有点……
是太过于不对劲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不认识邓天旭一样……
怎么说也在一起呆了有快半年了吧……不可能不认识吧……
“那个……”然后，为了消除误会，我最终还是开口了，“难道你们都不认识邓天旭吗？”
“嗯？难道说他很有名吗？”
“哎？难道说我们其实都见过的吗？”
“那么说，其实他是我们的学长吗？”
“不……那个……”我压抑着自己的强烈的惧意，说出了决定性的话，“邓天旭他……就和我们同班啊……”
沉默降临了。
刚刚还充满着热闹气氛的寝室瞬间沉静了下来。
“那个……”还是谢欣然最先开口了，“那个……咱们班有叫邓天旭的吗？”
“姓邓的男生倒是有……可是……那家伙不是叫做邓拓嘛……”
“就是啊……那个小矮个，坐在第一排的那个……”
“小雪……你说的邓天旭……他座位在哪里呢？”最终，还是谢欣然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的座位在……”说到了一半，我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应该能随口答出来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邓天旭他是坐在哪个座位上的呢……
“小雪？”
也许因为我长时间没能说出话来，谢欣然叫了我一声。
我没能回答。
不，应该是我无法回答了。
因为此时的我……已经完全的搞不明白了。
明明……
明明就是同班的同学来着……
明明……
明明就是喜欢着他来着……
为什么，我会连他的座位在哪里都想不起来呢……
不……不是这种低级的问题……
如果具体的座位在哪里这种事情想不起来也罢了……
可是现在的我甚至连他到底是做在前排，中排还是后排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他坐在我的左侧，还是右侧也不记得了……
不……再去仔细的想一想……为什么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还有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某种不安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这种不安感是什么……
是恐惧……吗？
那么我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欣然……”然后，我用着颤抖的声音，问出了我能想到的最能搞清楚现状的问题，“你还记得第一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布置作业的情景吧……”
“呃……嗯！我记得很清楚。”欣然仅仅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斩钉截铁的肯定道，“因为印象很深，所以我现在还记得。”
“那么，是谁向老师提问，问能不能写小说了呢。”
是的……
就是这个问题……
只要回答上了这个问题……
一切的答案就揭晓了。
“那个……问那个问题的……”谢欣然似乎很疑惑，不过还是回答了，“就是你啊……”
“哦……”
虽然似乎在肯定般地回答着。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是，因为恐惧而下意识的颤抖……
她们……她们被洗脑了……
不……甚至连我也……也被洗脑了……
有关邓天旭的记忆被清除了。
那么，这只代表着一件事情——邓天旭的觉醒者身份，暴露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邓天旭他到底会被怎么样……
身体颤抖着，我不敢去想象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是无法不去思考……
因为接下来……就该是我了吧……
他们会怎么对我呢……
同样让我消失吗？
同样的抹去他人对我的记忆吗？
……
还是说……
就这样放着我不管呢……
是了……
放着我不去管才是他们将要实施的手段吧。
就如同我所了解的，来自于自身的否定才是真正的否定。
他们抹去了邓天旭存在的一切证据，目的就是要让我发自内心的否定邓天旭的存在……
是的……一定是这样子的……
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明白了一切的我忽然间感觉好冷，全身上下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我暴露了……
我……失败了……
……
不……
不对……
不是这样……
邓天旭……他还没有消失……
并不是没有人记得他……
我，还记得他……
虽然不记得他的座位，不记得他的声音，甚至连他的样貌也记不得了……
但是……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他所做的一切……
那天在天台的偶遇，以及随后两天的巧合……
我还记得我与他一同创作的小说……
我还记得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进行的各种闲聊……
邓天旭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了……
但是，消失的，仅仅是他这个人而已……
他做过的事情，他所造成的影响，都没有消失……
他……还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他……还存在于……我的心中……
……
周围越来越冷了，于是我蜷起了身子，将被子裹紧。
我不会忘记你的……
邓天旭……
哪怕整个世界都将你遗忘了……
但唯独我不会……
我……将会永远的记住你的……
……
眩晕感逐渐袭来，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无法保持清醒了。
这一定是他们开启了洗脑机器了。
不过……我是一名觉醒者……
洗脑机器什么的……对我是没有效果的……
我……
不会屈服……
记忆中的他，总是在笑着。
“我有说过最近我想出来的我的理想吗？”
记忆中的他，在最后分别前将他最新想出的理想告诉了我。
“我呢，想要成为一名观察者……想要观察这个世界，想要看着这个世界走向它的末日。”
明明就在刚才还说自己没有什么理想的他，却说出了一个理想。
“因为我并非是没能找到为之奋斗的理由……而是没能找到实现这个理想的方法……所以我觉得……如果以它为理想的话……或许就可以不用什么理由了……”
记忆中的他，总是在笑着。
“因为理想……是我们能无条件的为之努力的事情的同时，也应该就是那种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的事情吧……”
我确信，在说出这种悲伤的话语之时，他……也是在笑着。
“那么，再见了……”
带着笑容，他最后这么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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